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黄梅天》第四章救美成亲(上)

第四章

救美成亲

过了正月二十,桔生又吩咐兄弟们去上海干活,阿梅舍和几个弟兄首先到了营造厂工地,整理维修一些开工的工具,桔生伯这几天正在和开发商洽谈工程营造的方案和价钿。

阿梅生在春节里和父亲银根闹了很僵,为了躲避父亲的严厉教训,阿梅生和南村仓基宅的赤膊兄弟‘大根菜’跑到外地去“谋生”了。银根和阿梅舍都不知道阿梅生的去向,阿梅生的杳无信息也使母亲月秀伤心了好几天,月秀也责怪丈夫“教训”儿子的手段不得法,夫妇俩为此也纠葛了好几天。

由于工程老板钱款无法落实,只得暂时搁浅,工程没法按期开工,桔生也无奈,阿梅舍和几个兄弟没有活干。碰巧东隔壁的公和永缫丝厂招的挑水工没有来上班,出现供水紧张,阿梅舍和几个兄弟又空闲着,就暂时加入了缫丝厂挑水工的行列。

公和永缫丝厂是上海黄佐卿商人开办的,黄佐卿老板每年春季开始在湖州蚕农那里收购大量蚕茧,在当地稍作处理后,即用箩筐装上船,运到上海来剥茧缫丝,再织成绸缎卖给外国人。

公和永缫丝厂的用水是从苏州河里挑过来的,从苏州河到缫丝厂的水池有一里路,从苏州河里的石头水桥上挽二桶水后,挑在肩上,从水桥上一级一级往上爬,翻过防洪堤,再走一里路,倒入水池,缫丝厂水站发一根竹筹。苏州河涨潮,水位高,挑水工省力些,可以少爬几十级石水桥,故挑水工的上工时间大都是涨潮而作,落潮后息,一天二潮,有时半夜以后也要上工挑水。挑水工的工资是每天发的,二十根竹筹换一个铜板,一个时辰约可挑十二担水,一潮水三个时辰,白天和夜里二潮水大约可以挑七十担以上。

阿梅舍和几个兄弟从未做过这活,为了多拿竹筹,百十斤的二桶水担在肩上,“嗯哦!嗯哦!”有节奏地快步奔走。水站规定水桶里的水,起码八分满,为了防止走路时波动大,水溅出来,每一只水桶里用绳系块小木板水就不会溅出。

正月的天气,还是蛮寒冷的,可挑水工们个个汗流浃背,脱到单布衫,挑了一潮水后,弟兄们个个筋疲力尽,横七竖八地坐在朝阳的苏州河堤岸边,有的坐下来盘点自己一潮水拿回了几根竹筹,有的坐下来晒太阳,闭目养神,准备下潮水再多挑几担水。

阿毛是最年长的兄弟,他和桔生在上海干活的年份最长,他关照兄弟们穿好衣裳,以免着凉。梅舍数着竹筹,共拿到40根筹码,算算比别的弟兄多挑了三、四担水。阿毛笑着和阿梅舍讲:“到底小伙子,萌童货,出脚快,力气生财。”

连续挑了两个月的水,梅舍他们觉得人是辛苦些,但收入也不错,比在桔生伯那里只拿月细的学生意收入高了许多,所以,梅舍和其他两个工友决定留在公和永缫丝厂继续当挑水工,为此桔生伯也微词了几句阿梅舍。

阿梅舍由于人诚恳老实,生活肯做卖力,也乐于助人,在挑水工中得到了甚佳的口碑。

公和永缫丝厂的女工多半来自湖州和杭州,也有浦东、常州、无锡、苏州来的,因湖州和杭州是传统的丝绸生产基地,人们故把缫丝厂女工称为“湖丝阿姐”。

由于女工工价便宜,一些丝栈也招收女工来选茧,贫家女子争做女工已成风气,以致“一闻有人招雇女工,唯恐不能入选”。

缫丝女工每天劳作十多个小时,从早晨6点做到晚上6点,或从晚上6点做到早晨6点,故而有“日工做到两头黑,夜工做到两头亮”的说法,还要开“礼拜工”,即星期六做夜班的要多做几小时,星期天做日班的需提前几小时上工。除上班时间长,女工还要忍受工作环境差,劳动强度大的折磨。手脚稍慢一点,便遭工头非打即骂。然而,这样的劳苦得到的是低得可怜的工资。最苦的缫丝车间,沸水的热汽使车间又热又闷,要不了一顿饭的工夫浑身就会湿透,“湖丝阿姐”穿着一件薄薄的“湿布衫”一干就是12个钟头,冬天下工,“湿布衫”被冷风一吹变成一件“铁衣”,不少“湖丝阿姐”因而致病。女工遭受打骂、处罚、侮辱是家常便饭,稍不当心会被开除,生活虽说艰难,但这些从农村来的女孩很快接受了都市文明,她们也爱唱绍兴戏、滩簧,喜爱模仿明星,像这座城市中所有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一样爱漂亮爱打扮。“栀子花,朵朵开,大场朝南到上海,上海朝东到外滩,缫丝阿姐好打扮,刘海发,短袖衫,粉红裤子肉色袜,蝴蝶鞋子一双蓝,左手带着金戒子,右手提着小饭篮,船上人,问大姐:吃啥菜?呒啥菜,油煎豆腐汤淘饭。”这首歌谣反映了当时“缫丝阿姐”们的真实生活情景。当年青春妙龄的她们宁可省吃俭用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当然,她们中不乏爱慕虚荣者,有一女工,十七八岁,面孔长得很俏丽被推为厂花,一教员爱慕她,每月所挣的四五十元全都花在她的身上,把她打扮得很时髦,当这位缫丝姑娘摇身一变,成了都市摩登女郎后,竟下海做了舞女,还成了个一月挣几百元的红舞女。

湖丝阿姐的争奇斗艳也引起了当地一些地痞流氓的邪念。

四月底的一个下午,夕阳将要下山,余辉照在河面上有几点耀眼的光泽,苏州河已经落潮了,从内河来上海的船只也络绎不绝地靠岸了,北苏州河路上行人渐少,公和永缫丝厂的缫丝阿姐们大部分已经走出厂门。阿梅舍和几个挑水工在水站数完水筹也准备下工了。

一只停停靠在公和永缫丝厂码头的木船上走上岸六个男人,两个穿长衫马挂,对开小分头,四个穿着黑色短档衫,腰里都束一块黑布,头上戴着宽沿同盆帽,直奔公和永缫丝厂门口,把一个刚出厂门穿着格子旗袍的姑娘拉着即走,姑娘被四个彪形汉子前面拉,后面推,姑娘吓得直呼“救命!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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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舍和十来个挑水工朝叫“救命”声的方向看去,六个家伙已经把姑娘拉到船上,抽回挑板正解缆起锚准备开船。

“走!”大个子苏北三子一声吼:“过去看看,不对嘛!强抢民女嘛。”大伙跟着苏北三子奔到码头,船己离开码头,苏州河里正在落潮,船顺着奔流不息的落潮水,快速向东驶去,船上几个人,望着岸上苏北三子一伙人,洋洋得意,苏北三子一看那姑娘他认识,是缫丝车间的陈金姐姑娘,金姐也看到了苏北三子一帮人赶来而无可奈何。

此时岸上的人只见金姐,朝船舷奔去,朝苏州河里纵身一跃,跳进了混浊的苏州河中,金姐不会游泳,在水里冒了两冒,又沉下去,“咕噜,咕噜”地冒着水泡,“有人跳河!有人跳河了!”船上的几个家伙也傻了眼,不知所措。有个家伙拿着铁弯头槁子奔到船尾去钩金姐衣裳,想不到金姐又沉下去了,没有钩到。这批家伙知道回去没法和主子交代了。船顺着水一直向东飘去,金姐在水里时浮时沉。

苏北三子叫着“出人性命了!出人性命了!”说时迟,那时快,之阿梅舍快步奔到落水姑娘的下游,边跑边脱下布衫朝后边的苏北三子手里一塞,他二手伸直,二腿一跃跳进苏州河里,猛力向金姐游去,这时金姐已经不省人事,在水中只能隐约见到一点漂浮的头发,阿梅舍一会儿钻入水中,一会儿拼力赶游,随着岸上人的指点,终于抓住了陈金姐的衣服,有人给阿梅舍抛了根绳子,阿梅舍一手拉住了陈金姐,一手拉住了绳子,岸上的人迅速把绳子往岸上拉,阿梅舍拖着陈金姐在众人的帮助下终于把她救上了岸。

由于陈金姐在河里已经多时,肚中进水不少,人已经昏迷不醒,有人拿来二根扁担,让陈金姐俯伏在扁担上,这抬着的人上下轻轻地抖动几下,姑娘嘴里大口大口地吐出水来,“这就有救了!这就有救了!”苏北三子嚷着,人们也不断地围拢过来看热闹。木船顺着退潮水快速地向东远去,变得无影无踪。

“哇!哇!”突然陈金姐哭出声来,“有救了!有救了!”大家不约而同的叫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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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急忙把姑娘扶坐在地上,金姐哭得很痛苦,有人问金姐:“怎么回事?你认识他们吗?”金姐只是一个劲地摇头,说:“里面一个人我好像看到过,像是‘沪西阿大’的保镖。”

苏北三子和阿梅舍几个挑水工把陈金姐扶到水站去,缫丝厂也有女工拿着衣服出来帮金姐更换。

“还算好,人没抢走!”

“这些流氓太可恶了!强抢民女!”

“差点出人性命!”

“亏得这小伙子,否则,事情大了,这小伙子,哪里的?哪里的?”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哪里的?这小伙子是我们缫丝厂挑水的,叫王梅舍。”苏北三子带着浓重的苏北口音向人们讲。

“不错!不错!这小伙子水性好,姑娘要好好谢谢这救命恩人呢!”一个过路的宁波老头翘起大姆指讲。

“这姑娘是我伲车间里的带班阿姐,苏州人,人蛮好的,会的,会的!她会去谢谢他的,”一位年龄近三十岁左右,身上围着白围单的女工在旁边急忙解释。

王梅舍受到了众人赞扬,有点不自在,乘人不备一溜烟走出人群,去住地换衣服了。

第二天黄昏时候,梅舍收拾好挑水担具准备回去休息,他正低头走路,“王梅舍!请慢走!”一个响亮的声音叫住了他,梅舍抬头一看,是苏北三子叫他,后面带了个姑娘,苏北三子指着姑娘说:“这就是你昨天救上岸的陈金姐。”姑娘见到王梅舍羞涩地说:“谢谢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金姐说完,对着梅舍深深地躹了躬。

王梅舍忙摇摆着手:“免了!免了!别客气!”

王梅舍见到眼前的姑娘,中等身材,身穿蓝布旗袍,再仔细一看,姑娘面容白净,鼻梁挺拔,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带有点羞涩。看上去还真楚楚动人,梅舍有点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对方。

“哦!哦!我……我认出来了,金姐,哦!金姐”梅舍看见金姐姑娘,腼腆得连说话也有点结巴了。

“梅舍,谢谢你!亏得你救我起来,否则,这潮水要把我冲到黄浦江里去了,今日我也不会来谢你了。”金姐低着头说。

“金姐,你昨日怎么回事啊?”梅舍直言问姑娘。

“我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我看昨日几个人里有一个像是‘沪西阿大’的保镖,‘沪西阿大’是专门贩蚕茧的栈客,前几天到缫丝厂来卖蚕茧,看到我时动邪念,对我动手动脚,我骂他‘流氓’他恼羞成怒,临走时威胁说要给我‘颜色’看,想不到没过几天就派下面喽啰来这一招,不过我不怕他,我已经报巡捕房了。”金姐气愤地讲。

“那你也要小心点!进出不能一个人独来独往,和小姐妹们讲好大家要结伴而行。”梅舍关切地讲。苏北三子见他们两人在交谈,在旁打了个招呼走开了。

金姐边点头边对梅舍讲:“梅舍我今天找你一是和你认识一下,更重要的是要来谢谢你,我托人买了段香云纱衣料,帮你做件香云纱衫,来量一下你的身材尺寸。”

“不要!不要,不好意思的。”梅舍摇手讲。

“梅舍,奈(你)不要客气,我伲全是出门人,大家在同一爿厂里做工,互相关照应当的,再讲,奈(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定要表示点意思的。我已经听小姐妹们说过了,奈(你)这人也是苦出身,人也蛮憨厚老实的,我们交个朋友,今后缝缝补补的事奈(你)尽管来找我,奈(你)讲阿好?。”金姐的苏州吴侬软语和一片真诚,确实打动了梅舍这19岁小伙的心。

“那好吧,不过我从来没有穿过香云纱衫,你量吧!”梅舍边讲边立直了身体,平举了双手,做出了让金姐量体的姿势。

金姐从草提包里摸出竹尺,对梅舍的全身量了一遍,当金姐的手触摸到梅舍的胸肌时,梅舍有种莫名的感觉,不由得红了脸。金姐也有种感觉,这小伙也挺结实的,是个好汉,二人对视了一下,梅舍害羞地低下了头,还好旁边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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