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州下雨了。在晴朗了数日之后，在上午下午依旧晴好之后，细细的雨落下；终于，在晚自习结束的时候下得急、下得躁了。不知晚自习期间有无下雨，只知道偶然出教学楼，地面不很湿，但未曾下。若只是我去学校路上和回宿舍路上下雨，恐真是要表达些什么吧？
上周三晚，伯父昏迷。县医院无力治疗，紧急送往赣州医院。上周五，我去看望伯父。他已经在ICU中，未得见面。上周六，得到消息：伯父恐不行了。犹记得，上上周周末，伯父还自己来我家中，请父亲治疗伤科。转眼，今日，伯父上山入土。
上周六晚上，依习俗与伯父几个儿子一起守灵。时间不长，从八点到十点。伯父遗体就在我们交谈的大厅斜侧房间。伯父几位儿子不时进入该房间，点、续长明灯。守灵期间听到伯母和几个堂哥对伯父的评价：老实人。是呀，老实人。老实人伯父平生或许没做成什么大事，却也没有耽误什么事。抚养三个儿子长大成人，建成一栋大房子装修精美。一辈子受过气吃过亏，也成了家立了业。按伯母和哥哥们的话：临了临了，还看顾着家人。知道救不上了，直接就走了。不然，但凡有希望，必定要救的。一天一万两万花的去，欠债败家难免了。
老实人，似乎是种奇特的物种。吃亏的是他们，接锅的是他们。努力去做事可能没有成绩的是他们，而最努力的也可能是他们。他们对生活也有向往，但是似乎缺乏达到目标的手段。他们对世界也有憧憬，但是似乎常常无力让这种憧憬变成现实。即使有所成果，也多被认为是“傻人有傻福”。世人何尝喜欢做老实人？大多追求做聪明人吧。
因为工作的原因，周日已经返回学校，准备期中考试，未曾参加伯父的葬礼。从遂川县城到赣县县城有一百多公里的路。常走国道的我，害怕路上的人烟又喜欢路上的风景。自然风景固然是美的，自己害怕的人烟形成的人文风景却更美：骑着自行车，后座上夹着篮球的小朋友；一垄垄泛青、泛黄、成熟，最后被收割的稻子；背着书包，在路边慢慢步行的学生；提着镰刀担着柴火的大妈······本是农村娃，对这些生活气息浓重的物景感触深重。伯父，也觉得感触深重吧。老实人，自然感受深重吧。因为平凡，所有感动。因为平凡，无有机心，所有感动。因为平凡，无有机心，可得沉溺，所以感动。
伯父好酒，极其好酒。老实人也有爱好，老实人的兴趣一旦成为爱好，往往不容易改变。尽管这酒恐怕是伯父最终撒手的重要原因，但若唯此爱好都没有了，老实人或许也太可悲了。红尘种种，能做的、会做的，其实真的不多。如今网络上讲干货、社会上讲成绩、朋友间谈实力、生活中要爽利——一切的一切都归结为“要有本事”。老实人，不等于傻瓜，但真的未必都多大本事。就是普通人，普通人中的普通人。有时候，很多时候，甚至连蛮横都做不到，甚至别人的一两句骗人机巧的话都让自己陷入深深自责中。世界太复杂了，自己适应不来。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农村呢？退无可退时，又能怎样？有一爱好，聊以慰藉吧。
我与伯父自然有很多不同，但有一点应该是相同的：老实人。虽然也努力做个所谓“聪明人”，要“懂情商”。而实际上，溜须拍马、上下钻营、机巧人心这些真心没学会，也估计学不会。但对自己好的人，真心感激，有时候说出话来看似奉承，却是真话；对自己不喜欢的人，也会应付，却做不到笑面虎，背后刀。用心去做交代的事、需要做的事，却常常得不到很好的反馈，甚至还会有些误解、排挤、践踏。但能用几分力，也着力用着几分力。
因此，老实人恐怕很多都是泯然众人。其中一些得到机遇，有所发展；更多的是沉沦于一地一隅，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如此，也未必不好。生则平凡，死亦平凡。故也不应太过纠结自己无力无能，伤了心情，愈发难受痛苦。
听窗外的声响，雨下得越发大了。人世间有美好，阴世间不知何如。老实人，生死皆普通。老实人，日子也是过。但愿，死后真能得安宁。但愿，生者坚强努力活。老实人的生死，也值得听听、看看、想想。
以此为祭，不知所言。伏惟尚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