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虽信赖司马懿,但却从未令其独自掌兵,直至曹叡继位。
参《晋书·宣帝纪》载,‘太和元年(227)六月,天子诏帝屯于宛,加督荆、豫二州诸军事。’至此,揭开了诸葛亮与司马懿的宿命之争。
但是二人的首度交锋却并非于战场之上,反而是一场对于「东三郡」控制权之隔空交战……
「东三郡」,即指房陵,上庸、西城三郡。原是汉中三县,后至东汉末,始将房陵改县为郡,转归荆州管辖。
建安二十年(215),曹操得据汉中,遂将汉中一分为三,又置西城、上庸二郡,并将三郡划归南阳郡管辖。因三郡地处汉中之东,故称其曰「东三郡」。建安二十四年(219),刘备定鼎汉中,顺势夺取「东三郡」,三郡重归益州管辖。
然随着关羽败亡、荆州丢失,进而引发孟达背蜀投魏之举。「东三郡」再次易主,重归于曹魏。
参《魏略》载,曹丕闻孟达来投,尝与书曰:‘昔虞卿入赵,再见取相。陈平就汉,一觐参乘。孤今於卿,情过於往,故致所御马物以昭忠爱。’即将孟达比作虞卿、陈平。
觐见时,曹丕更是「执达手、与同载」,给予了孟达极高礼遇。
又参《资治通鉴》载,‘曹丕以达为散骑常侍、建武将军,封平亭侯,合房陵、上庸、西城三郡为新城,以达领新城太守,委以西南之任。’
然孟达之天眷,并未持续多久……
参《三国志·明帝纪》引注《魏略》载,‘达既为文帝所宠,又与桓阶、夏侯尚亲善,及文帝崩,时桓、尚皆卒,达自以羁旅久在疆埸,心不自安。’换言之,孟达心中不安的原因有二:
其一、「自以羁旅」,即久居异乡。其二、「久在疆埸」,即久居边防。
孟达似乎再次面临当年蜀汉时的窘境。但实则孟达背蜀投魏的原因很复杂:
除却法正病故,与《魏略》所载类似外,尚有杀害蒯祺,关羽之死、荆州之失,以及刘封欺凌之故,背后更是涉及到蜀汉东州系与荆州系之间的争斗。
而《魏略》所载,孟达「心不自安」的理由则过于简单。
毕竟孟达有过叛投刘璋、刘备之经历,若非生死存亡、迫不得已,孟达着实没有理由再次选择叛投。
据《魏略》载,‘时众臣或以为待之太猥,又不宜委以方任。’「太猥」指过于亲昵,而「方任」则指一方的重任。
可见,曹丕最初重用孟达时,诸臣是多有不满。
又《晋书·宣帝纪》载,‘初,蜀将孟达之降也,魏朝遇之甚厚。帝以达言行倾巧,不可任,骤谏……’
实则是孟达与司马懿分属不同派系。孟达与「夏侯尚亲善」,而夏侯尚生前领荆州牧,假节、都督南方诸军事。曹丕去世后,曹叡以司马懿屯兵宛城,督荆、豫二州军事。
即司马懿替代了夏侯尚的位置,故孟达方才倍感不安。
又《三国志·李严传》载,李严与孟达书云:“吾与孔明俱受寄托,忧深责重,思得良伴。”李严与诸葛亮同为托孤之臣,但刘禅践阼后,李严虽「任中都护,统内外军事」,却是留镇永安,诸葛亮则以丞相之尊独揽大权。
此时,东州系完全被荆州系所压制。
故李严所言「忧深责重,思得良伴」,实际是期望孟达能够重归蜀汉,以增添东州系实力。
又参《魏略》所载,‘诸葛亮闻之,暗与孟达数书招之,而孟达亦与相报答。’即诸葛亮在此期间,亦与孟达书曰:‘寻表明之言,追平生之好,依依东望,故遣有书。’趁势表明了立场与态度,以减少孟达之顾虑。
但孟达此时处境,并未达到必须叛投的程度,故诸葛亮再施离间……
因魏兴太守申仪与孟达素有矛盾,故诸葛亮遣郭模至申仪处诈降,有意泄露孟达反叛之事,以彻底逼反孟达。申仪密表孟达与蜀潜通,然明帝未信。司马懿则顺势遣参军梁几察之,又劝其入朝以探之。
如此孟达惊惧,恐司马懿害其性命,遂决定反叛。
司马懿知孟达欲反,恐其速发而以书喻之,孟达得书大喜,进而犹与不决。司马懿则是潜军进讨……
孟达虽治房陵、上庸二郡,然申仪却坐镇西城。故蜀汉欲夺取「东三郡」,则需先破西城。然《魏略》载曰:‘太和中,仪与孟达不和,数上言达有贰心於蜀,及达反,仪绝蜀道,使救不到。’
东吴亦尝出兵,试图救援、拉拢孟达。
参《水经注·卷二十七》载,‘汉水又东迳木兰寨南,右岸有城,名伎陵城,周回数里,左岸垒石数十行,重垒数十里,中谓是处为木兰寨,云:吴朝遣军救孟达于此矣。’
故参《晋书·宣帝纪》载,‘司马懿倍道兼行,八日到其城下。’旨在援助西城,防止蜀、吴援军与孟达合流。
而「魏军诸将言达与二贼交构,宜观望而后动」,即希望吴、蜀二军能够鹬蚌相争。但司马懿恐孟达会被迫弃城而向西城,与吴蜀汇流,故曰:“达无信义,此其相疑之时也,当及其未定促决之。”
即放弃隔岸观火,而选择了极速攻城……
上庸城三面阻水,孟达于城外为木栅以自固。
太和二年(228)正月,司马懿兵分八路攻之,并分诸将向西城安桥、木阑塞以阻吴蜀援军。又《魏略》载,‘宣王诱达将李辅及达甥邓贤,贤等开门纳军……’最终孟达「被围旬有六日而败」。
即司马懿十六天,攻破上庸,斩杀孟达。
但仔细推敲,诸葛亮之举却有反常之处,即蜀军的出军速度……
参《晋书·宣帝纪》载,‘达与亮书曰:“宛去洛八百里,去吾一千二百里,闻吾举事,当表上天子,比相反覆,一月间也,则吾城已固,诸军足办。则吾所在深险,司马公必不自来;诸将来,吾无患矣。”
即或许是孟达过度自信,对情况误判,进而导致蜀军出兵之拖延。
然而,逼反孟达自始至终皆是诸葛之策略。且在地理位置上,汉中比邻西城。与东吴相比,出兵更为便捷,没有理由让东吴抢先出兵西城。换言之,诸葛亮策反孟达之目的,并不一定是「东三郡」。
卢弼《三国志集解·费诗传》,在引诸葛亮与孟达书「依依东望,故遣有书」中,尝注曰「书词动人,诸葛亦谲矣……」谲者,诈也。
虽「东三郡」西通汉中、东抵襄樊,北行子午谷可达长安。但其北有秦岭,南靠巴山,三郡九县,道路艰险,可谓是标准的四塞之地。自从蜀汉失去荆州,「东三郡」对于蜀汉而言似有鸡肋。
从战略用途而言,没有荆州之衬托,「东三郡」并不能帮助蜀汉提升国力,反而会对蜀汉有所拖累。
《晋书·宣帝纪》亦载,‘蜀相诸葛亮恶其反覆,又虑其为患。’司马懿亦认为,诸葛亮之动机未必是劝降孟达。
首先,策反孟达可引起曹魏内斗,消耗敌方实力。
其次,如若诛杀孟达,对家姐、蒯家,甚至是荆州世家,皆是一个交代。
但假若孟达回归,却只会增加东州系实力。然诸葛亮志在北伐,并不希望蜀汉内部出现强力掣肘。且孟达有「将帅之才」、「卿相之器」,将其除去则少一后顾之忧。
又《三国志·明帝纪》载,‘太和二年(228)春正月,宣王攻破新城,斩达,传其首……蜀大将诸葛亮寇边,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吏民叛应亮。’由此可见,新城之战与诸葛亮首次北伐的时间完全重叠。
以此推之,诸葛亮实则是利用孟达,转移曹魏关注重心。
甚至东吴出兵招降孟达,亦早在诸葛亮计划之中……
将孟达推向东吴。不但可将东吴化作屏障,加深联盟协作。同时,加剧吴魏之间在襄樊地区的矛盾。但诸葛亮亦非就此完全置身事外,而是在谋划趁机夺取西城,故吴蜀会「各遣其将向西城安桥、木阑塞以救达」。
只是司马懿反应迅速,成功阻止并消灭了孟达之反叛。
虽然司马懿以其准确地判断,先行阻断了诸葛亮的后续计划,双方未有胜负。
但司马懿只是将曹魏的损失降到最低,而蜀汉却未有任何损失。是否能够夺取「东三郡」尚在其次……借刀杀人、声东击西、合纵连横,方是此次谋划之主旨。
故可以说,诸葛亮在立谋之初,已将自身立于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