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试论人际关系的一个普遍定律
近年来有整整一个夏天,我都在思考自己感到亟待解决的一个理论问题:人际关系中有哪些要素使之起促进成长的作用,哪些要素起着相反的作用?对这样一些因素,我们是否可能用一个假设来概括?为此我写了一篇短文,并在一个研讨班以及与我进行研讨的一些企业管理人员中进行了尝试性的运用。似乎大家都对这个问题感-趣。但产业界的人士似乎更兴奋,他们结合监督者与被监督者的关系、劳资关系、管理者培训、高层管理中的人际关系等问题,从正反两方面对文章进行了讨论。
我认为此文仅仅是一次菲常初步的探索,逆很不成熟。我 -2-所以把它收集进来,是玛为很多读过它的人觉得它具有刺激性,还有一个原因是,它的出版可能余促成更多的研究来检验它的确凿性。
我曾多次问自已,我们在心理治疗领域中的学问如何才能普遍地应用于各种入际关系?最近几年,我反复思考这个问题,试图把它概括为一种人际关系理论,并把它纳A~J当事A中心治疗理论这个大的结构体系中(R。gers, 1959,第四部分)。现在这篇文章就是想换一种方式从另—个便崎饼∈论述这个理论。它要努力考察的是我们可以感受到的人类关系中的一种内在的定律,这个定律决定了~种关系是否有利于双方个人的成长、提升、3放和发展,是否会导致关系双方心理成长的抑制、防御和封闭。
真诚透明的概念我想说的一个基本内容是“真诚透明”这个概念。这个词语已经演化成为涵盖对治疗以及各种人际互动都非常重要的一类现象的理论概括。我极力想为它明确定义。
“真诚透明”表示我们的体验(experience)与意识(awareness)之间保持准确的相互符合。它的含义或许可以进一步引申为体验、意识与表达( communication)三者的高度一致。在这方面,最简单的一个例子大概就是婴儿。如果他在生理与内脏层面上体验到了饥饿,那么,他的意识似乎就会反映出饥饿的体验,而他的表达也与他的体验一致。他感到饥饿,感到不满足,这就是他各个层面上一致的真实。就此时的饥饿状态来说,他是整合统一的。从另外一方面来看,假如他吃得徭饱,需求得到了满足,那么,他同样会在内脏、意识、表达等各个层面上保持统合一致。不论我们是从内脏层面、意识层面还是表达层面上来看待他盼体验,前前后后他都是一个统合一致的人。为什么我们大多数人都会对婴儿做出亲切的反应,其中一个原因可能就在予婴儿是非常真诚透明、整合一致的。如果一个婴儿表现出了喜爱、愤怒、满意或恐惧,毫无疑问我们会认为他就是这种体验,两且他的方方面面都是这祥子。他的恐惧、喜爱、饥饿乃至他的一切,都是通体透明的。
如果要举出“非真诚透明”方面的例子,那么我们必须转向已经度过了婴儿期的那些人了。为了便于识别,我们可以用这样一个例子来加以说明。在小组讨论时,有一个人变得有点生气,他的脸涨得通红,他说话的声调也传达出了他的愤怒,他的手指着对方的眼睛鼻子比画过来比匦过去。然而,一个朋友说“好了,我们不要为此生气了”,这时他却满脸真诚而惊讶地回答:“我没有生气呀!我根本就没有生气的感受!
我只是在陈述合乎逻辑的事实而已!”其他人听了,立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很明显,他在生理层丽上体验着愤怒,但他的意识却与此并不一致,他在意识上没有体验到愤怒,他也没有表达他的愤怒(他的清醒意识这样告诉自己)。在体验和意识之间、体验和表达之闻存在着实际上的不一致。
此处还有一点值得注意,他的表达其实是含糊不清的。从其字面内容看,他是在谈论逻辑和事实;但从其语调和伴随的动作来看,却明显地传递着另外的信息——“我对你感到愤怒。”我相信,如果一个人在某一时刻不想真诚地交流,那么这种表达上的含糊不清或矛盾总是会出现的。
“非真诚透明”的概念还有另一个方面的含义,这在此例中也得到了说明。就对自身真诚透明程度的判断面言,一个人自己不是一个很好豹裁判。小组成员的哄笑就说明了一个很明显的感性的判断,即他体验到了愤怒,不管他自己是否承认这一点。不过在他自己的意识中,情况却显得不是这样。换言之,真诚一致的程度在当时似乎不应由他自己来评判。在学习按照外部参照系来衡量真诚透明程度方面,我们可能已经取得了进步。从一个人过去识别自身非真诚透明的能力中,我们对于他现在的非真诚透明也会有很多了解。如果上述例子中的这个人去接受治疗,那么,在充满接纳的安全的治疗气氛中,他可能会重新回顾这个事件,并说:“我现在认识到,我那时对他确实感到报愤怒,尽管我当时并不这么认为。”我们说,他终于认识到他当时的心理防御阻碍了他对自己愤怒体验的意识。
还有一个例子也能说明非真诚透明的另一方面含义。布朗夫人,她在几个小时里一直在抑翩自己打呵欠,并不停地看手表,临走时她对女主人说:“我今晚过得太愉快了,这真是一个令人高兴的聚会。”此处,非真诚透明不是存在于体验和意识之间。布朗夫人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早就感到了厌烦。非真诚透明存在于她的体验和表达之间。因此特别要注意,在体验和意识之间存在不一致时,我们通常把它定义为自我防御或对意识的否认;在意识和表达之间存在不-致日,我们通常是把它定义为虚伪或欺骗。
从真诚透明概念会得出一个很重要但并非显而易见的必然结论。或许可以这样来阐述它。如果一个人此刻是完全真诚透明的,他真实的生理体验在其意识中得到了准确的反映,他的表达恰恰也与其意识是一致的,那么,他的表达永远不会包含关于外在事实的表达。如果他是真诚透明的,那么他就不会说“那块岩石是硬的”、“他很笨”、“你真坏”或者“她非常聪明伶俐”,其原因在于我们从未体验到这些“事实”。对体验的准确意识将始终以内在参照系为依据,并以情感、知觉、意义的形式表达出来。我绝对不知道他是笨的,或你是坏的,我只是感觉到在我面前显得是这样。同样,严格说来,我也不知道那块岩石是坚硬的,即使我非常确信,如果我摔倒在它上面,那么我会体验到它是坚硬的。
(甚至在那个时候我也允许物理学家把它感受为一堆具有浸透性的高速运动的原子和分子。)如果一个人是完全真诚透明的,那么,很显然,他的所有表达都必定是依据他个人的认知。这一点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顺便说一下,既然任何一种表达都可以用作自我防御,一个依据自己的知觉来说话的人也未必一定是真诚透明的。所以,如果一个人是真诚透明的,那么,他必定是在表达自己本真的知觉和情感,而不是在表达关于他人或外部世界的事实。但是我们不能说,凡是表达自己的知觉和情惑的,一定都是真诚透明的人。
我所说的可能已经足以表明,真诚透明这个概念是一个复杂的、具有许多特征和含义的概念。已经有一些完成了的以及正进行着的研究,提供了体验研究的一些初步指标,而体验与我们对体验的意识是可以清晰地辨别开的,所以,要想对真诚透明这个概念作操作性的界定并非易事。但可以相信,对于这类研究作进一步的改进是完全可能的。
如果想用比较常识性的做法对这个概念做出界定,我相信,我们所有人都会倾向于从我们面对的具体人身上来识别他是否真诚透明。面对某个人时,我们会看到,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人不仅清醒准确地说出了自己想表达的意识内容,而且它最深层的体验和他的表达之间也是相符的,不论它是愤怒、竞争,还是爱与合作。我们感觉“我们能准确地知道他的立场”。而在面对另一个人时,我们会发现他所说的话几乎毫无疑问地只是代表了他的外表或面具。我们不明白他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我们甚至怀疑他是否知道自己有什么感受。对于这样一个人,我们一般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显然,不同的人真诚透明的程度不同;即使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其真诚透明的程度也不一样,这取决于他的体验是什么,以及他是否能在意识中接纳这一体验,或者他是否不得不对它进行心理防御。
真诚透明与交流在人际关系中的融合真诚透明这个概念对于人际互动有什么意义呢?或许我们可以通过对假设中的史密斯和琼斯两人做一番分析而识别出来。
(1)史密斯向琼斯所做的任何交流,其效果取决于史密斯自己真诚透明的程度。这一点上面的分析已经说得很清楚。
(2)史密斯的体验、意识和表达三者之间越一致,璩斯就越有可能感觉列他的表达是清晰的。这一点已经充分讨论过了。如果,由于史密斯自身的真诚透明和统一,他的所有的言词、语调和体态所显示的信息都是统合一致的,那么,琼斯就不太可能觉得这些信息存在含糊不清的意义。
(3)相应地,史密斯的表达越清楚,琼斯的反应也就越明确。这就是说,即使琼斯对目前讨论的话题的体验不是真诚透明的,如果他觉得史密斯的表达不是含糊不清的,他的反应仍然会更明确、更真诚透明,(4)在他们讨论的话题中,史密斯越真诚透明,他就越没有必要在这一领域进行自我防御,他就越能够准确地聆听琼斯的回答。换句话说,史密斯已经表达出了他的真实感受,因而他能更自由地倾听。他的自我防御表现得越少,他就越能准确地倾听琼斯的表达。
(5)只要能做到这样,那么琼斯就会感受到共情的理解。他会感到对于他自己的表达(不论这一表达是防御性的还是真诚透明的),史密斯已经理解得很到位,甚至达到了设身处地一样的准确程度。
(6)对琼斯来说,感受到自己被理解,就是体验到来自史密斯的积极关注。一个人感受到被人理解,就是明确地认识到自己对于他人的体验发生了某种积极的影响。
(7)如果琼斯感受到史密斯在双方关系中是真诚透明和整合一致的,感受到他的积极关注,感受到他的共情理解,那么治疗关系所需要的条件就建立起来了。对于这些条件,我已在另一篇文章中试着做了描述。经验使我们相信,对于治疗来说,这些条件是充分而必要的。在此不再重复。
(8)当琼斯足以能体验到治疗关系的这些特点时,他就会发现自己几乎体验不到交流的障碍。于是,他倾向于更本真、更真诚透明地表达自己,而他的防御同时也会一点一点地减少。
(9)由于已能更自由、更少防御式地表达自己,琼斯现在能够更准确地倾听史密斯的进一步交流,而不需进行防御式的歪曲。这是对第4步的薰复,不过主角换成了琼斯。
(10)当琼斯能这样去倾听时,史密斯现在就会感受到共情的理解(就像第5步中的璩斯);会体验到琼斯的积极关注(类似于第6步);会发现自己体验到这种关系所具有的治疗作用(类似于第7步)。于是,在某种程度上史密斯和琼斯变得具有相互的治疗作用。
(11)这就意味着,在一定程度上,每个人都得到了治疗,都会产生一定的疗效;人格变化趋向于更统一、更整合;冲突会减少,能够用于有效生活的能量增多;行为变化趋向于更加成熟。
(12)农这一连串事件中可能会出现局限性的因素,这就是威胁性材料的卷入。如果在第3步时,琼斯在自己相当真诚的反应中包含了一些新的材料,丽史密斯对这些材料又做不到真诚,即触及一个史密斯不是真诚透明的领域,那么,史密斯可能就傲不到准确地倾听,而会动用防御机制去应对琼斯的表达,他会用含糊不清的表达进行回应,于是原来所描述的那一系列过程就会开始发生逆转。
对一个普遍定律的尝试性陈述综合考虑上述内容,我们大概可以把它们简练地概括为一个普遍性的定律。下面就是我的尝试。
假设:(a)两个人具有最起码的要互相接触的意愿;(b)两个人都具有从对方接受信息的能力和最起码的交流愿望;(c)假设这种接触能持续一段时间;那么,我们就可以假定会出现下面这样一种关系:
一个人的体验、意识和表达三者越真诚透明,那么,接下来的双方关系就越可能包含:双方的相互交流呈现出真诚透明日益增多的倾向;彼此对交流的理解越来越准确的倾向;双方的心理适应和功能发挥得到改善;在双方关系中彼此体验到满意感。
反之,对体验和意识的表达越不真诚透明,那么,接下来的关系就越可能包含:以后的交流仍会保持相同的特点;准确的理解将遭到破坏,双方的心理适应能力和功能发挥更不充分;在双方关系中彼此都不会感到满意。
如果更严谨一些,那么,阐述这一定律时或许应把交流接受者的知觉感受作为关键的要素。这样,假设其先决条件和先前一样保持不变,如愿意接触,并有能力交流等等,那么,这一假定的规则又可以阐述为:
Y越是感觉到X的体验、意识和表达是真诚透明的,积极的关系就越有可能出现(具体特征如上所述)。
经过这样一番概括,这一“定律”就变成了一个可以检验的假设,因为测量Y对X表达的知觉不应该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
生存性的选择我确实很担对这整个事情的另外一个较深入的方面做初步的探讨,这在治疗关系中常常是非常真实的一个方面,而且在其他关系中也是这样,尽管它可能没有受到高度注意。
在实际的人际关系中,不论当事人或者治疗师常常都要面临这样的存在选择:“我是否敢于完全真诚透明地进行交流?我是否敢于让我的体验以及我对这一体验的意识与我的表达保持一致?我是否敢于如实地表达自己?或者说我一定不能这样如实表达而必须要换一种表达方式?”
在真切地预见到有可能受到威胁或被他人拒绝时,这种尖锐的问题就往往容易出现。一个人把自己对相关体验的充分意识表达出来,就是在人际关系中进行冒险。在我看来,是否要冒这个险,似乎就决定了某种人际关系会变得越来越具有相互的治疗作用,还是会使关系走向破裂。
再从另一方面来谈谈。我无法决定我的意识是否与我的体验保持一致,这要由我的自我防御的需要来回答,而对此我是意识不到的。不过接着还要面对另一个存在性的选择,即我的表达是否会与我对自己体验的真实意识保持一致。这个假定的规则到底朝这个方向还是另外一个方向发展,其答案可能就存在于人际关系中这种持续不断的选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