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出一篇旧文--
过年回家,和妈妈唠起家常,听她说起邻居二叔的事。
二叔在工地上帮人看场子,晚上喝酒,一个人歪在那里,突然脑溢血。工地的人赶紧给送回了老家。在医院住了十几天。
我见到二叔的时候,他披个大厚棉袄,穿着总像大一码的裤子和鞋子,松松垮垮却又精气神十足,走进我家院子。我给他打招呼,拉凳子让他坐下。听他说话,语速却明显比以前慢了,声音小了。
二叔一辈子单身,在兄弟的锅里吃饭。因为离得近,他经常端着个大黄铁碗,一边大口地别着面条,一边大踏步走进我家院里,声音如响钟。有时我们先做好饭,邀请他一起吃,他常常是拒绝,嘴里说着不不不,然后踱步走开。
还有时——多是春节的时候,去亲戚家,或者在自己家招待客人后,二叔有了明显的醉意,走路开始有点趔趄,声音却比往常还大。这时候聊天的内容,就会从他去各地打工的见闻,变成了张家长李家短的琐事,边说边骂,说到激动处,咔地咳几声,喷出一口浓痰,我超级不喜欢这种行为。
印象中,二叔身体如牛,个子不高,却壮实,能吃苦。下过煤窑,搬过啤酒架,一架一毛还是五分钱,给人看过工地,当过建筑工,都是下力活。身体也好,抽烟,喝酒,大口吃肉,各种生冷东西。脾气大得要命,天王老子都敢拼命的劲头。
突然间,就一切变了。
现在他吃饭,开始讲究吃热乎的软乎的,不敢吃凉的。因为脑溢血,彻底戒了酒。我给他递烟,开始摆手,连说得少吸了。就连捧着吃饭的碗,也从大铁碗变成了日常的瓷碗。
这个一生性格刚直,以倔强和难说话著称的人,慢慢的开始向多年的习惯,自己的身体妥协了。
妥协是衰老的开始吗?或许是的。
我们的灵魂一路前奔,历经磨砺,或许初心不改,也或许越来越坚硬。也许它永远都不想屈服。奈何岁月疏松了筋骨,褶皱了皮肤。身体不再紧致,行动开始变缓,慢慢的,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还听一个师长讲她父母的例子。父亲军人出身,说话要令行禁止,行事雷厉风行,眼里容不得沙子。她说,小时候,如果我们敢赖床,父亲跑上前去一把掀掉被子,就是很轻的处理办法了。但到了现在,年老的父母和他们住在一起。早晨,老人醒得早,但他们已不会破门而入,大声呵斥,反而会在门口徘徊,探头探脑,既想叫醒女儿,又怕打扰了对方。
这种小心翼翼,也是一种妥协。我们难逃的一种自然规律。
最近忙,往家里打电话少,妈妈一般周日晚上会打来,然后似乎很是小心地问:最近又忙?上回你打完电话,好久没信儿了,我这心里有点慌。
如果赶上我心情正不好,或者手头有事,说话声音一不耐烦,妈妈就赶紧说:你是不是在忙,那你忙吧,不耽误你事儿。声音里透着一股唯诺,小心翼翼。
什么时候开始,父母也开始向我们,向生活妥协了,这真让人有些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