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之所以被称为冬天,是因为它偏执、鲁莽,却拥有着世界上所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出门上班,要骑上二百里加急的小电驴。若遇上红灯加持,便能在一群四轮轿车中间,显得格外风驰电掣。
这时的我,觉得自己像披着二斤斗篷的荔枝使,在累死无数匹马后,又意气风发地向京城进发。到了京城,走数千里,味未变。这时得意洋洋地打开坛子,捏出带水的荔枝,一尝:快过期了的,确实不如新摘的好吃。
这告诉我,以后要起得早一些,这样才能吃上新鲜的早餐。
从家到单位十五分钟,若有红灯,再加三分。
于是,提前十八分钟出门,刚刚好。
可今天路上,遇见一只橘猫。
看着眼熟,试探着叫了声“咪咪”,它有点扭捏,夹着尾巴回头看我。见它有回应,我停了车。再叫一声后,它默默走来。
那闻我裤脚时享受的样子,像真吃到了我的罐头。
我有点难过,默默许诺下次再碰见它,一定带上好吃的小鱼干。不记得这是第几只上当的小猫咪了,因为我从不会带小鱼干出门。
为了不那么有负罪感,我只好安慰自己,人在画饼时,被画饼的一方感受比画饼的要好。
更何况,我也付出了我迟到的一分钟。
清早有雾时,那烟像农家小院里,黄昏时飘起来的炊烟。一辆重型货车在这烟里轰隆而过,又以30迈的速度平稳地行驶着。
我以5秒的速度之差追随在这炊烟里,闻黄昏里最浪漫的一道烧柴味。
卡车的尾巴上沾着黄泥,每甩一下,就掉下一块。我有点兴奋。
如果你前面的卡车一路分发黄色的小奶酪,那么你要将它们碾成什么形状的小蛋糕呢?
车轱辘碾过去,你别说,像锦缎上的云纹,像倒映在沼泽里的圣诞树,像压扁的荔枝壳,还像我的一分钟。
冬天的树叶是懂得享受生活的。随风吹来,又随风而去,哪里都是来处,哪里又都是去处。
可惜我今天运气一般,一路飘红。
这要是股票,就好了。
等灯的空当,脚下钻了一片叶子,一半夹着绿,一半夹着黑斑。我挪脚,它又摇晃着往我的靴子里钻。
这赤裸裸地挑逗,再不下手就不礼貌了。
于是一脚踩住地面,身子抵住车把,另一脚高高抬起。就在手指尖即将触碰到叶子的那一瞬间,人仰马翻。
这时身后车子按起喇叭,我瞪了一眼那片已碎成粉末的叶子。走了,再不走就不礼貌了。
花了一分钟摔一跤,也算是教训这叶……也算是个教训。
城市里最不缺广告牌的,剪纸带雕花的人儿在画上包饺子、贴年画,中国味十足。要看一分钟。
某小区隔着条马路,对面就是山。山矮,好像有松树,黑压压一片,生长着一片丛林,要看一分钟。
冬天鸟少,巢又多,在树上层层裹着,有些枝杈上三两个。有鸟没鸟呢?要看看。
一个骑山地车的老人,蓝绿色冲锋衣,看起来年轻极了。经过我身边,拐弯,哈出一口热气。好神奇,摘下口罩,我也试试。
前方修路,满地的石头渣铺开,阳光一照,是磨砂的质感。我趟过这浪漫的石头河,用一分钟为它的浪漫付款。
怎么办呢?这人间风月,我总想浪费一分钟去看看。
于是我希望,在这无常的世间,我能活过六十岁。
这样才能长出一头浪漫的白发,披着白雪,还去趟这浪漫的石头河。我可以偏执、鲁莽,穿厚厚的衣服,摘下口罩吹热气,骗骗过路的小猫咪。
看山,看鸟,为那调皮的树叶痛快地摔一跤,去碾路上的黄泥。要大胆摔跤,大胆做梦,大胆乘上那天边的云。
你问我为什么迟到?
哦,我用这七八分钟,去规划了我浪漫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