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锅能砸不?还有这沙发,拆拆能搞出来几斤弹簧。地上还有生锈的铁,全捡起来。林威他们看不起收矿泉水瓶的,他们觉得还是铁实在。在2005年,这点铁可真买得了十块钱,能去街上买几盘奥特曼,还有结余买些辣条。
村里种地的人少了,一些房子空置了。青砖房改良后是红砖房,林威家就是红砖房子,不过村头还有块青砖“遗址”。听他妈说,奶奶离世后,青砖宅子镇不住邪,就搬到这里了。
那些年听说新疆那边好赚钱,村里就去了一波人,后来人都没回来,多数是定居了。青砖房院里的草比林威高,有些房顶是坍塌的,还有些土房子只剩下两面土墙。
林威家里穷,书包是林妈年前刚修补的,算上学前班,书包也有三岁了。他今年读小学二年级,班上要好的有几个同村的,放学后就去“偷铁”。
夏日天长,五点放学天还早。林威和王阿正,陈月约好的,就去他家老宅子后面的那几间房子里摸铁。
这附近都是老房子,平时也没什么人,小孩子满村溜达,没人留意。只有饭点时,林妈才会站在村口喊上几嗓子,唤林威回家吃饭。
“把书包先放墙边,不然背着不好钻。”老宅的墙角有个洞,不知道被谁凿开的,洞口不大,林威探头往里瞅了几眼,又用手摸摸,发现没什么玻璃碎,就俯身一点点爬进去了。进去后是几乎露天的房间,四面青砖墙,有一个明显的小门,木门早就腐朽。墙角都是砖,砖头缝里钻出几棵草。
“没事,快进来。”听着没什么事,阿正也爬进去了。陈月胆小,就在洞口守着,说是看着书包。正好也在外面接应着。
目之所及的,只有草和砖头,于是林威和阿正轻轻推了下木门,吱吱扭扭,他们顺利地进了另一个房间里。房顶也是塌陷了一块,瓦片掉在了破旧的沙发上。阿正负责拆沙发,林威又走向另一间房,在院子的旁边,有一间小房子。房子没有门,只有一个栓。通过房顶的烟囱可以看出是间厨房。
进去后,是落满灰尘的竹盖和灶台,灶台旁边的风箱布满了蛛网。林威把灶上的土锅拿出,蹭了一手的锅底老灰。把土锅拿出来后,用力一踩,再拧几下,锅就变形了。常年不用的铁锅被锈蚀的单薄,除了这口锅,还有几个黄色的铁碗。
阿正把沙发里的弹簧拆干净后和林威汇合,然后他们把东西通过洞口丢了出去,陈月接着放到了旁边。
随着天色渐晚,夕阳照在了青砖瓦上,旁边的桑树不时掉几颗桑葚。
他们把东西放在了墙边,用草遮上,次日周末他们拿着换了十块钱。
可是,我要讲的不是几个小偷的故事。而是另一个关于林爸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二零零八年,那年五月,汶川地震。阿正他们的妈妈正在鱼塘边打麻将,后来在无风的天气里河水泛起了涟漪。
手里的麻将开始变得不整齐,还在学校的林威和阿正他们听老师的也往外跑。他们在的村子不是震源中心,离得有些距离,所以没什么伤亡,只是有震感,但是林爸他们在震源。
林爸是村里第一批去工地的人,每个月的工钱刚好补贴家用,虽没什么结余,也过得去日子。后来村里剩余的几个年轻人也都跟着去了,跑去省外毕竟远些,离家近些平时住在工地的简易宿舍里,每周还能回去一次。
地震那天,林爸和王爸正在推水泥车,见吊车的缆绳一直在晃,旁边的人都撂下手里的活往外跑,他们先是跑回了宿舍。由于宿舍是简易搭建的铁皮房,倒没有坍塌的风险。但是旁边堆了很多的水泥板和砖头,高度至少有两米五。
宿舍里是他们上周刚发的工钱,两百多块钱,就压在枕头底下。听王爸说,跑出来的时候,水泥板倾得压扁了铁皮房,他和林爸险些被压死。往外跑的时候,刚盖一半的楼开始随着地面的塌陷下沉,楼上的工人没跑出来,都压在了里面。
这些事是林妈和王爸讲给我听的,那时她在政府安置的医院里照顾林爸,脚底被钢筋扎穿了,救治后也留下后遗症,走路不能太费脚,平时站立时间也短,基本是拄着拐。
林爸跑出来的时候,为了救一个工友又折回了一段路。工友跑得晚些,说是闺女的奖状没拿出来,等林爸他们跑出来后,他才跟着跑出来。水泥板压到了腿,是林爸把他拖出来的。背着他往外跑的时候,没看清脚下的钢筋,就一直跑,他不敢回头看,闺女的奖状就这么被攥在手里,贴着林爸的背。
我不是亲历者,我只是一个倾听者。
后来,我去了那个村子,看到正在门口乘凉的林家人。林威已经二十多岁,今年刚读完大学,在家待一段时间就要去成都工作了。他们家的红砖房子现在是小平房,媒体报道后,政府也给了帮扶,林妈在镇上的纺织厂里做些零活。
我问林威,那年换的钱真的去买奥特曼了么?
他说,奥特曼是光,每天睁开眼就是光。可是隔壁村的乞丐真的,骗走我们五块钱。说完他轻笑了,给林爸又拿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