1
送文文上学后,王秀兰后脚贴前脚快走回家,平日十分钟脚程,今日只用五分钟便到了楼下。在楼梯口停顿了下,缓了口气,便低着头,两眼盯着台阶往上爬。
楼梯间非常窄,只够一个人爬行,若两人侧身交错,一人背贴着发黄的墙面,另一人背贴着生锈的扶梯,勉强可以通过,不过衣服就难免会沾些皴裂墙灰,或脱落铁锈。为了避免这种难堪的情况发生,大家上下楼时,都会在每层楼梯间停下脚,看看楼梯上是否有人。
因赶着回家,王秀兰忘记了观察楼梯间,低着头一直往上爬,好巧不巧,便撞上了楼下杂铺店的老板娘。老板娘姓什么不知道,大家都叫她老板娘,她男人姓张,大家叫他张老板。两口子租了两层楼,一楼做生意,卖些日用杂货,三楼睡觉休息,堆放些货品。
“文文妈,你就回来啦?”
头顶上方传来老板娘的声音,王秀兰刹住了脚,一抬头正看见老板娘瘦削如刀背的下巴。王秀兰喘着粗气,嘴角向上扯了扯,点了一下头,算是回话。她侧身背靠着扶梯,老板娘也侧身背靠着墙,借着空当而下。两人局促着错开,老板娘鼻孔呼出的热气,喷到了她的脸上,老板娘的呼吸有些急促,瘦脸也有些发红。
王秀兰强忍着大腿的酸软,一步迈上两个台阶,右手抓着锈迹斑斑的扶梯,继续往上爬。
她家住五楼,也是顶楼,半年前搬进来的。房子很破旧,是老式居民楼,房东自己住二楼,一楼和三楼租给了老板娘两口子,四楼租给了三个刚毕业的男孩子,几天前搬走了。这里离丈夫大伟公司只有十多分钟车程,离幼儿园也很近,租金也便宜,便住了进来。
老式居民楼有个共性,安全性都很差。刚搬进没多久,她就丢了两双放在门外鞋架上的高跟鞋。从那之后,鞋架就没敢放在外面。
王秀兰爬到家门口时,衣服前襟和后背已湿透大片。全身酸软乏力,进门反锁后便斜躺在沙发上休息。头枕着靠垫,两眼盯着天花板,呼吸渐渐平缓,开始想着这些天的失窃事。
半个月前,她没见了一条碎花裙,大约是晾晒时被风吹落了,丢就丢了吧,就是有点可惜。昨天又发现刚买的一条大红连衣裙不见了,以及放桌台上的四十多元零散钱。这次王秀兰警觉了起来,晚上跟大伟说起失窃的事儿,大伟让她翻查下家里,找找有没其他钱财物品不见。简陋的家,两间不大的卧室,被王秀兰再翻了一遍,确定没有丢失其他物品后,两口子舒了口气。
住在五楼,小偷不可能从窗户爬进来,门是唯一的入口。大伟站起身,仔细观察了下门,又拿起钥匙转动着锁芯,左右转动都很顺畅,没有撬过的痕迹,便吩咐秀兰赶紧把琐换了。
哪个小偷会偷不值钱的衣物?还是女人衣物?王秀兰推断着,这个小偷一定是个女人,一个爱贪小便宜的女人。想到这里,王秀兰脑海中出现了老板娘的脸,刚刚遇到她时,她好像有点慌张。
2
换锁后的这些天,家里再没有丢东西,失窃事渐渐被淡忘。王秀兰每天经过楼下时,都会不自觉瞄下老板娘的穿着,想发现些什么。
从外面回来,经过楼梯口时,看见老板娘蹲在楼梯下面的旮旯处,拿着撑衣杆在拨弄着什么。老板娘穿着墨绿色短袖衬衣,瘦小的身躯前后晃动着,像只正在偷吃的老鼠。
“文文妈,过来过来!”刚提脚准备爬楼梯,王秀兰被老板娘叫住。
“我拨了好多双鞋子出来,看看有你的么?”
王秀兰走近一看,傻了眼。楼梯下的地面上铺满了鞋子,最少也有十几双,全是女鞋,大红、浅粉、枚红等等,好多颜色。有好几双已被灰尘掩盖,瞧不出是什么颜色。王秀兰看到了一双红色浅口高跟鞋,那是她半年前丢失的。看着这些鞋子,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鞋子为什么会藏在这里?谁会是小偷?这些鞋都是租客的?一个个问题在她脑海中涌现。
王秀兰没有拿回自己的鞋子,毕竟丢失了半年,心里多少有些疙瘩。老板娘倒是不在意,拧走了两双。听老板娘说,她住这儿有一年了,偶尔会丢些衣物,鞋子什么的。好在从来没有丢过贵重物品,货品也没丢过,便没放在心上。
和老板娘聊了几句回家后,她更迷惑了,老板娘不是小偷,那会是谁?
咚-咚-,敲门声打断了王秀兰的思绪。她起身打开门,房东李姐站在门外,手半握拳头半举着,正准备再敲。李姐五十来岁,又黑又胖,估摸着有两个王秀兰那么重。
“门锁换啦?”李姐问道。李姐嗓门特别大,一开口整栋楼都能听到。
“钥匙丢了,就换了锁。”王秀兰搪塞道,她不想把失窃的事告诉李姐。
李姐找她要了一把新锁钥匙,方便每月抄水表。临走时,叮嘱着王秀兰,后天她再来收房租,别把房租交给她男人。李姐的男人很寡言,个头不高,瘦瘦的,很单薄,和李姐的壮实身形极不相称。听说她男人在外面打散工,挣不了几个钱,帮衬不了家里,经常被李姐数落。他(她)们有个女儿,听李姐提起过,在某个名牌大学读书,李姐说起女儿时,一脸骄傲。王秀兰没见过李姐女儿。
李姐每月5号准时收租,从来没有推迟过,也不会提前。月初几天遇到时,会好心地提醒交租的事儿。
3
月中的夜晚,月亮特别圆特别亮,照得屋里跟开着灯一样,王秀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今天又丢了双桃红色皮凉鞋,和一双黑色长筒丝袜。王秀兰万分肯定,出去时有反锁门,回来时门也还是反锁的。门锁是好的,衣物却不见了,越想越瘆人。
按着大伟的推断,房东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也是最小。王秀兰没听懂,大伟接着解释。
“第一,小偷只偷不值钱的衣物鞋品,说明这个小偷不是惯犯。第二,每次行窃家里都没人,重点是秀兰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那么,小偷怎么知道我们家什么时间没人?这说明了小偷是我们认识的人,或者认识我们的人。最后一点,门锁完好无损,说明了什么?说明是用钥匙开门进来的。这三点都指向了房东的可能性最大。只是……”
大伟停顿了下,陷入了沉思。王秀兰听得入神。
“只是房东为啥要偷这些女人衣物?李姐那身型,这些衣物她也用不上啊。还有,如果房东真是小偷,这隔三差五丢东西,租客也住不长久。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
大伟想不明白,王秀兰更想不明白,一夜无眠。
她刚眯上眼,天已亮。大伟已经去了公司。一切准备停当后,她牵着女儿出了门,送文文去幼儿园。
“整日跟个女人一样,有什么用?”
经过二楼时,王秀兰被李姐的大嗓门吓了一颤。她停下脚,想听听里面的动静,却被文文拉着下楼梯,只好跟了下去。
“跟个女人一样!”李姐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回响。突然,她想起了那日老板娘拨弄出的那些鞋子,当时觉得哪里怪怪的,现在明白了,那些全是女人的高跟鞋,而且全是红色,各种红色。自己丢失的三双鞋子是红色的,丢失的两条连衣裙也是红色的,还有粉红色碎花裙。太怪异了,全是女人衣物,全是红色,王秀兰不敢深想下去。小偷会是李姐男人吗?他会是一个嗜好女人衣物的变态吗?如果真是这样,指不定哪天会做出什么恐怖事情,她越想越害怕。
她慌张地给大伟打电话,告诉大伟自己的推断,催促大伟赶紧找新住处。
在怀疑李姐男人就是小偷后,王秀兰就特别害怕回家。害怕回家时撞到他正在家里面,保不准会发生什么变态事。虽然大伟告诉她这不可能,但她还是害怕。每天送文文上学后,王秀兰都会在菜市场或者超市,故意拖延时间。到楼下,会扯着嗓子跟老板娘打招呼,爬楼梯时也会故意跺脚,她希望整栋楼都能听到,她回来了。她想告诉小偷,她回来了。
每天开门时,王秀兰发酸的手都在发抖,她害怕那人正在家里面。钥匙转动两圈才能打开门,她便舒了口气。她想过很多次,如果钥匙转动一下就能打开,她便赶紧把门反锁,拔开腿跑。
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过到了月底,他(她)们就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