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打嫁入沈家以来,容君就再没笑过。直到寒风刺骨,沈忻揉搓着她被冻的通红的手,暖心呵护;直到他捧着他最喜欢吃的桂花砂糖糕对她傻笑道:“阿君,这个东西好好吃哦,你也吃。”
从来都没有人这样在意过她,沈忻是第一个对她关怀倍至的人,即使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但在容君的眼里,他却是个好人。满心的委屈也随之烟消云散。
院子里的海棠花凌风绽放,照映在春日暖阳下,显得格外娇艳欲滴。容君随手拈起一朵,凑到跟前闻了闻。
清香四溢,心情大好了些。三年的光景,她却不曾诞下一子一女,沈家有些急了。她暗自神伤,只得奔波观音庙祈福求子。
不知何时沈忻从她身边冒了出来,他依然咧着嘴傻笑,身上不知怎的多出几道伤痕,手忙脚乱地把藏在身后的纸鸢递给了容君:“阿君教我放纸鸢。”
当日沈忻在街上听到一个拿着纸鸢的女子说,如果将纸鸢放飞,那么纸鸢就可以带走那个人的一切烦恼。见这几日阿君闷闷不乐,他想也不想地就抢过人家手里的纸鸢拔腿就跑,却被人家追着打。他护着手中的纸鸢,死活不肯松手。
见他伤痕累累,容君心有不忍。当纸鸢在俩人的手中慢慢脱离,随风飘向天空时,容君浅浅一笑,就像初绽的海棠花那样美丽。
这样温馨的感觉,她甚至有些错觉地以为眼前之人是一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沈忻,他若不是傻子,该有多好啊?
(二)
几天前,在地处阴阳交界处的某个角落支起了一间铺子,名叫解忧。古朴沉重的铺子里,一名年轻男子正斜靠在软椅上,轻挑的手指数着橱柜里一排排的瓦罐,忽而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似笑非笑。
瓦罐里盛放的都是一些人不用的脑子,他们将自己的脑子寄放在这里,亦或是换一个新的。这间铺子只为有缘人开,也只有他们才能看见。
“解忧吗?”一块陈旧的牌匾吸引了容君的注意。她怔了片刻,拉着沈忻缓缓踏入这间铺子。
“姑娘是来解忧的?”年轻男子从软椅上站起,笑意相迎。
她半信半疑道:“你这儿真能解忧?”
“当然,姑娘需要解何忧?”
容君把身后有些紧张的男子拉到他面前,“他是我的夫君,生来就是傻子,我想让他做一个正常人。”
“这有何难?”年轻男子指着那一排排瓦罐,似笑非笑道:“我可以帮他换一个脑子。”
(三)
醒来之时沈忻记得自己是谁,记得他的妻子容君,记得沈府,却唯独忘了从前的事。
他张口轻轻唤她“容君”,眉宇间多了几分神采,眸子静的如水。
这是正常的沈忻,是容君不曾见过的沈忻。
从前他形影不离地跟在她身后唤她阿君。如今不同了,她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夫君快些吃饭吧。”容君把精心准备的饭菜一一摆在沈忻面前。
“嗯”他翻着手中的账本,神色淡然。
见他不吃,容君有些失落,端起一盘糕点放在他眼前,满心期待地说:“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砂糖糕,快尝尝看!”
沈忻抬起头,顺手拿起一块糕点塞入口中,继续埋头看他的账本。
沈忻变了,变得聪明了。短短几天就把绸缎庄的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但他却不似从前那般经常对容君嘘寒问暖,反而多了几分冷淡。
容君第一次觉得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四)
天气渐凉,大街上来往走动的人也少了。
“救命啊―”女子纤细的呼救声从不远处传来,沈忻循着声音寻去,停在了一条小街的拐角里。
“公子救我!”
见一女子被两个长相粗鄙的男子调戏,沈忻立即拿起一旁的棍子朝他们挥去,慌乱间抓起女子的手仓促逃到大街上人多的地方。
“多谢公子相救。”女子长着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身姿婀娜,眉眼间楚楚可怜道:“怜若自幼孤苦无依,无处可去,只愿跟在公子身边报答公子。”
见她无家可归,沈忻便带她回了沈家。
听见府中人人都在窃窃私语沈忻带回来的那名女子时,容君似有失落,独自在院子里散步。
忽然传来女子婉转的声音,容君寻着声音望去,却看见怜若挽着沈忻的胳膊在院子里赏花,一路嘻声笑语。见容君走来,她得意洋洋地挑眉说道:“夫人也来赏花吗?”
见沈忻无动于衷,看似很享受,容君艰难地扯出一丝笑:“这儿的海棠花开的极好,我过来瞧瞧。”
怜若弯下细腰摘了一朵其中开的最好的海棠,娇声细语地对沈忻撒娇:“阿忻帮我戴上看好不好看?”
容君的心被狠狠抽了一下,落寞离去,不愿多逗留半分。
(五)
窗外的海棠花落英缤纷,纷纷扬扬零落在泥土里,为孤零苍白的大地描上几笔热闹。
容君独自在窗边站了许久,眉目淡然,似是这外面的世界都与她无关。本该是繁华似锦的季节,却独添几分凄凉。
沈忻已经一个多月都没来看她了,这些天,他一直都陪在怜若身边形影不离。他从前的好,现在却给了那个怜若。
府中的人窃窃私语,都说那怜若貌美如花,似是有魅惑众人的本事,才令沈家公子神魂颠倒,为她放弃了生意。
容君对她亦心生疑虑,几次三番规劝沈忻,却只换来他的冷言冷语。
夜幕降临,傍晚的沈府显得格外宁静。院子里窸窣作响,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容君睡意全无,好奇地寻着脚步声跟到了柴房外。
里面传出细微声响,容君悄悄走上前,窥门而探。只见一条足足有一丈长的雪白色狐狸尾巴紧紧缠绕住一人的脖子,肆意挥舞。那人似是没了神志,毫无挣扎地能力。再往里看,竟发现那狐狸正是怜若。此时的怜若两眼通红,表情狰狞,在吸食那人的精气。
容君一惊,慌忙后退,再不敢出半点声响。夜色甚凉,有冷风直侵衣袖,容君待在床上怔了许久,还未从刚才那一幕凶险中回过神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日夜待在他夫君身边的竟是一只狐妖。她突然想起近日沈忻的脸色有些憔悴,该不会是那妖精作祟害了他。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六)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容君便急匆匆地将怜若是妖的事告诉了沈忻,还打算拉着他去看柴房里的尸体。
可到了那里,尸体早已不见踪影。沈忻大怒,责怪她危言耸听,负手离去。
容君失魂落魄地坐在房里,手足无措。沈忻竟然不相信她,却相信那个狐妖。多年的夫妻情分,难道竟比不上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那狐妖凶狠无比,靠吸食男子精气来维持美貌,定不会放过他的。
想到这里,“哐当”一声门突然被打开,怜若径自走了进来。她的眼神摄人心魂,静的可怕。后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开口说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我不妨告诉你,我会一点点地吸食沈忻的精气,让你亲眼看着他一步步气竭衰亡。”
“他待你那么好,你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实话告诉你吧,沈忻喜欢的是你,那日他一直念着你的名字。我只不过给他施了迷魂之术,他就对我神魂颠倒。他那个傻子,只怕到现在还以为他喜欢的是我。”
原来他对她的好,全是怜若暗中施法搞的鬼。一股热流从眼角滑落,心中泛起层层涟漪,原来,沈忻还是爱她的。恍若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那时候,他虽然只是个傻子,却待她极好。
“我求你,放过他吧!”
女子却带着银铃般的笑声转身离去。
(七)
解忧,容君突然想起了那一间铺子。于是,她便迫切地沿路找寻。可不知怎么的,那间铺子就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唯余一片荒野。
后来,沈忻还是死了。
那日他只剩下了一口气,心里口中喊的都是容君的名字。当她眼睁睁地看着他闭上双眼时,那种有心却无力之感油然而生,深深地刺痛着容君的心,她万念俱灰,于是硬生生地将冰冷的匕首刺入自己的心口。
身子缓缓倒在了他的身旁,绯红一片,就像朵朵鲜红的海棠花。她轻轻靠在沈忻身上,含笑着闭上了双眼:“沈忻啊,来世阿君还想再做你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