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泽先生在给《皮囊》的序言中这样说道:“皮囊可以不相信心,可以把心忘掉。但一颗活着、醒着、亮着的心无法拒绝皮囊,皮囊标志出生命的限度、生活的限度,生命和生活之所以值得过,也许就是因为它有限度,它等待着、召唤着人的挣扎、愤怒、斗争、意志、欲望和梦想。”确然,一颗心不管玲珑剔透,亦或千疮百孔,总会有一副美的、丑的皮囊包容着它。
阿太
在黑狗达眼中,作为神婆的阿太是个很牛的人。外婆五十多岁的突然撒手,阿太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是在一众的哭声中,倒是她异常的冷静和理智,她说:“别让这肉体再折腾它的魂灵。”不是文化人的阿太,却讲出了文绉绉的、带着哲理的话语。
据说,阿太还曾把年幼的舅公扔到海里,让他学游泳,舅公差点溺死,邻居看不过去,跳到水里把他救起来。没过几天,邻居看她再次把舅公扔到水里,所有人都骂她没良心,她只是冷冷的说:“肉体不就是拿来用的,又不是拿来伺候的。如果你整天伺候你这个皮囊,不会有出息的,只有会用肉体的人才能成才。”如此的阿太,简直是酷掰了。
父亲
学会利用自己的皮囊,而不将息,是一种需要长期实践才能获取的技能。在父亲残疾之后,母亲将一家之主的重担转移到“我”肩上。看着父亲一遍一遍的折腾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左半边身体,“我”无能得只能快速逃离现场。可千险万难,割不断的是“我”和父亲之间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于是,在那段时间里,“我”要不断的计算着时间,怎么可以既不耽误学习又能挣到更多的钱,以用来支付父亲高额的医疗费和自己的学费。
在重症监护室里,声音堆堆叠叠,来回在走廊里滚动;在这里,灵与肉的差别第一次那么清晰;在这里,所有的人第一次像尊重自己的情感和灵魂一样,那么尊重自己的肉身。生和死同时在这里绽放。圣诞节前夜,烟花在这里开了花,五颜六色的。第二天,在漫长的等待和焦灼后,父亲终于被推了出来。病人和家属们,纷纷送来祝贺。可“我”却无心接受他们的好意,搭着电梯,走到楼下,看到燃放烟花的痕迹还在,灰灰的,像一层淡淡的纱。“我”知道过不了几天,风一吹,沙子一埋,这痕迹也会不见的。一如人的生命一样,来去不由人。
“我”感谢父亲在那些艰难的时日里所做的一切努力。虽然他无数次地跌倒在风雨中,也一次次的将肉体折磨的残破不堪。可是正是因为这一段独一无二的经历,“我”才能逼着自己,走进人生的另一个美丽的阶段。
厚朴
上大学的时候,同宿舍的哥们儿厚朴(hope),用力的和每个人打招呼,用力的介绍自己,活得卖力,生得辛苦。他追求自由,也自我创造自由。他成立乐队,和高干子女谈恋爱……“我”一直期待,那样一个放荡不羁的少年,终有一天能变成“邪教头目”。可最后他却现实的大浪潮洗刷得体无完肤。厚朴的脑袋里装着他对世界的想象:他以为他现在到达的,是整个世界的入口;他以为再进去,就是无限宽广的可能;他以为正和他对话的,已经是整个世界。他对这个世界错误的认知,导致了他悲剧的命运。那么用力追求自由,追求标新立异,追求青春的厚朴,却惨遭女朋友不屑的抛弃,被学校开除学籍,被父亲接回大山,被安排过上南辕北辙的生活。着急、仓促、强烈、真挚的厚朴在一次次病发后,终于被胸口淤积着的、发酵出浓郁沼气的沼泽吞噬。厚朴死了,在生活这个漫长的战役中,他是我们当中第一个阵亡的人。
文展
文展曾是“我”的天才朋友。大约十一岁的时候,“我”得过一种孤僻的病。于是,天才文展在母亲的精心安排下进入到我的生活。在整个小镇都蔓延着赤条条的无聊感时,文展却懂得“创造自己的生活”。他说话的时候,“我”脑海里竟晃过诸如草原、大海、星空之类很浩淼的东西。
文展有高于我们任何人的理想。他有一只棕黄色的皮箱,打开,是厚厚的一叠纸,纸下面,是另外厚厚的一叠书。“从九岁开始,每天晚饭后我就一个人在做这样的整理,我觉得,要是我在十八岁至少做完这一千多年的整理。我或许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那天,他的脸通红通红,几乎可以看到皮肤下的血液在沸腾。
为了圆自己的“伟人梦”,他一直都在“努力”——有意识的结交朋友,有意识锻炼自己的能力,有意识的选择。可是,人生不是光靠努力就可以的。进入城市的文展,因为自己的兔唇被排挤,因为过强的功利性被打压。终于,文展像一个废了武功的英雄一样被打趴下,并且从此一蹶不振。
人生的舞台还在无限的延伸,生活的戏剧仍在不停的上演。生而为人的我们,都被各具形态的皮囊所包裹。处在时光列车中,也许会想要嘶声力竭的打破玻璃,停下来,亲吻那个朝思暮想的人;也许会想加大油门,肆无忌惮,然后停留在终点,等待未知的到来,并且生根发芽。但其实,一切都是徒然。生活自有它的轨迹和运行方式,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那些过往刻在我们的骨头里,即使时光列车拖着我们的肉身一路远行,至少你们的名字和名字牵扯的记忆,被我带走了。
皮囊易蚀,生命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