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切归于平静,仿佛一切从未来过。
这里是大海,不知缘起何处,我只是其中的一片。我不是人们常理解的一个海浪,而是就像人们的片区一样,我负责这一片海域。
每天海边的人来来去去,他们与我和我的海浪们相遇的痕迹,就像他们留在海滩上的足迹一般,轻轻一个海浪覆去,就不复存在。
她,似乎与其他游客不一样。
初次见她时,她约摸着五六岁,小脸蛋圆乎乎的,扎着两个小马尾,蹲在临近海水区域的沙滩上,拿着粉色的小铲子堆着沙子。堆了一会,她站起来回头对着不远处的年轻夫妇喊着:“妈妈,妈妈,快看,这是我的城堡。”可这哪是城堡,明显就是两个高矮不一的小沙堆。
“好漂亮的城堡,我们的爱爱真棒!”年轻的妈妈笑着回应着。
突然,我想逗逗她,掀起一个小小的浪,没过她的小腿肚,精准地击中她的“城堡”。刹那,“城堡”塌陷。
小女孩看着自己的作品被毁,小手叉在腰上,小嘴嘟囔着:“坏浪浪!我的城堡没了!”说着她蹲下来,用小手拍了拍那一堆“破碎的城堡”。
一个接着一个的小浪,慢慢没过她的脚背,再退去。她停止小手的动作,低头看着一波波的浪花,趁着浪涌来,小手轻轻放入海水中,做出轻轻一个人类抚摸的动作,小嘴里念着:“浪浪乖,不要捣乱,我堆个城堡,我们一起玩。妈妈说,摸一摸,就乖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抚摸”我和我的海浪们。
我也记住她的名字——爱爱。
尔后,我时常见到她。
她渐渐长大,圆圆的小脸蛋上的五官逐渐舒展开来,不变的是那双黑色的大眼睛,清澈明亮的瞳孔。
她总爱在离我最近的海滩上,留下一个脚印或者是一两个字,然后,等着我的海浪们精准命中,抹去。
她也会顺着海水边缘跳跃、舞动、奔跑,而我和我的海浪们则追着她的脚步,一个个浪花,追逐着她的脚印。
随着年岁的增长,她渐渐沉稳了些,不再奔跑。
喜欢坐在离我最近的沙滩上,抱着双膝,用手机播放着舒缓的钢琴曲。她说,浪花的节拍,与钢琴曲相配,是世间最美的声音。
不变的是,每次离去前,她都会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抚摸”一下海浪,对我说:“我走了,下次见!”
此刻,她的脚印,我不忍抹去,一直留着。直到新的游客经过,一层层覆盖住。我会偶尔会掀起一个小浪,轻轻抹去最上面一层、最新鲜的脚印,显露出她的痕迹。
离别,总是猝不及防。
最后一次见到她时,临近日落时分,她一个人默默坐在离我很远的沙滩角落,双臂环抱膝盖,身体蜷缩着,脸埋进双臂的空间之中,轻轻耸动的肩头,我知道她在哭泣。
可是,她离得太远了。我无法触及,我也想给她“抚摸”的魔法。
不知过了多久,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杂乱、湿滑的礁石区。
她站在最边缘的礁石上,脸上是一条条的泪痕,呆呆望着前方。
我预感到危险。
曾经,我看见过一位中年老人从这里一跃而下,跳入海中。我和我的海浪们,用尽所有力气也无法将他托起,看着他逐渐失去气息。
不!不要!
我咆哮着,可是,她听不懂。
我和我的海浪们用尽所有力气,撞上礁石,翻起一朵朵浪花。礁石之间的空隙,形成一个共鸣的混响空间,将我的咆哮声不断放大。由声声的低吼变为阵阵的轰鸣,随即变成不断的怒吼。
她一动不动,仍旧呆呆地站立着,任由浪花溅湿她的长裙的裙摆。
天色渐渐暗下去,凉凉的海风裹挟着我和我的海浪们的怒吼声,海面失去了往常的平静。阵阵海风吹乱了她的长裙和披散的长发。
我和我的海浪们一次又一次扑向她周边的礁石,掀起一层层巨大的浪花,一浪比一浪高。我们避开她所站的礁石,以免她滑倒。
许是她见惯了平和的我和我的浪花们,从未见过这般的,似乎被吓到,后退了一小步。
礁石的空隙不断放大我的怒吼,她似乎害怕了,双手轻轻覆上双耳,一步步走回远处的沙滩。
看着她双脚落在沙滩上,我和我的浪花们精疲力尽,海面只剩下海风的声音。
此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经历了无数个日出日落,我已经计算不出具体的时日。
我见到了那对曾经和她一起来的夫妇,他们手里捧着一个白色的陶瓷罐子。他们站在最边缘的礁石,从陶瓷罐子里捧出一把白色的粉末状,轻轻撒向海面。
当粉末状与我撞个满怀,我感受到熟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