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很特别的符号。
就像哆啦A梦之于大雄,包子之于麦兜,麦田之于《莉莉周的一切》,蝴蝶之于庄子。
【六角星与麦芒】
“雪,来自天空的信使。”
每个生活在雪之城的孩子,都记得这句话。
当雪簌簌落下,忍不住仰望着接收这铺天盖地的信息。
小朋友多吃过雪。看起来那么松,那么白,忍不住想吃一口。
没有味道的冰晶,是天使的眼泪吗。
老人家看见就会厉声制止,吃雪会得甲状腺肿大!也不知道是怎么联想到的。
因为“没有相同的两片雪花”的想法流传,于是出现很多雪花图案搜集者。
冰雪有一个唐卡的灵魂。如果你足够仔细看过那些冰窗花,就会理解。
踩在新下的雪上面,有碎掉的声音。
积雪踩硬了,一路雪白打滑,小心翼翼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和走在旧旧的木板桥上声音一样。
开始下雪的时候,有时是轻盈大片的羽毛;有时是细碎飞舞的粉末。
有时,竟是一团一团。
飘雪天市井间也安静了很多。是雪的凝结吸收了寒冷,气温会上升几度,给人落雪含情的错觉。
孩子们为了验证会不会有两片相同形状的雪花,用了很多很多办法。
带着放大镜,黑色厚厚棉手套,甚至拿出立拍得,在外面冻到双颊通红。
成片的雪花,大多是六角星形,仿佛长了枫叶的脉络。反射阳光,奕如麦芒。
细小的晶体,好像松林里的叶子。
雪反光很厉害。日光强烈的时候,直视雪相当于直视太阳。
所以冬天终日户外作业的人,甚至得了雪盲症。
到了晚上,雪虽然不能像月亮一样发出太阳的余光,但有极好的反光效果。
只要有微弱的光源,雪就会反射回来,一路亮敞。
有的街道非常长,漆黑一片。许多人家就会自发亮起庭院大门口的灯,为晚归的人照明路况。
【纬度45°经度130°】
我是在那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出生的。
因此也有了一个在家乡非常常见、同班同学就有同名的名字:白雪。
不过比妹妹好的是,她的名字不仅仅重名更多,而且不限男女,她叫白杨。
每个北方人,似乎都至少认识一个叫白雪或白杨的。
名字不仅仅让你对这几个字异常敏感,还会有暗示作用。
比如妹妹常常提起的一个笑话,“白雪皑皑,所以你是矮矮的。哨所白杨,所以我是高高的。”
而且断然不提我比她白非常多的事情。
十几年前,一夜有时会下半米多深的积雪,比一个4岁小孩还要高。
房门都无法打开,要从窗跳出去,扫走门前的积雪,才能出门。而想要走远,必将面临一场翻山越岭的战役。
小学生极怕迟到,天亮得又晚,去上学都仿佛是黑夜逃生,把自己包裹成巨型粽子,漆黑中蹒跚出门。
在雪地里手挽手走着,并念出所有知道的关于“黑暗”的词语和俗语。“乌黑”“黑漆漆”“黑黢黢”“黑灯瞎火”“乌漆抹黑”“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再笑得前仰后合。
遇到大雪天,宛如邻里间共同发起的长征。
远远地看过去,像一些灰熊在前面带路,小兔子们跟在后面,在昏暗的晨光里,走得很开心。
班级都要自己生火炉。男生们甚至需要为此排值日表。
火炉用粗大的铁皮管道,把废气排出房间外面。
从最底层开始,蓬松地叠放豆萁和木头,铺少量大块的煤。使得燃烧的时候有足够的氧气。
然后用一种非常易燃的木柴点火,等木柴生出旺盛的火苗时,再添更多的煤。火炉就生好了。
生好的火炉可以烧水、烤土豆、做各种燃烧现象化学实验……
妹妹是学校里的长跑运动员,10岁开始,她每天早上要跑4千米。
可我是特别不喜欢跑步,要陪她,就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老师知道了,给了我班级的钥匙。所以本来是男生的事情,变成由我每天到班级生火。
教室里,有时热到三十几度、有时满屋都是烟尘、还散发着烧焦羽毛的味道……
至少有3次,我生炉子的时候点燃了自己的刘海。
这里是东经130°,北纬45°。
一公里外有很多不高的山,山上就是松树林、白杨林、果树林。
有树林的地方,雪景别样好看。
离开家很多年,会忍不住翻摄影师的照片看。
那么美,可是也没有置身其中的冰冷和鲜艳感。
【冰雪游乐场】
去河边滑冰的记忆好像是梦里了。似乎只有两三年,就不再有过了。
河水不知何时起,就不能洗澡了。没有鱼,但还可以看到很多水蛇。
冬天它还会干涸。就那样干着,一泡水都没有了。
听说,冬天里漠河的湖水在太阳下是黑色的。如同对“暗涌”的诠释。
零下40度下,空气都凝结了。一声叫喊,甚至可以听到破裂的声音。我不知道是不是真,但我知道,寒冷与干涸,看起来很压抑。
想起过去,冻得结结实实的河面上,很多叔叔拉着用轮胎组装的马车,载着小朋友们玩耍。
夜晚点起篝火,竟然也可以跳舞。河面成了舞池。摇曳的火光和妖冶的河面,给人误入神的森林的感觉。
冬日,色彩单调,寒风刺骨,万物休顿,景象萧条。
人们会空虚。而回忆让人更加空虚。不如就此冰封定格。
然而还是有很多人保持着传统。例如邻居胖叔一家人,还坚持每年做几十个冰灯。
节庆时,远远就可以看到他们家的门口闪烁着好多蜡烛的火光,趁着雪景,反光出非常柔和的气氛,就和电影里的圣诞节一样。
做冰灯其实很简单,一个皮革水桶,一个凿冰锥子,一把小铲,一根蜡烛。
没有时间给冰灯做什么造型。顶多是在冻之前,水里加一些蓝墨水,红墨水。一些金色的碎纸等等。
大部分都失败了,颜色和物质没办法均匀冻在冰灯里。
后来化学实验中学到溶剂的概念时,明白了失败的原因,于是想带一包高锰酸钾回去做冰灯。
胖叔曾成功的做了一个橙色的冰灯。问他怎么做的,他说,用了2L的橙汁……
有的人家不会做冰灯,就直接在雪里挖出一个洞,里面淋一些水固定住,点根蜡烛,也说明自己尝试过了。
胖叔又出新招,一次,把100多平米的庭院冻成了溜冰场。
方法就是一盆一盆水倒在积雪院子里,结冰的速度非常快。然后用雪推子推走上面的浮雪。
附近的小男生们闻风而动,都来他们家抽陀螺。冰面不平,大家纷纷自发拿出自己的工具,叮叮当当硬是铲平了它。
那年冬天,最热闹的时候,有十几个陀螺在院子里疯狂地旋转。
后来胖叔变忙了,冬天也没有再做这件事,但即使过了很多年,也偶尔有人站在他家门口,对里面喊一句,“胖叔抽陀螺啊!”
因为是雪地,随便摔跤滚爬,也没有家长会骂了。
有在外面滚过雪地的女孩子,也会没那么娇气。
就像童话里那样和乐的游乐场。
【冬夜】
冬天夜里格外冷。
想想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就几乎没有见到过流浪汉冬天在这里留下了。
有时父母吵架,或者我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就会挨打呵斥滚到外面去。
妹妹喜欢星星,可我好像并不感冒。
漫天星星差不多,谁在乎哪个是猎户座,哪个是仙女座?
一个小时,我僵硬了。但不能停止走动。
两个小时,脑袋嗡嗡的灌进灌出风的声音。风吹裂了脸流泪很疼,于是不敢再哭。
最后才想到可以躲到路边的仓库里。
万径人踪灭。
偶尔看到行人,都是相同的姿势逆西风和地上飞起的雪沫而行。
脑袋不知道是不是冻坏了,开始想象遥远的事情。
南方,什么的。
后来就被妈妈抱回去,擦一身酒精,终于可以回到连墙壁都是干热的小房间里。
中学一次考试的文章里,有一则关于雪的传说。
叫“等雪”。
缘于作者在上海偶遇下雪,两三天还不化。感觉奇怪。
老人家说,是因为雪在等雪呢,到了春天就可以一起回去。
等了好久它都不舍得化,但最后没有等到第二场雪。
只能孤单离去,离开前的那一夜化成的水,如同暴雨般流淌,仿佛雪的痛哭。
考试中忍不住哭了,不知道舍不得什么,但仿佛也要独自化作暴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