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张面孔，必有百样人生。有人爱财如命，有人挥霍无度。

爸爸说文秀是他见过的最吝啬、最守财的人。

爸爸一说文秀，我脑子里立即浮现出那个脏兮兮、疯癫癫的傻老头形象。 但爸爸却说文秀不傻，精得很呢。

解放前文秀家里穷得叮当响，自然没办法进学堂。虽然没读过书不认识字，但怪的是文秀算盘却打得出奇的精，一本帐算得清清爽爽的。这样的奇人简直让我几乎无法想象，怪胎！     

年轻时候的文秀即勤劳又会算账，即懂得节俭又懂得钱生钱利滚利，没几年就为自己挣下了一份殷实的家业。   

那时候，种庄稼全凭力气和人手，村里大多是穷苦人家。为了家族兴旺，很多适婚青年都愿意借钱娶媳妇过日子。转眼文秀到适婚年纪，提亲的媒人很多，可文秀却不干。

啥？娶媳妇？不，绝不。有钱就让钱生钱，何苦花钱娶回一张吃饭的嘴？     

非但如此，文秀对自己的吃喝也很吝啬。他常说：人吃百口自饱。所以文秀从不正经吃饭，炒熟一锅黑豆，存着，慢慢吃。每天饿了吃一粒，慢慢嚼烂咽下去，一天就只吃一百粒。     

如此精打细算的文秀，除了土地，据说还攒下了不少银元和粮食。紧接着，解放了。

文秀解放前出租土地的行为，被土改工作组定性为「小土地出租」，属于剥削阶级，被划为一个人的财主。政府把文秀多出来的土地没收，全部分给了村里的贫农。     

文秀幸苦攒下的家业，不甘心坐以待毙，连夜将银元转移到亲戚家。

文秀亲戚家住的是窑洞，窑洞上方有一眼高窑，在高高悬崖之上，不起眼但能藏匿东西。

文秀以为此处能保全他的财产，但是没想到他们夜里搭着梯子偷偷摸摸放银元的时候，被起夜的邻居看到了。没等文秀回到家，他亲戚家的邻居，就把文秀的银元席卷一空，并连夜出逃。     

就这样，文秀失了土地，丢了银元，对社会满腹怨气，生活也失去了热情。整天在家蒙头睡觉，地里的活也不愿去干。那时候，村里实行合作社制度，每天下地干活凭工分的。转眼到了分粮的日子，文秀听了后，也提着空口袋分粮去了。

哪知道分粮政策是多劳多得。文秀睡懒觉属于消极怠工，没有工分哪有粮啊。从此以后文秀再也不敢睡懒觉了。 

文秀像老鼠，攒东西很有本事。据说解放前还存了些烟叶和粮食没有交出来。解放后偷偷拿出去卖过，那时候，市场上物资匮乏，奇货可居，价格给得很高，但文秀怕自己卖亏了，只卖了一点点就不愿卖了。

后来又遇上自然灾害，全民闹饥荒。没多久，又来了一场全社会大规模的「搜粮运动」，文秀积攒的存货一下子全没了。     

文秀年过半百，无家无业无儿无女，一个人过日子，颇为凄凉。村里有个寡妇，一个人拖儿带女活得很不易。文秀算计寡妇前夫生前做过大买卖，认定寡妇家有钱，是福窝。遇此天赐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文秀果断做上门女婿，跟寡妇合了家。 

他哪里知道，寡妇的前夫生前已破产，家里早就没什么值钱家当。精明的文秀再一次失算了！

据说在寡妇家里，文秀虽然干活勤劳，也不惜力气，但他那吝啬守财的毛病对己对人一点都没改，对寡妇和孩子尤为苛刻。几年后，寡妇孩子长大了，几人合力把文秀扫地出门。

无奈文秀只好回到自己原来的家里，过起了老光棍的生活。文秀一辈子想发财，想守财、想积财，不曾想却落了个两手空空的结局。   

晚年的文秀彻底断了成家的念想，孑然一身，靠着拣破烂为生。整日里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上去就是个疯疯癫癫、痴痴傻傻的糟老头。   

不记得文秀是那一年死，但是文秀之死，依然成为奇葩话题，被村人议论很久。     

按村里的习俗，文秀自己独夫一个，无儿无女，死后当由与他血缘关系最近的侄子来负责丧葬。那时候实行土葬，棺材要村里人帮忙抬去墓地。丧主家给前来帮忙的人吃豆腐饭致谢。本来一切都按老规矩进行着，但是那天帮忙抬棺材的人始终没吃到豆腐饭。

怪事怪，那一天，村里开张几十年的豆腐坊，竟没能做成一锅好豆腐。破天荒，几锅豆腐全做坏了。村人都骂文秀到死还是个吝啬鬼。   

后来又听说，文秀死后很多个晚上，文秀侄子家闹鬼，一家人被折腾得不行。后来发现是隔壁文秀的老屋闹腾，他侄儿就拿着铁锹镐头到处挖，最后在文秀住过的炕底发现了满满一炕眼的银元。此外文秀住过的院子里还堆着文秀拣破烂捡回来的废铜烂铁、大黑煤块......   

文秀侄子迅速致富，在村里就像神话一般。守财奴文秀死后再一次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我寻思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文秀一生在村里人的嘴巴里，跌宕起伏，也算没白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