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七月底的一天,正值盛夏。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因为那一天,父亲被人一剑刺穿心喉,母亲扑上去抱住了父亲,剑锋从她的胸部穿过,鲜血直流。他快吓疯了,他惊恐地停止了哭泣,透过厚密的草丛,他看见那一群身披黑袍的人,他们只是静静地站立着,似乎等着父母开口。他感觉到冰冷,明明是盛夏酷暑,太阳光毒辣地浇在人身上,树上的鸣蝉半死不活地叫着,他还是感觉到冷。手在发冷,心在发冷。父亲断断绪续地说出了几个字,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少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那是他的父亲母亲,他的至亲之人。眼泪无声地滑了出来,他下意识地用手一抹。随着沙沙地响声,黑衣人们转过身来,注视着草丛。"有人",一个带着青铜獠牙面具的黑衣人冷冷地说道。他的声音很沙哑,说不出的怪异难听。少年心头一麻,窜出草丛,向外跑去。耳边传来黑衣人的追赶声,少年用尽全力奔跑着。不远处就是家乡的大河,这条河水势湍急,下方直连瀑布,深不见底。平日里他都不敢在这儿游泳嬉闹。然而如今,唯有跳入河中,方有一丝生机。勇气鼓足了他的全身,那是对生存的渴望。少年猛地跳入河流,像是一尾置身江海的鱼,在掀起了几多浪花后迅速被河水卷走,不见身影。一群黑衣人在激流面前望而却步,青面人道:"罢了,这小子应该是死了。"语毕,便闪身隐入了黑暗。
话说少年被卷入激流之中,全靠一口气撑着,没有被水浪拍晕,沉入河底。但渐渐地他的四肢发麻僵硬,似乎再也无力拖动这疲累的身躯。一个浪花打来,他彻底失去了知觉,身体被水流冲向了岸边。当他醒来,天色已黑,还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少年两手撑地缓慢起身,对着夜空中的明月发呆。过了一会儿,他像发了疯一样跑向家里,他沿着河流,跑过家门前的那颗柳树,跑过再也不能黏着他的小黄狗,跑进了流血的院子。
父母的遗体仍在,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天空中雷鸣作响,雨水滴落在他的脸颊上,顺着泪水打湿了衣襟。他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又晕了过去。
第二天的清晨,少年不在了,院外却多了三块碑,两大一小。出升的太阳温度正好,鸟雀享受这舒适的阳光,叽叽喳喳的鸣叫。杨柳随风起舞,又是新的一天。
(二)
五年后,青年牵马走在长安的大街上。
五年里,少年变成了青年。青年一袭玄衣,手持宝剑,面色刚毅。青年的神色很是冷漠,那一双眸子闪烁着寒光,仿佛写着生人勿近。几个花枝招展的少妇看着他年轻俊俏的面孔,心头有些发痒,她们凑到他的身边,刮起了一阵胭脂香粉。青年冷哼一声,双眸一扫,少妇们畏惧他眼中的寒光,纷纷离开了,口头还念叨着:"好吓人的眼神,装什么正经,真是的"。青年没有理会周遭的眼光,快步走进前方的太白楼。
长安人没有不知道太白楼的。贞观年间,诗仙李白进宫面圣,赋诗几首,圣上大悦,令之为供奉翰林。李白才高气傲,又得圣宠龙恩,飘逸豪情名扬四海。玉环磨墨,力士脱靴。据说青莲居士曾在此楼登高远眺,饮酒赋诗,好不快哉。末了,挥洒真迹一幅赠此酒楼。于是乎,酒楼一炮打红,更名太白楼,成了天下豪杰,文人骚客的必来之处
青年把缰绳交给马夫,走上酒楼。他招呼店小二来一壶好酒,两碟熟牛肉。青年找了个座位坐下,将宝剑摊平放在右手心,左手摩挲着剑鞘。五年前,他在父亲的遗体旁捡起了这把剑,这是一把很普通的长剑,剑身黝黑,上无纹路。然而这把剑,却承载了他对亲人的思念。
青年的回忆被打断了,他看见一个纨绔子弟在调戏一个红衣少女。按理说,女侠是不会被调戏的,然而这个女侠的功夫却是差劲的很,连这公子哥带的护卫都打不过。"小妹妹,要不要去小生家里坐坐啊"一个脸泛红光的猪头胖子猥琐地说,"小生家里可是有很多很多好玩的,要不要来啊" "住手,你个肥猪,还不让你的手下放开我!要不然本姑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红衣少女生气地喊道。她蛾眉倒蹙,杏眼圆睁,一张俏脸气的粉白,倒真显露出些许威严,唬得那猪哥不敢再动手动脚。
红衣少女是第一次出来闯荡江湖。她趁着父亲闭关时,偷偷地从家里跑出来。她自小便听得江湖上的故事,当然,听得最多的还是她父亲的故事。父亲每日都会见很多客人,这些人夸他是一代大侠,是天下第一。但红衣少女从没有听过她母亲的事迹。当她问起父亲时,父亲总说:"母亲是温柔善良的,但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很久以后才会回来。"红衣少女一直等着母亲回来,她等啊等,从花开等到花谢,从梅雨等到飞雪。她等了16年,母亲没有回来。红衣少女决定离家寻找母亲。她留下一封信,带上了碧水剑,这是父亲重金聘请名匠专门为其打造的。剑身铭刻有腾凤样式,剑柄精心雕琢,内镶蓝宝石。宝剑出鞘,剑闪寒光,宛如一潭碧水,清澈冷冽,实乃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
红衣少女后悔不好好跟父亲学武功。身为武林盟主的女儿,她要什么有什么,所有人都顺着她,哪儿受过今日这等欺负。红衣少女虽然武功不好,脑子却转的很快,她看见靠窗坐的青年,一副侠客打扮,这沉稳的架势一看就是高手。红衣少女眼珠一转,朝着青年哭喊道:"夫君,你难道眼睁睁看着妾身受人侮辱吗?你要是不管我,我.我就自尽以保名节"说完,竟真的要挣脱掌控,朝楼里的柱子撞过去。
青年本不想掺乎这儿事,奈何周围的食客都议论纷纷,用一种枉为男人的眼光看着他,而且他还真害怕少女一脑袋撞柱子上。他叹了一口气,缓缓走向富家公子。猪哥有些害怕,他拿不准青年的武功,但一想他身后还有这么多护卫好手就一点也不害怕了。猪哥得意洋洋地大笑道:"你女人就在我手上,有本事你来抢啊。哈哈!"青年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正当众人失望之时,他右手持剑,剑鞘快速打在护卫的手上,护卫的手一疼一缩,松开了红衣少女,紧接着便纵深一跃,长剑一甩,再指护卫气海穴,护卫立刻定身,动弹不得。这一套动作起落之间已经完成,常人仿佛看见几个残影,一个大汉就被击倒了。围观的众人纷纷叫好。猪哥一脸骇然,他边跑边叫道:"你.你给我等着,这场子我会找回来的"他让手下拖这被点穴了的护卫灰溜溜地跑出了太白楼。
青年吃完了酒食,在木桌上放了一锭银两,起身离开了。红衣少女还沉浸在他那一剑的风采,"这人这么厉害,我跟着他闯江湖肯定特别安全,说不定还能学个一招半式。"当她回过神来,青年早就走远了。红衣少女向窗外望去,看着青年缓步走在长安街上,气宇轩昂,别有一番气度。她心想"这可比追求我的那些公子侠少强多啦"。一番思量后,她果断拎起包裹直追青年。"喂!你别走啊,我..叫蝶儿,谢谢你救了我"红衣少女好不容易追上了青年,气喘吁吁地说道。青年停住了脚步,面无表情的说道:"姑娘不必客气,但是江湖险恶,以姑娘的武功,还是尽早回家吧,说不定尊母已经烧好饭等姑娘回去了。"
"你这人,我叫蝶儿,你听不见啊,别老叫我姑娘,你不要看不起我,我其实很厉害的。我能不能跟你一块闯江湖啊..喂!你有没有听见,你别走啊,等等我!"
春日的长安城,自有一番美态。从街角旁冒芽的野草,到路两边成行的垂柳无不是生机盎然,甚至于街上各异的人们,也都被这暖风一熏,变得祥和了许多。青年奔马急驰,红衣少女追随其后,嘴里不知叫喊着些什么。奔跑的马蹄扬起无数飞絮,飘舞在空中,又不知道飘散进了谁家的院落。
(三)
自那日长安一别,青年已经在江湖上闯荡一年了。一年里,他携着手中的宝剑,一路打听当年黑衣人的消息。然而,仿佛六年前的事情已经石沉大海,江湖上,谁也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个神秘组织。他时常陷入复仇的执念中,他要找到那些黑衣人,他要杀掉他们为父母报仇。着实,身负血海深仇不是件轻松的事情,还好身边总有红衣少女的陪伴。
那日,红衣少女一直跟在他身后,他见劝说无用,也就由着她了。少女时常找些话与青年说,奈何青年本不是个擅言之人,经常是少女说了几句,青年才会"嗯,啊"的敷衍几下。少女也不恼,她向来是个喜欢新奇的人,她越发觉得青年很有意思,便拿话来套他。
"你的武功这么好,是谁教你的啊?"
"我自己练的。"
"骗人,自己练才练不出这种水平,一定有人教你。"
"这是家传武学。"
"哼,真没劲,我还以为是从悬崖地下捡的呢,一般小说不都是这么写的吗,男主角不慎掉落悬崖,意外地捡到«九阳神功»,从此武功大成,天下无敌..喂,你这人有没有听我说啊?
青年和少女跨过戈壁荒漠,翻过穷山恶水。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几近踏遍了整个九州。两个初涉江湖的雏儿,自然受了不少苦难折磨。他们在偏僻的乡下酒肆里被人用蒙汗药迷晕过,好在青年内力深厚些,提前醒了过来,不然两人倒真的要成人肉包子了。他们在繁华的闹市里,被一个小偷盗光了身上的买饭钱,两人在大户人家做了十几天的短工才把路费给赚回来。
但江湖依旧让人向往。官道上策马狂奔,领略刀光剑影。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快意恩仇,是侠客的滋味。泛舟于洞庭,听船娘唱那软糯的歌谣,温柔的湖水像披着一层轻纱,波纹柔荡,温婉可人。原来,杜甫笔下的"不见长江滚滚来"是一种雄浑与壮阔;原来,李白笔下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是一种孤独与浪漫;原来,马致远笔下的"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是一种悲凉与凄苦。
慢慢的,青年习惯了少女的陪伴。江湖路上,两人是旅客,亦是伙伴。青年有时会和少女说一些他的往事,少女也把自己的趣事讲给他听,两人逐渐变成了朋友。
那日,青年向少女讲他练武的故事,少女玉手托腮,一脸专注地模样显得十分乖巧可爱。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少女的头,和往常不同的是,少女没有反对,她安静地坐在草地上,不过神情显得有些拘谨。青年没有看到少女的耳根变红了。
"咦,你的脸怎么发烫了?"青年疑惑地问道
"什么..才没有!..你讲到哪儿了,为了报仇跑到山里练武功,还是.."少女赶紧低下头,不让青年看她的脸。
青年想起了十三岁那年,还是少年的他跑进大山里。他拿起了父亲的剑,想着父亲曾经教他的剑法,一招一式地练起来。开始的时候,一套剑法断断续续,毫无章法可言,他气愤地用剑砍树,剑刃在树皮上磕出一串火星。他丢掉剑,平躺在地上,看这湛蓝的天空发呆。他想到父母的惨死,想到流满血的院子。他吸了吸鼻子,又拿起了剑。剑在颤抖,他猛地拔剑出鞘,宝剑微鸣,"爹,娘,我会为你们报仇的,我一定能!"少年大喊着,这一式"力劈华山"使出,宝剑破空长鸣,一股巨力冲击到大树上,树干被洞穿,震得满树的秋叶纷纷飘落,少年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青年沉思之时,少女抓住了他的手。"你不要难过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帮你找到仇人。"少女的话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她的眼眸盯着他,他感到她的眼神是那样的锋利和坚韧,快要把他的心给刺穿了。他感受到了她的决心和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
青年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东西,自从十三岁那年起,他变得冷漠,变得封闭。然而眼前的少女却不断地走进他的内心,似乎要敲碎他那层看似坚硬的外壳。他说不出话来,却握紧了少女的柔荑。
漫漫江湖路,似乎好走了一些。
(四)
夜已深了,月亮宛如一张皎洁无瑕的玉盘,安安稳稳地挂在柳梢头。青年盯着眼前的篝火,火光跳跃不定,照亮了整座破庙,倒映出他英俊憔悴的脸。近来,青年总算打探出一些消息。他听人说,六年前,江湖中的十大高手纷纷失踪,不知去向。他想的仔细,这时间线,恰好对上了他父母遇害的时间。“那么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呢?”青年沉思着。
"马上就要中秋了,也不知道爹爹现在怎么样了..."少女望向月亮呢喃着,她的神色有些黯淡,大概是想家了吧。纵然江湖是绚丽多彩的,青年也是一个不错的旅伴,然而中秋将近,少女还是思念起了爹爹。
"也不知道爹爹收到我寄回去的信没有,等陪着安哥哥找到仇人后,我再带他去见爹爹吧。"少女看到青年(安哥哥)坐在篝火旁沉思的样子不禁心中一动,她想到青年的双亲早已不在人世,而此刻大仇未报,此时定然很难过吧。
少女略一思索,很快便有了注意。她走到青年旁边,肩并肩坐下。她指着夜空说:"安哥哥,你看,今晚好多星星啊!"青年抬头仰望夜空,繁星闪烁,仿佛是一匹黑绸缎里放入了无数块钻石,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少女在他的耳边说道"安哥哥,我曾听爹爹说过,假如至亲之人死去,他们便会化为夜空中的星星。在天上注视着我们,鼓励着我们。他们其实一直都陪在我们身边呢。"
青年握紧了手中的宝剑,轻声道:"谢谢你,蝶儿。如果没有你,或许我早就沉迷于复仇的执念,失去理智了吧。"少女闻言轻轻低下了头,用青年听不到的声音细声到:"遇见你,也是我的幸运呢..."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穿黑袍的人走进破庙。青年双目暴睁,他看到了六年前的那些人,黑袍黑靴,脸上笼一层黑纱,不以真面目见人。青年激动的握紧了剑,他刚想直冲上去质问,猛然发现来的不止是一人。他当机立断,拉起少女藏身于庙里的佛像后面。果然,又一阵脚步声,走进来四个人影。
为首的黑衣人望向仍在燃烧的火堆说:"火还燃着,刚才这里有人。"沙哑地声音惊的青年一身冷汗,如果黑衣人发现了他们,那么只有闯出去了。他自信他的武功尚有一拼之力,可他也清楚的知道,这些人武功高强,以一打五,自己决计不是他们的对手。青年提一口真气,一声不出。少女也意识到了眼前的危机,用嘴捂住口鼻,靠在佛像后面不敢出声。"也罢,这火也快熄了,人应该早走了,咱们歇息一会再上路。"适才二人都心有所思,竟忘记了给篝火填柴,这无心之举反倒替他们解了一劫。黑衣人语毕,便打坐调息起来,五个人围坐在快要燃尽的火堆旁,闭目修养,气氛很是诡异。半柱香过后,五人纷纷起身,施展轻功离开了破庙。
青年轻拍着少女的后背,帮助她呼吸喘气。少女惊疑道:"安哥哥,他们就是你的仇人吗?"青年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咱们跟着他们后面,看看他们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话毕,拉起少女,也施展起轻功,沿着黑衣人的踪迹奔去。
青年和少女缓缓地跟在黑衣人的后面,穿过蜿蜒曲折的小径,兜兜转转,来到一座藏在密林深处的府邸。青年看见黑衣人渐渐隐没在府邸的深处。
少女拽紧了青年的衣袖:"安哥哥,我们真的要进去吗?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要不然我们先回去商量一番再做..."
"不行,这是六年来唯一的线索,我一定要追寻下去!"青年打断了她的话。"你要是害怕,你先走吧。"
少女脸色有些难看"我才不会走呢,你不要赶我走好吗.."
青年注视着少女的眼睛道:"我知道此去大概是九死一生,但我不得不去,我父母的遗体还未曾瞑目,我一定要为他们复仇。蝶儿,你和我不同,你没必要陪我送死,你是春天的桃花,应该过欢快有趣的日子,不要再和我一起受苦了,快回家吧,好好陪你的父亲,别再让他担心了,听话好吗。"
青年猛地点中了少女的穴道。"蝶儿,三个小时后这个穴道自然会解除。我,我走啦,我们,他日有缘会相见的,或许还在太白楼上。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他抹掉眼角的泪珠,头也不会地大步向前走去。
少女大叫着,她想陪他一起去。只要有他在,她一点都不害怕。她叫不出来,因为青年也点中了她的哑穴。少女看着青年渐行渐远,泪水顺着脸颊滑下。
青年悄悄地摸进了府邸的大门,府邸内阴气森森,毫无生气。狭长的走廊里,墙壁上的蜡烛闪着幽暗的灯光。青年顺着走廊来到了一间宽敞的屋子里。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架子床,一张书案,两个圆凳。翠竹屏风隔开了床与书案,书案旁立了一把古琴,和书案上的长箫遥相呼应。雕窗外入眼是一株海棠,花开得正艳,在月光下闪着艳丽的红色,与屋内的素雅布景格格不入。青年看见架子床上摆着一口棺材。这是口好棺材,百年的金丝楠木在月华下显示着自己独特的木制纹路,棺材里躺着一个女人。这女人很漂亮,让青年想到了那些帝王的妃子。
女人旁边是一个男人,男人着一身紫金绸袍,背对着青年,留下一个宽阔的背影。男人坐在床沿边,抚摸着女人的脸。
青年感到不寒而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诡异,东窗外,夜风起,吹进一片海棠花瓣,花瓣如凝脂柔软,带着一抹猩红。
"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吗?真是健忘呢。"男人转过身来,脸上戴着狰狞的青铜面具。
青年右手持剑,拔剑出鞘:"是你,青面人!"青年的声音在颤抖,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亦或是两者兼有。"你为什么,要杀我全家,杀我父母!回答我!"青年大声的吼出来,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真是伤脑筋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呀,为什么老天这么残忍呢,啊哈哈哈哈!要怪就怪这该死的贼老天吧!我们都是可怜人啊,哈哈哈哈.."男人放肆地笑着,笑着笑着竟然哭了起来,他摸着女人的手在颤抖。他猛地起身,冲着青年大吼:"你父亲该死,你母亲也是该死,谁让她嫁给了你父亲!"
"你住嘴!"青年的剑动了,他使出了全力。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光彩,天地安静,落花可闻。这一剑,是勇敢,是执着,是对复仇的渴望,是用尽全力的拼搏,带着青年一往无前的气势。这一剑,携着宝剑的破风声,呼啸地刺向男人。然而,男人却伸出了他的左手。正当青年以为男人的手被砍断了,却发现剑尖不能再前进一步。男人只用两只手指就夹住了剑,就像孙猴子翻不出如来的五指山,青年人的剑刺不穿男人的两根手指。男人收回了左手,食指上流出了鲜血。"不错,自从我通玄神功大成以来,这是第一次受伤,你值得骄傲了,年轻人。"
青年累趴在地上。他很难过,他不知道男人的武功竟然如此高强,但随即又变的无所谓了。他想既然报不了仇,此生无望,就随父母一起去吧,在黄泉路上也好相聚。"哐当",剑被男人的指风打落了。
"小小年纪,不要轻言生死。我像你这般年纪,还没有你的功夫好呢。"男人似嘲笑地说道。
青年愤怒地看着男人:"既然报仇无望,我自当追随父母一道,你又为何侮辱我?"
"谁说你报仇无望了,你的剑法还有几招没有学全,想报仇的话,就跟我来。"语毕,男人闪身出了屋子。
青年想着且随他出去瞧瞧,反正自己也打不过他,若是他再侮辱自己的父母,便一剑自刎了。青年跟着男人来到那株海棠树下,"把剑给我,我教你剑法。"男人一步跨到青年面前,夺过了宝剑。"还是当年的那把剑啊,师兄,你果然没有放下..."男人轻轻念叨的什么,拔剑出鞘,剑身微鸣。"小子,你看好了!"
"这是..家传剑法..!他怎么会!?"青年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清风徐徐,月光清华,海棠树下,一人舞剑。
这一剑,是诗,是音乐,是过往的追忆,是孤独,是寂寞,带着对苍天的怨恨和对世事无常的感慨!
(五)
"你怎么会我父亲的剑法!?"青年仿佛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男人收剑回鞘,看着这把剑,缓缓说道:"他难道没有告诉你吗,我们原本就是师兄弟。" 青年一怔,仿佛心中一个惊雷炸响,杀害父母的人是父亲的师兄弟?
"你,你怎么可以杀害你的同门呢,你还有没有人性良知!"青年的手紧紧攥成拳头,不住地颤抖。
"他杀我和我的妻子时怎么没想过,我是他的师弟?师兄弟,哼,真是个天大的笑话!"男人凌厉的目光扫向他,青年感觉到一把利箭向自己射来,他向后退了两步。
"小子,看在你我昔日的渊源上,我不杀你。但是下次,你可就没这么好运了。"男人把剑抛给他,"你走吧,我给你三年时间。如果三年后的今日,你自信可以战胜我,便来长安城西郊外的断肠崖旁和我一决胜负。因为只要过了三年,我的通玄神功就会真正练至大圆满的境界,届时任何武功都不可能打破我的护体真气。所以你只有两年的时间。"
男人转身离开了海棠树。
青年走出了府邸,少女早已不见踪影,想必是等解穴后伤心地回家了吧。父母,仇人,武功,师兄弟,女人这些念头结织起一张大网,笼住青年的思绪,让他无处可逃。他失魂落魄地走向曾经的家,他穿过依旧奔腾的河流,路过那颗在阳光下飞扬的柳树,来到了当年的院子。一年的时间没有打扫,院子里遍布灰尘。他冲进父亲的书房,拉开柜门,疯狂地翻找着什么,纸张书页飘飘洒洒,散落在他周围。他的手停了下来,手上拿着一本书,«陈年忆事»。
青年轻轻翻看了手记,纸张泛黄,想来已有几十年的时间了。
"爹爹把我送到了山上,恳求仙人收留我。他走的时候看着我,脸上含有泪光。我不恨他,我知道爹爹还有五个弟弟要养。我大了,我能帮爹爹分担他的压力。我知道仙人或许只是个传说,我可能会在夜晚被野兽叼走,但我不恨他。
"那天我在夜里冻昏了过去,醒来以后发现是一个白胡子的老人救了我。老人可怜我孤苦伶仃,让我跟着他历练修行。老人带我来到一座山上,对我说,以后这里便是我的家。
"我拜老人为师后,在山里习武了几年。直到有一天,师傅历练归来后又带回来一个小男孩。男孩面庞清秀,两眼哭红,似带泪珠,想来又是一个孤苦可怜的孩子。我看着男孩的眉角,想起了我最小的弟弟,想起了他叫我哥哥,我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我跑过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道:"弟弟不哭,哥哥在这里。"男孩用力抓紧了我的腰。"
"我和师弟逐渐长大了,而师傅却慢慢老去,终于在一个夜里撒手人寰。我和师弟平日里在山上练习武功,有时在附近的山脚下打工赚钱聊以度日。师弟习武很有天赋,渐渐的我和他拆招变成了他胜我输,但我打心眼里高兴,在这座寂静的大山里,他就是我唯一的弟弟。"
"一日,师弟给我打了一把宝剑,他在山里挖出了好多铁矿,每日不停的锻打磨练,终于做出了一把镔铁长剑。他兴冲冲地跑来找我,献宝一般地把长剑给我。我问他说:"师弟,这把剑,叫什么名字啊?" 师弟想想了笑道:"叫它师兄剑,好不好?"从那时起,我便一直佩戴着这把剑。"
"师弟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在他18岁那年,他忍不住山中的寂寞苦修,瞒着我,偷偷跑下山去。等他再回到山上,已经是两年以后了。他带着一个女孩和他一起上山,女孩叫赵梦蝶,长的很漂亮。师弟说他和女孩私定终身,以后他们便在江南水乡寻一处清净之地,从此生活在一起。在那天临行的晚上,烛光摇曳,师弟告诉我这两年来发生的趣事。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绪很复杂,一点也听不进去。师弟告诉我说,女孩是魔教的圣女,他带着她私奔逃跑了,之所以要隐居起来,是怕被魔教的人找到。我像是找到一个突破口,我告诉师弟,身为正教中人绝不可以娶魔教女子为妻。我以为师弟还像从前那样听我话,然而我想错了,师弟很坚决。他说,我此生决不会负了梦蝶,我们两情相悦,谁都无法拆散我们。
"那日,我和师弟不欢而散。第二日,师弟带着女孩下山了,给我留下一封信。我看过信后,把信撕了,我要阻止师弟,我不能让师弟娶一个魔教妖女。我为自己找了一个充分的理由,至于
内心深处到底是怎么样的,我没有去想,也不敢去想。"
"我凭着自己的武功和师傅当年的名声,拉拢一了批正道人士。我对这群人说,各位兄弟,在下的弟弟十分顽劣,竟妄想娶一个魔教中人为妻,实在有违咱们正道教统,还请各位兄弟助在下一臂之力,将舍弟拉回正途。这些人有的说悉听大侠吩咐,有的说兄弟有难,岂能不助。我带着这一帮人,按照师弟留下的地址,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师弟的家。"
"师弟看见我很惊喜,他的身边站着赵梦蝶,女人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我装出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说:"师弟,为兄不能再放任你错下去了,快些将魔教妖女交出来,否则别怪为兄不客气。"手下在我的示意下,不动声色地围住了草庐。"师兄,你..你疯了吗,蝶儿已经改邪归正了,你..不要再难为她了好吗,她现在还有身孕.."我看了一眼女人微微隆起的小腹,突然跨步上前,说"师弟,赢了我,我就同意你们在一起!"
"非要这样吗,师兄.."
"别废话了,来吧!"我拔剑出手,这一式"有凤来仪",挽出五个剑花,向他刺去。他持剑隔挡,却不还手,"盯盯"几下,接下了攻势。我见他无心进攻,索性更放开手脚,只攻不守,一套剑法下来,攻势更显凌厉。而反观师弟,在我的剑下左挡右挡,似乎快要支撑不住了。师弟回头看了一眼赵梦蝶,女人神情里充满了担忧,他回头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我趁师弟走神的时候突然出剑,这一剑我使出了全力,直直刺向他胸口。师弟回神过来看到剑锋逼近,一时被惊得无法动弹。那时我本改停手的,我知道师弟在让我,他不想和我动手,我应该收剑,可我的手却不听使唤,继续刺了下去。
我听见剑身刺入肉的声音,我惊恐地拔掉剑,这才发现赵梦蝶挡在师弟的身前,胸口上有一个大洞,鲜血喷涌而出,眼看是活不成了。女人满脸含笑的看着师弟,那一刻的她竟真的春光返照,如同即将凋谢的海棠,在风中绽放出她最后的芳华。师弟怔住了,抱着梦蝶的尸体痛哭,撕心裂肺地哭。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永远也忘不了那种眼神,那是一种强烈的恨意。我知道,我们师兄弟永远的完了。
"我知道我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师弟他不会原谅我的,我也不可能宽恕我自己。我从此意兴阑珊,随便娶了一个乡下女人,隐居在山林中,不问世事。我预感到有一天,我终究会为赵梦蝶的死付出代价,我教儿子习武,希望他能逃过一劫。但我决不希望他长大以后去找师弟报仇,因为最先错的那个人,是我。"
夜已深,青年合上了手记。他借着烛光摩挲着宝剑,剑柄上用稚嫩的笔法刻着三个字"师兄剑"。
长夜漫漫,默然无语。
(六)
长安城里飘起雨丝,路上的行人撑开油纸伞。滴滴答答,雨丝落在小巷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啪",一双黑色长靴踩在石板路上,溅起水花。青年在巷子里走着,他的衣服有些破旧,逢缝补补,却洗的很干净。他鬓角的头发有些发白了,他的脸布满风霜和刀痕,然而还是同样的一双眸子,当它扫向你时,闪着锐利的寒光。青年没有撑伞,他背上插一把黑色长剑,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太白楼上,少女望着雕栏外的细雨发呆。她一身朱红玄衣,腰配芳春带,左手系一条红丝纤绳,脚下踏一双乳白羊皮小靴,更显英气勃勃。然而,眉间的几缕愁色,却为她增添了几分妩媚动人。
三年了,她每天都要来太白楼,她总是挑靠窗的座位,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陷入沉思。她时常想起分别时,青年说的那句话:"或许他日有缘,咱们还能在太白楼上相见。"她要上一壶酒,倾之于杯中,一杯饮尽。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她托父亲寻找青年的消息,然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她彻底失望了。于是她坐在太白楼上,幻想着有一天能遇见他。她才不相信他死了,他武功一向那么好。"他一定是不想见我,不想见我..."少女心想,只是这般想着,却更让人心酸落泪。
青年走上了太白楼。环顾四周,装饰格局和四年前一样。他想起了少女,他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了,或许她早将自己忘了吧,青年自嘲地笑道。"小二,来一壶好酒,两盘熟牛肉。"他喊道。
这声音,太熟悉了,她做梦都记得。她猛地站起来,朝青年走去。她停步在他面前,注视着他的脸。这是一张不再英俊年轻的面庞,脸上布满了伤疤,然而一双眸子还如同四年前一般,炯炯有神。
少女的身体在颤抖,"安哥哥,你..你来了..?" 青年缓缓抬起了头,他看见了少女,她出落的比两年前更加动人。
"蝶儿,是,是你吗!"青年激动地喊道。但他想到自己毁容的脸和穷酸的样子,他迅速平静下来,把头转向别处。
"脸上的疤痕,还疼吗 ?少女用手轻轻抚摸着青年的脸,柔声道。他觉得自己三年来的苦累仿佛被着轻轻一抚,融化了。
"早不疼了,你.你别看了,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我了。"青年用力挣脱了少女的手,不敢看她。
"你三年不来我等你三年,你十年不来我等你十年,你一辈子不来,我便..等你一生!"少女的眼睛似乎充满了光。
青年心里一阵悸动:"我以为..你早就将我忘了..我不过是个报不了仇的武夫,哪里配的上..."
少女捂住了他的嘴,细声道:"安哥哥,你知道吗?"少女用手摸着胸口,"你是个偷心的小贼,你第一次救我时,就偷走了我的心。"
青年紧紧搂住她,周围的一切都仿佛安静了,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青年告诉少女,他今日为报仇而来。他与仇人约定好,子时,在西郊外断肠崖一决胜负。
少女对青年说,天黑了,便来春风阁找我。青年问为什么,少女嫣然一笑,却没有说话。
夜晚的长安街,华灯初上,好不热闹。青年寻到了春风阁,婢女将他带入了雅间。一张紫檀实木的贵妃塌上,坐着一个凤冠霞帔的少女。烛光飘荡,映出少女脸上的娇艳红妆。
"蝶儿,你又是何苦?"
"安哥哥,不要说话,好好待我..." 少女的唇很甜,像是春天的花露。青年垂下了两旁的帷幔,烛火透过丝绸,朦胧地洒进光影。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子时,西郊外断肠崖,有两人持剑而立。
青年来了,纵使亡父劝他放弃这段恩怨。可青年却放不下,他来复仇了。他握住剑的手有些颤抖,是兴奋吗?为了这一天,他足足等了九年。人生又有几个九年呢,他将青春献给了剑,献给了仇恨。他的左手抚摸着脸,他清楚地记着,脸上有十八道疤痕。这三年,为了磨练自己的剑术,他和那些嗜血的亡命之徒过招。他把家传剑法和杀人技法合而为一,悟出了自己的剑,而他的脸上,也永远地留下了十八道伤疤。
青面人道:"很好,你来了。"
夜风吹起,寒鸦栖枝。没有人知道男人是何时出剑的,只听得"刷"的一声,长剑出鞘,在月色下泛起白光。剑向青年刺来,这一剑是如此之快,快得像离弦之箭,划破夜空。刹那间,青年眼前多了一抹寒光。青年动了,他左手按住剑鞘,右手出剑。只听得"铿"的一声巨响,青年用尚未完全出鞘的剑身架住了男人的剑。好一个以静止动,以不变应万变。一击不中,男人迅速撤剑回身。青年脚下,土地已然小部分凹陷。
青年用手拂去额头上流下的汗珠。纵使悟出了自己的剑,男人的强横内力也是十分棘手。他静下心来,仔细寻找着男人的破绽。月光下,男人着一身金丝黄袍,临风而立。他摘下了青铜面具,露出一张风神俊秀的面孔。长方脸袋,剑眉星目,与蝶儿赫然有着七八分相像。
青年有些慌乱,心道:"他与蝶儿长得好像。"男人突然一剑劈来,笑道:"小子,你父亲没有告诉你,决斗时不要走神吗?"青年一定心神,长剑起手,堪堪架住。他心思一转,随即变招,剑如长蛇,顺势而上,刺入男人怀里。这一招可谓险之又险,男人亦是出乎意料,他足下一点,向后一仰,剑锋将长袍划破了一道口子。
一声惊呼从靠崖边的大树后传来,随后便截然而至。一个脑袋迅速地缩向树后,呼呼地喘着气。这人穿一身大红婚袍,踏一双绣花鞋,脸上惊魂不定,香汗淋漓。偷窥之人,竟然是少女。原来,她终究担心青年,便拖着疲惫的身子悄悄地尾随着他。青年满心想着报仇之事,竟然没有察觉。少女随着他来到了断肠崖,哪知道仇人竟然是父亲,最疼爱她的父亲。她眼睁睁地看着情郎和父亲在断肠崖边进行着生死决斗,却无能为力。难道要她阻止青年报父母之仇?难道她要看着父亲伤在他的剑下?少女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身心具疲,竟然昏倒在地。过了好久,被夜风一吹,浑身一个激灵,方才悠悠转醒。她这一醒来,就看见青年的剑直直刺入父亲怀中,好在父亲一个翻身后跃,没有受伤。她看得深切,竟情不自主地呼喊出来。她急忙捂住嘴,盼着二人不要发现自己。
好在二人均是屏气凝神,寻找着对方的破绽,没有听到那一声惊呼。少女心中一松,靠在树后,继续看两人的比斗。青年见一击不成,顺势使出家传剑法,剑光如匹练般急攻向男人周身穴道。男人不慌不忙,也是一套相同的剑法使出。月下寒光,剑影交错,只听得长剑相撞发出的金属铿锵声,两人交手三十几招,竟然是不分胜负。然而青年却是有苦说不出,男人凭借着深厚的内力,隐隐占据上风,要不是他时不时想出一些怪招,逼得男人回剑救援,可能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
青年横下心来,剑术逐渐凌厉,竟使出了不要命的打法。男人心中一凛,亦是全力以赴。又是三十几招过去,男人披头散发,衣袍被割得不成形状。然而青年更是不堪,手臂,胸口被剑锋划破几个伤口,鲜血直流。
男人道:"你的武功在年轻一辈里,算得上顶尖了。不错,不错。可惜,你依旧不是我的对手。"男人看着青年,发出一声轻叹,似乎在惋惜他接下来的命运。
青年咬住嘴唇不出声,他看到男人的剑劈下来,他攥紧拳头,狠狠地盯着他。"这一世,注定是不能为父母报仇了。"他想着想着,留下了泪水。
"不,爹爹,不要杀他!"青年心头一震,"蝶儿,蝶儿怎么来了,我决不能让这恶人伤她!"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爬了起来。
少女双臂展开护在青年身前,晶莹的泪水顺着粉颊流下,打湿了衣裙。男人剑缓缓地停住了,他惊怒道:"蝶儿,你跑来做什么,快点回家去!"
"不,爹爹,我求求你不要杀她,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吧!"少女不依不饶地哭喊道。
男人怒斥道:"蝶儿,你这般护着这小子干吗,他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的千金之躯垂青!"
"我就是喜欢他,爹爹,我喜欢上他了,我..我不能没有他!"
男人怔住了,女儿的哭喊声还萦绕在耳边。他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个他挚爱的女人躺在他怀里也是这样说的。
"为什么要替我挡剑,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傻..."男人轻声地哭了出来。
"因为,因为我喜欢你啊,我爱上你了,傻子。"她笑了笑,用纤手抚摸着他的脸。然而,她终究是垂下手,永远地睡在了他怀里。
男人收剑入鞘,转过身去,不让女儿看见他眼角的泪痕。他捡起青年的剑,细细摩挲着剑柄,那三个字还在。
"师兄啊,师兄,我们到底是谁对谁错呢?"男人轻叹道。他想起了师兄,想起了赵梦蝶,想起了浮生半世。"过往的一切都不在了,我又何必执着呢?"男人苦笑一声,将剑抛给青年,向远处走去。"拿上这把剑,带我女儿走吧。"月光下,他的背影是那么孤独憔悴。
青年怔怔的站着,"蝶儿是他仇人的女儿?不可能,不可能!"他痛苦地跪在地上抱着头打滚,少女看着青年紧张地叫道:"安哥哥,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吓我!"青年仿佛没听见她的话,"我打不过他,他又是蝶儿的父亲,我这仇,难道一生都报不了了吗!?"青年痛苦地大叫一声,竟然朝向崖边滚去。
"不,不要,安哥哥!"耳边传来少女惊恐地呼喊。青年躺在崖边,身后便是万丈悬崖。他惊得一起身,哪知身上疼痛无力,脚下一软,竟跌下了悬崖。少女急奔过来,看见青年坠入悬崖,撕心裂肺的痛苦从心中传来。等等,不对,她看见有一只手抓着悬崖边。她跑过去拉起了这只手,然而太沉了,她根本拽不上来。
"安哥哥,安哥哥,你怎么样了!"少女哭了。
"我没事,蝶儿"崖下传来虚弱的声音。少女探出头来往下望去,见青年右手抓住崖边,伤口因用力过猛而崩裂,右臂和胸口流出的血染红了长衣。
"安哥哥,等等,我去找人来救你!"少女向远处呼喊道:"爹爹,爹爹,你快过来,安哥哥要不行了!爹爹,爹爹,你去哪儿了?"少女无神地坐在地上,男人已经走远了。
青年苦笑一声,心道"这就是命吗?"
"蝶儿,你放手吧,你拉不住我的,你也会被我拽下来的。"
"不,我不会放手的,安哥哥,你要坚持住,我会把你拉上来的!"少女的脸色发白,汗水流入眼睛,一阵酸涩。她用尽全身力气,然而,她终究拉不动青年。
青年的手松了,少女的双臂在颤抖。她听见崖下说:"蝶儿,我撑不住了,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啦。"
少女愤怒地打断他的话:"我不许你胡说,你要坚持住!
"青年接着道:"你要好好听父亲的话,别惹他生气,知道吗?咳咳..我可能这辈子都报不了仇了,但我不后悔,我认识了你,你一定要,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青年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的手松了。少女哭道:"如果你掉下去,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原谅你,我,我恨你一辈子!"
然而,青年终究支撑不住,他的手从崖边滑落,少女看见他坠入悬崖,她看见他冲着她笑,他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
"爹娘,孩儿不孝,不能为您报仇了。不过,孩儿来陪你们了,以后我们一家子又可以团聚了。"青年想着想着,脸上露出了笑容。
"或许,这就是我的一生,平凡而短暂。蝶儿,你不要难过了,我会永远记住你,愿我们下辈子还能相见..."
耳边传来呼呼风声,青年失去了意识。
清冷的月光洒在少女身上,衬得她越发清丽动人。少女眼前一黑,又昏到在悬崖边。
月色冷寂,寒鸦啼泣,断肠崖边,一人断肠。
(七)
十六年后,长安城中,太白楼上迎来了三位新客。
一个妇人和一个老头带着一个少女踏上了酒楼。少女明眸皓齿,扎一式垂鬟分肖髻,配上湖绿色长衫,更显的可爱动人。少妇却着一身浅紫烟罗衫,扎一式堕马髻,挂一串红宝石耳坠,腰间配一个百花香囊,真可谓是天生丽质,绰约多姿。
少妇打发小二上一些好的酒食,便寻着窗前的一处座位坐下了。少女眼珠转溜个不停,左看右看,问东问西,弄得少妇有些不耐烦了,便唬她道:"思安,你再不安分点儿,娘一会不带你去逛长安城了。"
少女见把娘惹急了,便不敢再言语。她看见娘呆坐在木桌旁,低头沉吟,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她的一剪柳黛眉蹙成了弯弯的月牙,一双秋水眼似乎含着泪珠。少女担心道:"娘,你好端端地哭什么啊?"
一旁的老头温和道:"你娘想事情了,你别问了,等长大自然就知道了。"老头年近六十,面色红润,满头银发,一双粗大有力的手中握着一把宝剑,竟然是个练家子。女孩终究是孩童心性,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桌上的菜肴上。
用过午饭,三人出了酒楼。少妇对老头道:"爹爹,你带着思安在这长安城里转转吧,我还有点事情办,晚些时候再回来。思安要是累了,早点带她回客栈休息吧。"
老头看着少妇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便笑呵呵地拉着孙女走了。少妇怔怔地看着祖孙俩,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用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默默离开了。
十六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很多东西变了,也有很多东西没变。
当年的诗仙李白被宫中之人嫉恨,诽谤于圣上,圣上疏之。李白流离颠沛,远走他乡;然而太白楼的生意却一天比一天红火,每日清晨开张,深夜闭门,赚了个盆满钵满。
曾经的武林盟主在十六年前的一夜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他女儿。有人说,他们划了一条小船,游向江南隐居。
人们在武林盟主变卖的府邸中发现了三尸脑神丹,这种恐怖的丹药自昔年日月神教的灭亡起便失传多年,没想到在这里又重见天日。人们还在府邸的地下密室中找到了被关押的十大高手,这些人已经被丹药折磨得失去理智,变得痴傻无比。或许,只有当年的武林盟主知道,自己想要做些什么。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了。十六年后,又将涌现出一批新的侠客,他们或行侠仗义,或无恶不作,或依红偎翠,或野心勃勃,这些是他们的故事,他们会续写新的江湖传奇。
而江湖,远没有结束。
话说少妇出了长安城,来到了西郊外的断肠崖。
少妇十六年没有看见他了,不,她总在梦里见他,女人坚信他没死。尽管十六年没见,她对他的思念却愈来愈深,深入心里,渗入骨髓。
她走到了悬崖边上,仿佛又看见她的安哥哥,她用力地拉着他,可他终究还是坠入了悬崖...
"啊!"她痛苦地叫喊着。原来,时间并不能抹去伤痛。她站在悬崖边上,崖边的风挂得猛烈。她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女儿,想起了她素未谋面的母亲,也想起了他。
她曾听人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神雕侠侣,两人都中了情花毒,然而解药却只有一株。女人想让男人活命,她留信一封,从断肠崖上跳了下去。男人服了解药,等了她十六年,却始终等不到她,思念妻子的他也终于从断肠崖跳下。然而,他竟然真的活着见到了妻子。
少妇一脚悬空伸出悬崖外,风吹散了她的发髻,一头长发随风飘洒。她等不及了,她等不及想见到他。或许这只是个谣言,只是个谎言,但她却一直坚信着。
"爹,恕女儿不孝,不能为您养老送终。思安,是娘抛弃了你,娘对不起你,你不要恨你爹爹..."少妇呢喃道,一咬银牙,猛地跳入悬崖。
"安哥哥,我来找你了,你一定要,一定要在崖底等着蝶儿..."少妇仿佛回到了十六年前,她的脸上洋溢着少女时代的光辉。
这个人也许今天能见到,也许永远也见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