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得很好


      喜欢混着喝茶,茉莉加滇红,铁观音加乌龙,绿茶加玫瑰,甚至,将难喝至死的化州橘红加炒茶。

      浮生若茶,甘苦一念。

      倘若觉得苦了,加些甘草。若嫌淡了,加些苦丁。若是乏味,不妨倒了,再拼凑一味新欢。没有人叫你苦苦守着那一份坚持。当然,除非你偏执不渝。

      当然,这只是一个人之时,在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我规规矩矩分毫不差,以一个潮汕人特有的姿态去泡茶。对于茶,更多是眷恋爱慕,从幼时被调教,学会如何握住茶碗不被烫死,以致凉白开不屑一顾,纵然随手可及。

      待人泡茶时就必须藏起自己的癖好,总不能让人瞠目结舌不知所以吧,心里默默怼我,这个奇葩……

      许多时候,学会藏起自己,藏得很好。社会的正常交际中,无人喜欢锋芒毕露,自我任性的人。学会隐藏,中庸到左右逢源,圆滑到面面俱到。于是我就成了标准的平常君子,熟人堆疯子。

      一个人要背负多少秘密?一生要演多少戏?潮汕话说做人,做人之根本就在做戏,做戏即演戏,做人,自然是演人,与这个社会这个群体演一场惺惺相惜的戏。

      点一根烟,这半生,我藏匿了什么?

      童年的时候藏梦想,幼时的梦想是做艺术家。

      老家的人很难理解这个职业,幼时班里很多同学写作文假惺惺做作的写着做老师,科学家,警察等等,立誓维护祖国的繁荣安定造福人类种种,我就是其中的俗人。那会儿觉得科学家就是开开飞机逛逛宇宙指点指点星河万物的,也蛮不错。回头觉得当老师也不赖,能尽情教训学生,威风凛凛,在左右为难之际还是颤抖写下老师俩字,毕竟科学家太遥远太高大上了。

      艺术家的念头藏了起来,油彩染梦,涂鸦追月,写写无病呻吟的诗词,终究觉得这梦想竟然比科学家还高大上,索性就埋了。

      最后,所有的同学该经商的经商,该开饭店的开饭店,该做老师的做老师,该考公务员的也入了阳光大道,还有整点博彩什么的……不知道几个坚持了自己的梦想,反正我没有,随波逐流了。换做某些诗人文人早已两行老泪,悲叹时不与我怀才不遇。我只会笑笑,真的,笑笑。

      接下来,藏自卑。自认命途多舛的孩子愈是有几根硬骨头。过度的自尊像长了刺,那会纵然只穿打了补丁缝了又缝的衣服,眼巴巴等着新年买一双波鞋,也会倔强到不低头。我庆幸有超赞的老妈,每天都让我肚子撑得满满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于是不会眼馋人家的幸福,那时候总觉得老天爷不公平,以至于我都忘记了,有妈的孩子才是真的幸福。

      辍学,工作,需要隐藏的东西越来越多,累,软弱,厌恶,不安,压力……

      深圳是一个超磨练人的炼狱,每天小跑上班,极速吃饭,这个习惯到现在都改不了,往往一大桌子人吃饭,我都是头一个吃饱的。

      每天保持最好的状态上班,在海尔时加班要从早上5点到晚上11点多,嗓子都哑了,含着西瓜霜。对每一个人微笑,彬彬有礼。夜晚躺在民治村出租屋里,腿都是抽筋的。你不行自然有人行,你倒下就马上有人顶上,深圳不相信眼泪,只相信能力。无人听抱怨,需要的只有业绩。无人在你无助的时候伸出手来拽你一把,不自立,谁替你坚强?

      后来,我把你也藏了起来,开始的时候一听到名字心就疼,抽烟喝酒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只是,藏了太久了么?何故如今想起你,竟心如止水,甚至连样子都模糊了,只是依稀记得那些快乐时光。

      然后,藏起了真话,有些人你跟他说真话,他认为你在说假话,你跟他说假话,他以为你在说笑话,等到你说了笑话,他竟然当真了。才发现,能讲真心话的人真的很少,很少。时光将许多人从身边带走,留下来的,愈发重要了。

      再后来,离开深圳去了云南,就藏起了恐惧,有次雨天,从沧源出发去南伞,短短的路程走了十个小时,车子在悬崖边开过,闭着眼睛不敢看车窗外的风景。临沧的路最累最难走。香格里拉的天气最纠结人,夏天穿着短T去出差,到了要下车的时候发现外面下着雨,气温8°。每次出差看到的都是白色床单,终于有一天觉得再看白色床单就要吐的时候我递交了辞呈。

      在生命最低谷之时,两年时间内我将一切藏匿,包括友情亲情,喜怒哀乐。一个人行尸走肉般与周遭世界妥协,连微笑都是僵硬,连聊天都是唯唯诺诺。在某个撑不下去的雪夜里,我躲在厕所里用冷水一盆盆的淋浴,冰凉入骨的水碰到皮肤竟生出白雾,水冲刷着疯狂流窜的热泪,水声掩盖无声的哀嚎。

      细细算来,这些年居然藏匿了那么多东西,如今慢慢释放,边走边丢弃。时光已一去不复返,留下的不外乎沧桑的心,渐老的容颜,和还未死去的心。

      现在自己问自己,最想藏的什么,忽然就答不上来,也许潜意识还在藏着很多,也许要以后再回头,才知道自己现在在守护着什么。许多人和事都不是能留,能强求,能做到的,那么,学会心无所恃,随遇而安。

      且行且藏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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