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的记忆(一)
那时候的房子都很矮,站在我家的土墙头上就能看见全村的房子,还有村头的农田……
没事的我常坐在墙头呆呆看远方,会想很多人和事。村里的每家都是有故事的。村西头有一个小院子,家里只有一位老奶奶。记忆中那时候人总是很少,尤其是冬天,很少见街上有人。老奶奶应该有六七十岁,干瘦干瘦的,穿着土灰的衣服。据说她有三个儿子,但都死了,剩下她孤独的活着。还听说她儿子活着的时候和她商量怎么贴春联的问题,由于母子俩都不认字:到底该哪头朝上呢?最后还是母亲见多识广:扫帚都是大头朝上,字也一样吧。结果,那年的春联贴倒了。
记忆中我母亲经常让我去给她送东西吃,只要我家改善生活,必有她的一份。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真是最贴心的关怀。我记得她院子里只有一个烧火的锅台,屋里是什么,已经没有印象了,也就黑黢黢的一片吧。她家是没有电的,真不敢想象她是如何孤独老去,她一个人是如何品味日升日落,还有那暮色浓重的黄昏,细雨蒙蒙的暮春,寒风呼啸、雪花飞舞的隆冬;不知道她的内心是如何寂寞煎熬的,那一个一个漆黑的夜晚;她的灵魂是如何经受岁月的洗礼,三个儿子的撒手人寰;她的思想是如何超越贫穷的物质、残酷的精神历练……一座清冷、破败的小院,一个孤独羸弱的老人,在夕阳西下的萧瑟中成了一幅淡淡的画卷……
后来她悄无声息的去了。不知道她可曾留恋过这个世界!
天上的白云一如她在时那样洁白,一如她在时那样的飘着……
我也一如她在时那样喜欢坐在墙头上看村子,那时候的村子就是我的全世界。想到她时我总会不自觉的看白云,看云卷云舒。洁白的云就如棉花糖那么诱人,真想咬一口尝尝,但想着想着就溜下墙……
我家住在大胡同里。所谓大胡同,就是我们那条胡同是全村最宽的胡同,其他的胡同一两米宽,而我们的大胡同足足有三米宽。小时候,它曾给无以炫耀的我带来过无尽的自豪,就像我家是大地方的一样让人觉得豪迈。
走出大胡同就是全村的主街。这里是全村最热闹的地方,尤其是那棵大杨树下,一个姓的人几乎都会挤在大杨树下吃饭,谈天论地。在夏天,家里没有电扇,更没有空调,大杨树就是全村天然的空调。
全村的人都不外出,谁家的粮食够吃就是富足。更让我们觉得富得不得了的是坑边上的八哥,因为那棵大杨树就是他家的,我们谁都估不出这大杨树能卖多少钱,反正觉得应该是巨款。那时候大人们都会端着碗从深深的胡同里出来,等到了大杨树下才开始有滋有味的细嚼慢咽。小孩没有成堆的作业,大人没有挣钱的门路,或者没有农活,都会聚在大杨树下慢慢品味生活的味道。很多人吃一碗饭的时间比做一顿饭的时间都长,而且长的出奇。但我母亲只允许我在大杨树下听别人聊天,不允许我在大杨树下吃饭,她说闺女家在大街上吃饭没教养。有人没事就可以从午饭一直坐到晚上,有时候闻到有烧火味儿了才知道该做晚饭了。暮色的黄昏,炊烟萦绕的乡村,总让人感觉温暖舒心。这个还没走,那个已经端着晚饭出来了。然后又可以继续没有主题的话题。这次可能要进行到看见星星,升起月亮,或者鸡都叫了,身旁的饭碗还在干干的等着聊天的主人……
坐在一起可以聊天,但不能东家长西家短。那时候的妇女还会因为谁家的鸡得了病传染给另一家的鸡而吵闹不休;也会因为谁家的羊啃了谁家的麦苗而公开对骂。只要有人吵架,全村的人都去看,就像是过节一样。但乡里乡亲的,一过年一磕头就又和解了。
说起过年,那时候的过年可真是盛大呀。守一夜岁自不必说,自然是没有春晚陪伴。三四点钟就有人开始敲门拜年了。胡同里人来人往,院子里也挤满一拨一拨拜年的。要核桃是最现实的。那时候基本上没有压岁钱,除非有钱的亲戚,也根本没有抢红包这个词。我们走街串巷、乐此不疲,只要见到长辈就非拜年不可,动力就是要个核桃。矮矮的土墙,窄窄的过道,红红的春联,奢侈点儿的再在院子里扯个灯泡,通亮通亮的,喜气洋洋的,那感觉,这就是人间仙境。一个村转下来,膝盖上满是土,但摸摸鼓鼓的口袋里的核桃,值了。
除了过年的收获让人怀念不已,还有空气中飘着的诱人饺子味。那时候过年就一样饭——饺子。但总会很盼望,吃得也总津津有味。
我们小孩子除了过年还喜欢有月亮的夜晚。白天疯玩不足,夜晚可以恶补。平时是太黑的,只有到了有月亮的夜晚,我们必定玩的忘了回家。
那时候的月亮总是又大又圆又亮,悠悠的向村子洒下清凉的光辉,想起来心都是醉的。无论是哪个季节,我们都会玩的满头大汗。鸡鸡翎挑大刀,跳方格,踢毽子……最刺激的是捉迷藏。跑得满世界都是。有淘气的直接回家藏被窝里了,剩下耿直的一直找啊找。那时候的我总是最后剩下的少数几个,因为我舍不得那么美妙时光,我舍不得睡……那时候的大人不会喊孩子回家写作业,也不怕孩子被坏人抱走,好像也不用担心有车祸。那时候自行车在村里也是宝。
那时候村里还真有一辆自行车,是老宝家的。老宝是个能人,能挣钱,他不像别人那样总坐在大杨树下闲聊天。他的自行车平时是舍不得骑的,都是挂在大梁上,上面还搭条新床单。这样,想借的人也不敢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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