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电话打给爸爸,妈妈主动要求和我通电话。
几秒后,她的声音传过来:强,天冷了,你要穿厚点……
初冬里最美的,最含情的嘱咐,久违了。
“有没有天天洗脸啊?”
“洗了”
“有没有坚持刷牙啊?”
“刷”
“有没有按照我说的,巷子里每天走走啊”
“有”
“俺爸爸炒的菜怎么样?”
“就是有点咸”
“那你要跟他说啊,不能凑活,不好吃你要跟他讲。”
……
“过年你和XX(我老婆的名字)回来过年吗?”
“我过一段时间回去看你啊,你要比现在好啊,你得比现在胖,比现在还要干净。”
“你们过年回来吗?”
“我过几个月,腾出空来回去看你啊”,我真的不能保证。
……
挂了电话,我很开心。我才觉得我妈妈准备从“病”中走出来了,走向康复。
10月里回家,国伟许哥的车子一路颠簸,送我到村口已经是凌晨0:43,到家敲门,妈妈是光着腿迎的我,没有出屋门。因为太晚,没来得及说太多便关灯睡觉了。
次日,我去镇上买东西。回来看见妈妈坐在老街的石条上等我,她佝偻无神,干瘪苍老,皱纹里夹着尘,她努力着站起来,向我伸出一只手臂,手指无力的拢在一起,展不开。我瞬间泪崩了,怕她尴尬,我低着头,转身去拎车斗里的东西。急急得往家里走,没有对她说话。从大门口到屋门口,距离很短,但我走的很虚弱,很吃力。每一步都感觉自己拖着沉重的镣铐,我的罪与罚。
我不敢看我的妈妈,不敢直视。她瘦成了一把刀子,她老成了一把锥子,每看一眼她都扎我,扎的我在慌乱中想撞墙,扎的我羞耻做人。
她真真的成了一个丑娘,我的丑娘!皱纹积尘,皮包骨头。
妈!你是丑给我看呐!
买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我们——爸爸、妈妈和我——坐下来,开会!
先给爸爸算账,算他粮食钱,桃子钱,兔子钱……满打满算6000元,除去成本(化肥饲料),不算人工,我爸爸有点不好意思,抬头看着我说:老百姓嘛,都这样。
“那好,既然地里不挣钱,那就不要以地里为主,从今天起,家里为主,地里为辅。家里要利索一点,要把伺候地的心思放到炒菜做饭上,要有肉,要有味道。不能凑活,你能凑活,我妈不行。我算了一下,你俩就是顿顿馒头,一年也就是1400块的馒头费。不多,我来承担。你不能再摊煎饼了,你那是浪费,自己都咽不下去,我妈怎么吃。”
“我这两年心性不好,发火骂人。地里累,回来饭也不好吃,就骂骂咧咧。”
“那就不要去忙活地里了,不挣钱还拖拉的家不像家。想种你就跟玩一样的种一点。我和国华怎么可能不管你们呢?以后会越来越好,你们踏踏实实的。你们身体好,不生病,其实就是创收了。这个岁数了,一病是6000能治的吗?我妈被你一个人扔家里,有点事你也不知道,出了事你不难受吗?账,得会算。……”
爸爸笑了,有点不好意思。
再给妈妈算账,多久不洗脸了,多久不刷牙了,一天吃多少饭,一天走几步路,握拳的动作有没有,主动给俩儿子打电话一年几次,通话几次,一年里还惦记不惦记儿子了?
妈妈,一直低着头,用稍好的左手搓着无力变形的右手,一言不发。直到我问她:是不是懒得惦记儿子了?是不是不想了?
她突然抬起头,嘴里含糊不清的辩解:想!
“妈,你现在很丑!”我用力的说出这句话,“妈,你还照镜子吗?”
“不照”
“妈,为什么不照镜子?”我追问。
“丑”
“妈,你知道吧,你这样其实就是%%!”我流着泪“愤愤”的说,说给她听,说给爸爸听,更说给我自己听。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哽咽。
我爸爸愣了一下,看了我一眼!扭头一边。妈妈又低下了头,依旧用左手搓着右手。
“妈,你生病是事实,你留下了后遗症,手脚不利索也是事实,但这不能成了你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什么都懒得拾掇,过一天算一天,不说话,不交流,不沟通,不关心,不参与的理由。妈,你这是在等%啊!等%和%有区别吗?”
“妈,作为儿子说这话让人笑话,好像是我做儿子的在诅咒自己的妈,不是!妈,你就是再丑,我和国华也不会把你背到山里扔了,把你撮上墙头不给你吃喝。但你现在的状态不对,你是作践自己。你可以不改变,我们不会不管你,这种话,我只说这一次。你要是听进去了,就从明天起坚持洗脸刷牙,走路锻炼。搞搞卫生,动起来。要主动去说话,看见村里的人,你都要主动去说话,要试着笑着说话,把自己放开,不要觉得自己是病人,你没病了,你早好了,你是再康复锻炼中。你不要让别人觉得你是病人,不中用了。”
“你得把剩下的日子活好,你得用你的手去拉拉你孙子的手,过一段时间小孙子会围着你叫奶奶,你这样他敢吗?你不愿意抱抱他,摸摸他吗?”
“愿意!”,妈妈又抬起了头,看着我,她眼睛里不再黯淡无光,有了一丝光亮,我知道,那是希望!好好活的希望!
第二天,我起床,在巷子里看见妈妈像蹒跚学步的孩子在来来回回的走。她洗脸了。
我说:“妈,你比昨天好看多了!”
她看着我,喘着粗气,笑意穿破她蜡黄苍老的脸,不是很和谐,但是很动人。
我想,只要她不放弃,下次见面,她的脸上会盛开一朵花儿,那朵花,我见过,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