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同你一起迈入新婚礼堂,不管作为宾客还是新娘
最终,林小沐还是决定参加这场婚礼。
站在教堂的门口,看被粉刷成白色的墙壁完美无瑕,浑浊的空气中,涌动着身着正装的黑色人流。
林小沐看着新郎穿着端庄的黑色礼服,对着每一位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致敬,从未谋面的漂亮新娘挽着他的手臂巧笑倩兮。
在所有人看来,这都是一幕非常幸福的场面,可在她的眼里,却如同一场残忍的凌迟。
出席婚礼的人有很多,林小沐坐在新人为她安排的位置上,周围都是大学里的同学,夹杂在熟悉的面孔里,有股悲伤异常浓烈,混合着婚礼上喜悦的进行曲,蔓延开来,蒸发在空气里面。
不少同学看见林小沐,轮流过来打招呼。
林小沐却很少抬头,没人发现,她的眼睛里是湿润的。
林小沐和慕成舟的故事,比今天婚礼上这对新人的故事要漫长得多,可是理应早早地踩在红地毯上走向幸福的人,却不是她。
同学里有人看见她,很有礼貌地问一句:“你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也有人很唐突地直接问道:“嗨,林小沐,好久不见,慕成舟怎么没和你一起……”
话还没有说完,那人就意识到自己的冒昧,自觉地住了嘴。
因为此时此刻站在礼堂上,即将在众人面前与新娘交换结婚戒指的那个人,正是慕成舟啊。
曾约好一起迈进新婚礼堂,如今林小沐赴约而来,却只是宾客,并不是新娘。
林小沐不答话,苍白色的脸庞似乎连传递出一丝微笑也很困难。人们见状,也不再追问下去,摇摇头一脸歉意地走开。
那一刻,林小沐仿佛置身于大学时代的操场上,军训时喊下的口号正在耳边回响,穿着迷彩服的慕成舟站在人群里,还是那张年轻帅气的脸庞。
很长时间以来,林小沐都在努力避免自己想起慕成舟,她不肯参加每一场收到请柬的婚礼,不再看任何一部有关爱情的电影,不敢正视所有甜蜜的场景。
因为在那样的画面下,她很害怕自己的眼泪会措手不及地掉下来。
在每一场巨大的红色喜悦下,在每一张永结同心的喜帖后,林小沐想起来的不是祝福,而是一个名为慕成舟的男孩,以及他们本该白头到老却匆忙收场的爱情故事。
林小沐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念起慕成舟站在阳光下,咧开嘴对着她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牙齿的样子。
想念大学时代的她和他,曾经挤在不足40平方米的出租屋内,一起喝过的泡面汤水的味道。
那些时光是支离破碎的、无法挽回的,时日已久,铺上一层厚厚的尘埃,风吹动,掀起一角,灰尘扑过来迷住了眼睛,使人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林小沐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对于慕成舟的离开,她本人究竟应该负多大的责任。
还记得多年以前的某一个下午,她扎着长长的马尾,站在校园里最干净的街角等着去买奶茶回来的他,那时她脚下踩着一双小白鞋,一尘不染的模样,多让人爱怜。
二,剪影的你轮廓太好看,凝住眼泪才敢细看
林小沐和慕成舟是在大学时的军训认识的,就像所有的一见钟情一样,林小沐看见慕成舟的第一眼,就觉得眼前这个留着子弹头的男孩气度不凡。
慕成舟的反应也是如此,在上大学之前,他所在的高中学校属于三流中学,认真学习的人并不多,很多女孩子年纪轻轻就喜欢浓妆艳抹。他还是第一次发现,有人能用一张不施粉黛的脸,就可以将清新脱俗这样的字眼,展示地惟妙惟肖。
两个人的恋爱关系水到渠成,几乎系里所有的同学都知道林小沐和慕成舟的爱情故事,他们在军训时开始,直到大学毕业,牵手了四年的长跑。
早上的时候,林小沐经过餐厅,买上两份鸡蛋灌饼或者肉夹馍,再打上双人份的小米粥或者豆浆,夏天的时候用手提着,冬天的时候在怀里捂着,拿到教室,等慕成舟睁着惺忪的睡眼来到之后,两个人一起坐在教室的后面开始吃早饭。
那时有很多人羡慕林小沐有一个体贴温柔的男朋友,也有很多人羡慕慕成舟有一个漂亮可爱的女朋友。
林小沐喜欢看书,慕成舟就从生活费里抽出一些拿来买书,每周一本,或者是王小波萧红,或者是张爱玲亦舒。
现在林小沐的书桌上,摆满了慕成舟为她挑选的书,林小沐总爱看着那些书发呆,用手触摸坚硬的封面,就像再次碰到了慕成舟的指纹。
只可惜这些书,慕成舟好久都没有动过了。
林小沐喜欢待在图书馆,慕成舟没课的时候,便不再躺在宿舍的床上玩游戏,而是陪着林小沐一起,在图书馆里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他们的大学时代,还不像如今这样混乱。每天晚自习结束的时候,慕成舟便骑着他的深蓝色自行车,将林小沐载到女生宿舍楼下,两个人躲在楼前的阴影里,说上几句亲密的话,慕成舟就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回去。
到了大二,没有了晚自习,慕成舟将自行车卖掉,用卖自行车的钱,换来了两张爬泰山的票。
那是林小沐第一次出远门,从未坐过火车的她,此刻小鸟依人般依偎在慕成舟温暖宽阔的臂弯里,闭上眼睛浅浅地呼吸,慕成舟的胳膊一直护在林小沐的肩膀处,同车厢里的人望向他们,都是一脸幸福的微笑。
林小沐之前有两个哥哥,都是先天夭折,林小沐是在父母四十多岁的时候来到这个世界的。她生下来的时候是一个夜晚,月亮照进人民医院六楼妇产科的窗子,林小沐那个靠写字为生的父亲,看到月光沐浴下的粉红色小婴儿,说就叫林小沐吧,等以后再有一个孩子,就叫林小浴。
可是林小浴已经不可能再出现了,因为在林小沐慢慢长大的某一天,她的母亲因为小腹时常疼痛去医院就诊,医生告诉林小沐的母亲,她患了子宫肌瘤,拍片出来的结果显示,整个宫腔内外长满了大大小小的肿瘤,医生建议她将整个子宫全部切除,防止以后再生长出来,而切下来的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只有手术之后才知道。
那天,林小沐那不到五十岁的父亲,坐在医院的长廊里思考了很久,最后,他抬起疲惫的眼对医生说:“做手术吧。”
手术是微创的,这是林小沐的父亲提出来的,这个内敛的中年男人不想让妻子在背负心灵上的痛苦之外,还要忍受身体上的折磨。
林小沐的母亲没有感到多么强烈的疼痛,手术室的护士前来接她去做手术,在手术间内打上麻醉药之后她就不省人事,直到最后麻醉师把她拍醒,送出手术室。
两个小时的手术结束了,而随之一起结束的,还有这对年迈夫妻期待林小浴出生的心。
幸好病理结果出来以后,肿瘤确定为良性,林小沐和父亲提心吊胆的心,终于收了回去。
母亲就此再也不能生育,所以林小沐在高考结束之后填写志愿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写上了本市唯一一所本科院校的名字。
窗外的房屋和树木飞快地向后方奔跑,林小沐就在这散发着人体汗水味道的车厢里,坐在无数人曾经坐过的位置上,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林小沐已经长大成人,她穿着白色婚纱站在教堂里,穿过长长的走廊望过去,慕成舟在尽头冲着她微笑,林小沐开心地向前跑着,突然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她挣扎着想要起来,发现后面有人拉住了她,林小沐回过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却是一身新郎的打扮。
她抬头看着慕成舟,才意识到他穿的却不是新郎服,手里也没有鲜花,反倒是那个一直在身后用力抓着她的那个人,左手上戴了一只和林小沐的手上一模一样的戒指。
林小沐用力挣扎着,努力想要喊出什么,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看着慕成舟站在走廊尽头的光线里,浮动着一身的尘埃。
慕成舟的眼角漾出一圈清浅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不见。
林小沐连眼泪都来不及流出来,就眼睁睁地看着慕成舟消失在周边的空气里,这时她身后的人也松开了手,林小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努力想要跑出去,却发现这条路好像怎样也找不到尽头。
林小沐挣扎着从梦中醒来,看见的是慕成舟那张惊慌的脸,她用力地抱紧慕成舟,温热的泪水仓皇地夺眶而出,掉进慕成舟温暖的脖颈里。
慕成舟紧紧地将林小沐拥进怀里,嘴里说着:“不要怕,有我呢。”
林小沐并不知道那个梦预告着什么,她乖巧安静地呆在慕成舟潮湿的手掌心里,任凭无数颗泪珠滚滚落下,滑进不为人知的深深角落。
“做噩梦了吗?”慕成舟轻声地问道。
“嗯。”林小沐没有办法隐瞒,她向来学不会说谎,无论这个梦做得有多么荒诞离奇,她也只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而随后慕成舟传递过来的温热体温,将她的恐惧和不安慢慢抹去。
火车抵达泰安站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林小沐在迷迷糊糊中听见慕成舟喊她的名字,她跟着他下了车,第一次踏上除了家乡所在的城市以外的土地,在爱人的身旁,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在这次的泰安之行中,林小沐与慕成舟在感情上有了微妙的变化,凌晨两点左右,他们到达了泰山脚下,漆黑的山路,连一丝微弱的灯火也看不见,皎洁的夜光下只有他们两个人,慕成舟牵着林小沐的手,林小沐欢快地跟在他的身后,胆小如她,此刻竟没有一丝的恐惧。
很快,林小沐感到了小腿的疲惫,慕成舟建议停下来歇一会再前进,林小沐这才发现,慕成舟随身携带的背包里装满了沉甸甸的食物和水,打开一看都是林小沐喜欢的零食。
慕成舟拧开一瓶矿泉水,用里面的水简单洗了手,然后拆开一袋薯片,喂给林小沐。
他知道林小沐有轻微的洁癖,她认为书包的背带,碳素笔的笔杆,沿途中供行人歇脚的石凳,都是非常脏的,所以在触碰过那些物体之后,她都要反复地洗手。
而像慕成舟这样的男孩,一般都没有这样的意识,他习惯了喝同寝伙伴杯里的水,随便一家餐馆就可以坐下来毫无顾忌地吃饭,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不换衣服就会直接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自从和林小沐在一起后,慕成舟的生活习惯有了很大的改变,他也开始在回到宿舍后用草莓味道的湿巾仔细地擦掉手机表面的灰尘,自觉地换下拖鞋,睡前将温水和洗面奶混合后轻轻融化在自己的脸上。
这些变化,林小沐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却可以真实地感觉到,因为两个人形影不离的时间久了,好像连呼吸的节奏都能够配合地恰到好处。
林小沐与慕成舟聊着天,他喂她吃薯片,她递给他矿泉水。只因这是在寂静无人的深夜,如果是白天的话,不知有多少路人会为这对甜蜜的小情侣叫好。
他们吃过东西后,又接着赶路,总算在半路上,追上了一群半夜十二点时出发的人们。
林小沐撒娇地对慕成舟说:“你背我。”
慕成舟就真的一声不吭地蹲下身来,任由林小沐趴在他的背上。
林小沐很受宠,在众人或是羡慕或是无语的目光里笑吟吟地望着慕成舟。
黑夜下他的眼角和轮廓,依旧是那么好看。
在泰山的顶端玉皇顶上,慕成舟将林小沐紧紧地拥在怀里,林小沐在寒风里抬起头,正对上慕成舟温暖潮湿的嘴唇。
自从在泰安回来,两个人的关系更加亲密了。
人们看到他们两个的时候,他们不是挽着胳膊很甜蜜地坐在一起,就是手牵手走在路上。
在所有人眼里,这似乎就是情侣中的模范,大学长达四年的爱情道路,他们坐在一起吃过无数次饭,接过无数次吻,但就是没有因为吵架而脸红过一次。
可是时光从来不会因为你多么贪恋这一段欢快的日子而为你单独驻足,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人们才会更加感觉幸福的时间一晃而过太匆匆。
一转眼,就到了毕业季,所谓的分手季。
刚开始升进大学的时候,林小沐打算毕业后,回老家找份和专业对口的工作,用几年的时间稳定下来,找个合适的人恋爱、结婚、生子,然后在那座并不繁华的小城市里,守着父母,度此余生。
可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世人,大学时她遇见了慕成舟,这个有着阳光般美好面孔的翩翩少年,随着时间日积月累,在她的心上占据了不可或缺的地位,只怪当时年纪小,热烈冲动,林小沐喜欢上慕成舟绝非刻意之举,完全凭借最初那一眼的怦然心动,从此一颗心逐渐被另一颗心侵占,彼此虚弱的气息互相交融。
只是选择了之后,林小沐才在某一天突然醒悟,慕成舟不是本市的户口,家又在遥远的南方,那么同样作为独子的他,是否会愿意陪着自己,在这座北方小城里,平静又满足地完成那个看似简单做起来却有难度的愿望呢?
关于这个问题,林小沐也曾很婉转地和慕成舟提过,可是慕成舟所呈现出来的,却是不置可否的态度。
“你会不会答应陪我一起回家呢?”林小沐的声音中还包含着少女的单纯。
“到时候再说吧,离毕业还有好几年呢。”慕成舟坐在网吧,没有停下正在打游戏的手。
林小沐不再提起这件事,但是她的心里也经常在发问,到了毕业之后,她和慕成舟的这条爱情之路该如何继续走下去?
林小沐不想和慕成舟分开,可是看上去慕成舟对于两个人的未来却没有像她那样重视。
林小沐炽热的心开始逐渐地冷却下来,她想起很早之前,那个远在外地的闺密对她说过的话,男人这种生物,你永远也无法预料到他的内心会是怎样的,就算他前一刻还在你耳边讲出许多情意绵绵的情话,但并不代表下一秒他就会拒绝另一个姑娘的投怀送抱。
可是林小沐还是倔强地不肯相信,她认为慕成舟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好男人,怎么可能也会像那些凡夫俗子一样,沾染上这样令人作呕的尘埃?
沉浸在爱情所带来的朦胧里,林小沐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生物,叫做备胎。
那个女孩子的出现,才让林小沐坚定不移的心产生了动摇。
我可以很爱很爱你,死缠烂打也不会离开你,但前提是,你也要很爱很爱我。
如果,你的心在爱着我的同时,也为其他的女孩子敞开过,那么,我就算此生再也不会从与你分开的痛苦中走出来,也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走掉。
萧浅浅的出现,成为了林小沐和慕成舟最终分开的导火索。
临近期末考试,林小沐每天都忙成狗,不停地穿梭于图书馆与自习室之间,因为这次的考试,将直接地关系到林小沐能不能够成为洛城市日报社里面正式的一名员工,所以林小沐熬夜熬出了红血丝,不停地写稿投稿,储备能量,只是为了能够长久地跟慕成舟待在一座城市。
可是就在林小沐马不停蹄地为着自己和慕成舟的未来奔忙的时候,萧浅浅的腾空出现,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那天凌晨一点,林小沐终于又写完了一篇文章,在将它投到编辑邮箱之后,她重重地打了一个哈欠,想要关上电脑的时候,发现右下角的小企鹅在不停地闪动着。
林小沐很少聊天,她只会以为是慕成舟给自己发的道晚安消息,于是怀着甜蜜的心情打了开来,却发现是一个添加好友的请求。
林小沐愣愣地看着那个熟悉的网名,毫无疑问,她知道对面的人是谁。
可是,她忽然来加自己好友,又是为了什么呢?林小沐觉得,自己跟慕成舟的关系水到渠成,只差毕业后结婚了啊。
对于萧浅浅,林小沐是有所了解的。
在跟慕成舟谈恋爱的时候,他就已经对自己交代了恋爱史,只有一个叫做萧浅浅的女孩子。
怀着好奇与忐忑,林小沐点下了确定的按钮,她的心里忽然闪现了一丝慌乱,不知道这个曾经在慕成舟心里占据过一定地位的女孩子,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来。
可是林小沐是毫不害怕的,因为她跟慕成舟才是名正言顺的情侣。
那边很快地就发过来了一条消息,在林小沐还来不及将对话框关掉的时候,所以,那张有着慕成舟和萧浅浅甜蜜地靠在一起的合照,就那样毫无保留地展示到了林小沐的眼前。
那一刻,林小沐的脑袋好像是被轰炸了一样,一声嗡鸣过后,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林小沐的身体不住地颤抖起来,在洛城大学寂静无声的深夜。
林小沐根本没有任何心思去顾及那张照片上是否有PS的痕迹,单单从慕成舟留着的发型上就可以看得出来,这张照片,绝对不是旧照。
因为照片上慕成舟的发型,是他一个月以前刚刚换的,也就是说,就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之内,那个叫做萧浅浅的前女友,曾经在千里之外的城市赶了过来,并且和她的男朋友慕成舟见了面,还留下了这样甜蜜的照片。
难以掩饰的心痛,林小沐的胸口开始剧烈地抽搐,她没有回复任何消息,直接关上了电脑,窝在了床上,蜷缩着身子。
在深夜里,泪水肆无忌惮地往下流,林小沐都觉察不出来,她的半边枕头已经全部湿掉了。
三,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是否还能红着脸
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每当想到这里,林小沐的心就会隐隐作痛。
那是一个布满星辰斑斓的黄昏,她和慕成舟行走在学校昏暗的路灯下,手牵着手。
他们刚刚从拥挤的跳蚤市场走出来,慕成舟的怀里揣着几本淘来的旧书。
因为正值毕业季,很多旧物都被拿了出来,不管是用过的还是崭新的,此刻都被贴上了“贱卖”的标签,灯火阑珊处,那些回忆铺天盖地。
也许所有当初被视为珍宝的东西都不会留到最后,这期间不是丢了,就是扔了,还有的就是在毕业季的时候,廉价卖了。
林小沐又是那样的爱书如命,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慕成舟拉着她的手,在皎洁的月光下走过校园里的一个个路口。
那是多么安然又平静的一段时光啊,就像一直以来的他们,也像后来老死不再往来的他们。
林小沐并没有需要卖掉的东西,她是个念旧的人,所有的物件到了她的手里总有一个落脚点。
但是慕成舟将大多数东西都卖掉了,被褥、凉席、没有用完的笔,还有各种课本。
林小沐并不干涉慕成舟的私事,直到她看见慕成舟将那本厚厚的现代文学史的笔记拿了出来。
慕成舟并不喜欢这门课程,他觉得内容本就稀松平常,讲课的老师又呆板愚昧。于是林小沐便牺牲掉了自己培养爱好的时间,在每个晚上趴在小桌前把白天课程的内容重新梳理一遍,等到这个学期的课程结束的时候,她便将这本浸着少女清新体香的文字送给了慕成舟。
可是如今,当年那一番心血将要被心上人以一块钱的价格处理掉,林小沐看在眼里,本就较其他女孩柔弱的心房变得更加不堪一击,那看起来的确是一件小事,可是在心思缜密的文艺爱好者眼里,却好像能够从中透出什么端倪。
她质问,为什么她的付出在他的眼里不值一提?
他辩解,既然是无用之物,不如送给有需要的人,也算得善事一桩。
善事?那么,将小女生细腻心思拆开来,塞进去一堆乱七八糟的尖锐物,让她辗转难安,这也算是善事吗?
有股无名的刺痛此刻正悄无声息地潜入她的五脏六腑中,搅滚在一起,在空气里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可她还是不甘心。
“你并不缺这区区一块钱。”
“是啊,可别人或许正好能够用到这笔记。”慕成舟的解释看起来无懈可击。
“那好吧。”她轻声说出最后一句,不再言语。
可是从那一刻,仿佛两个人之间产生了看不清楚的缝隙,正在一点一点慢慢扩大。
林小沐有种隐隐约约地预感,他们中这种无法言明的隔阂,终究会变成一张巨大的黑网,将两个人这四年来的恩怨情感,全部收入囊中。
毕竟每一道伤口愈合了,都是会留下疤。
可是没有想到,林小沐胸口上的那条伤疤,竟会随她,缠绵了将近半生。
平时每天晚上慕成舟都会将林小沐送到宿舍楼下再回去,今天也不例外。
可是走到两个校区之间的那个红绿灯时,林小沐忽然抽回了与慕成舟一直握住的手。
慕成舟不明所以,问道:“你怎么了?”
林小沐低声地说:“你回去吧,今天不用送我了。”
慕成舟莫名其妙地看着一反常态的林小沐,她美丽的长发被夏日夜晚的微风轻轻吹起,几根发丝落在了光滑白皙的脸颊上。
慕成舟想要伸出手来替林小沐将头发撩到耳后,可是林小沐却轻巧地避开了他的手,转过身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
林小沐哭了,尽管慕成舟看到的仅仅是她的背影,可他清楚地知道。
没有人能够比他更了解林小沐了。
这也是这么久以来,他们能够一直保持融洽的态度交往,从来没有吵过架的原因。
林小沐孤单地行走在路上,旁边都是说说笑笑的情侣,林小沐一点也不在乎,更不羡慕。
她微微耸动的肩头,在这晚风里显得更加落寞。
也许啊,以后的路,是不是就要像这样一个人走了呢?
很久以后,林小沐回过头,傍晚送女朋友回宿舍的男孩子有很多,在黑暗里,林小沐仔细地辨认了一番。
果然,没有慕成舟。
那么,就算了吧。
林小沐的嘴角牵扯出了一缕苦涩的微笑。
然后,扭过头钻进了宿舍楼。
只是,她没有再做片刻停留,不然的话,她会看到从旁边超市跑出来的手里拿着刚买来的纸巾的慕成舟。
慕成舟掏出手机来,给林小沐打电话,机械式的女音代替了林小沐的回答:“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尽管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慕成舟还是发过去了道歉的短信,并道了晚安。
第二天一大早,慕成舟便等在了宿舍楼下,手里拎着一份鸡蛋灌饼和热气腾腾的豆浆,他想用这种方式,弥补昨晚林小沐的难过。
可是一直等到将近九点,都没有看见林小沐的身影。
慕成舟感到奇怪,他们昨天曾经约好,今天再最后去一次图书馆,还要来一次毕业合照的。就算昨晚因为一些小事闹了矛盾,可莫名失约不是林小沐的风格。
慕成舟刚要再给林小沐打一次电话,就看到了穿着睡衣看起来还没有睡醒的林小沐的舍友,那是林小沐在宿舍里关系最好的闺密,跟慕成舟自然也很熟,她叫许安然。
慕成舟连忙赶上前去,跟许安然打招呼。
许安然看见是慕成舟,惊讶地问道:“咦,你怎么还没走啊?”
慕成舟被她弄得一头雾水,但是心里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慌忙地问:“小沐在宿舍吗?”
许安然更加奇怪:“她早就走了啊,你们不是说好的吗?昨晚我还问她呢,她说你们两个今天起早就走。”
慕成舟的脑子顿时一片混乱,没有听许安然说完,就扔了手里的东西,向校门外跑去,手里慌乱地拨着林小沐的手机号码。
慕成舟的心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恐慌过,他真的很害怕,是不是就这样再也见不到林小沐了?
而此刻,林小沐已经坐上了回家的汽车。
她的眼眶被眼泪浸湿,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可是又固执地不肯擦去源源不断地向外翻涌着的泪水。
我们好聚好散,总好过痴情和纠缠。还想问你一句,如果再见的时候不会再红着眼,那么,是不是还能红着脸?
四,忘掉爱过的他,当初的喜帖金箔印着那位他
收到慕成舟那张米白底子印着红色剪纸的喜帖的时候,林小沐正坐在窗前喝咖啡,手里放着一本《萧红散文名篇》。
当她翻到“致萧军”那一行时,泪水措不及防地从眼眶里滚落出来,滴在印着慕成舟名字的请柬上。
还记得大三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林小沐很认真地学习剪纸,她想等到两个人结婚的时候,将其作为她的特殊标识附在喜帖上。
可是如今这张薄薄的红色纸张上,写的是慕成舟和另外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令林小沐疑惑的问题只剩下了一个,新娘的名字,也不叫萧浅浅。
这份请柬的到来,预示着她和慕成舟就此以后,真的再也不可能有任何藕断丝连的资格,他们就必须从此,了无瓜葛。
林小沐的最后一滴眼泪也仓皇地挣扎出来,蒸发在潮湿的空气里。
去吗?看那个曾笑意迷离吻自己额头的男孩子长成西装革履的模样,将相伴一生的承诺郑重地许给另一名女子吗?
不去吗?她见过对她千依百顺的他,见过与她争吵后摔门而去的他,见过欢笑的他悲伤的他,也见过多年未见在照片上依旧意气风发的他,最后难道不再去见见,已经不属于她的他吗?
林小沐将头伏在书桌上,瀑布般的长发倾泻下来,盖住了颤动的肩头。
去啊,是必须要去的。
只是,真的是不甘心啊。曾经在一起那么用力地哭过笑过,那些漂亮的回忆都消失不见了吗?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吗?
不然他为什么会在即将一刀两断的关头,给她留下一个如此进退两难的选择?
慕成舟婚礼的那天,林小沐刻意打扮了一番,未必是想要让他后悔,只不过是竭尽全力,也不想让他看到她的狼狈。
只是,她好像并没有发现,尽管那张清秀的脸庞用粉饼扑了一层又一层,却依旧不能够掩饰住那份苍白。
这是这些年来,林小沐再次肯参加婚礼,正是当年刻骨铭心爱过的少年的婚礼。
慕成舟站在礼堂的门口迎宾,温和的笑容像极了最初他搂住林小沐的时候所散发出来的微笑。
此刻的他依旧帅气逼人,只是身边站着的新娘娇羞婉转,并不是林小沐。
林小沐发现慕成舟的身材比以前胖了些,原本二尺五的裤子尺码,只怕现在已经长到了二尺八吧。
慕成舟以前的衣服鞋子的号码,林小沐记得清清楚楚。
女人如同衣服,人的体重是随着年纪增加的,所以衣服大概是要经常换的。
伴侣如同鞋子,时过境迁,曾几何时陪在你身边嘻嘻哈哈的男孩子,已然长大成人,选择了最合脚的鞋子。
看见眼前的人是林小沐,慕成舟的面部表情在那一刻忽然怔住,随后接着反应过来,冲着林小沐微微一笑。
林小沐恐怕抑制不住眼泪会掉下来,慌忙地将头转向另一个方向。
慕成舟看出了林小沐的不自然,也意识到了或许自己请林小沐过来是一个错误,他刚想说话,就被身边的新娘子抢先。
“你好,是林小沐吧?”
林小沐感到惊讶,问道:“你认识我?”
妆容被化妆师打造得天衣无缝的新娘妩媚一笑:“当然,这次婚礼我们把双方的前任都请到了。”
她的声音纤细娇弱,可是在林小沐听起来,就好像是砒霜里加入了太多的糖,原以为慕成舟是怀念旧情才将自己邀请过来,可是也依旧改变不了它是穿肠毒药的事实。
慕成舟也是在这一刻才忽然明白,为什么新婚之前,未婚妻强烈吹枕边风,非要将林小沐请到现场不可,理由是想要看看慕成舟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模样。
现在看来,她不过是借此向林小沐炫耀一番罢了。
顿时,慕成舟对只身前来的林小沐充满了歉意,他想要对林小沐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林小沐也是忽然才看出来,这对新人为何要请他到场。只是,眼前这个女孩子怎么想的,林小沐不在乎。可是慕成舟怎么可能会忘记,分开之后自己肝肠寸断的模样?
还记得在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打开扣扣看到他们的聊天记录会哭,早上起来后洗漱,看见他的牙刷还待在自己的杯子里会哭,穿上那件和他在一起时买的衣服也会哭,在无数个夜晚挣扎着醒来也会想他想到哭。那时候,林小沐真的觉得,自己好像把这辈子所有的眼泪都流干了啊!
往日的恩爱缠绵此刻好像变成了讽刺和羞辱,林小沐笑了,明亮的眸子闪得慕成舟的心口剧烈得疼。
当司仪引导两个人交换结婚戒指的那一刻,林小沐的最后一滴眼泪也随着掉了下来。
她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婚礼现场。那一瞬间,一直以来沉重的空气突然变得清新起来。
人山人海里,他和她曾经相遇,也在无数个黄昏热烈地相爱过,已经足够了。如今种过的那些花,也该是时凋谢了吧。
毕竟他和她曾历经过的喜乐年华,早已抵得过俗世间的一袭嫁纱。
本该专心致志望着眼前即将陪伴自己余生的新娘子的慕成舟,此刻却失神地望着林小沐离开的方向,风吹起她的黑色长发,愈发显得孤单落寞。
她瘦了,慕成舟在重新看见林小沐的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转过角的那条街边,放着谢安琪的那首《喜帖街》。
“忘掉爱过的他,当初的喜帖金箔印着那位他……忘掉有过的家,小餐台梳化雪柜及两份红茶。”
林小沐抬头看着乌黑的天空中慢慢飘过来的乌云,在这个残破不堪的街头,倒是十分地应景。
好像歌词里说过的一样,这一代也曾经繁华不可一世,可是眼下,只剩下了灰色的植物和废弃的厂房,路灯也垂着头,唯一活着的是这家放着音乐的音像店。
林小沐走了进去,苍老的店主正在擦拭着旧家具。
临走的时候,林小沐取走了那张《喜帖街》,老店主在身后热情地招呼着:“姑娘,下次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