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旧闻录二】远方

夜暮时分,这座庄严的老宅里变得喧闹起来了,八九户,三四十口人陆陆续续地从田里,从地里,从山上,从学校往里面涌,白日里空荡荡的屋子立马变得充实起来,接着在外流浪了一天的狗闻到主人的气息回来了,在外觅食一天的鸡听了主人的开门声也回来了。它们流浪了一整天,在外觅食了一整天最后都没有太多的收获,饥肠咕噜。于是狗摇着它的大尾巴,露出谄媚的样子,鸡一群一群一簇拥在脚下让人没法挪步。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无论在外面累成什么样子,回到家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伺候这些不会说话的畜牲。

紧接着斧头砺石的磨擦声,炉堂柴火的哔哔剥剥的燃烧声,锅碗瓢盆的撞击声交错而起,嘈杂之后随着夜色的加深,这座老屋终于慢慢地又归于宁静。鸡窝里轻轻的呱呱声像催眠的曲儿,时不时的一两声狗吠也冲破不了夜的宁静,男人与女人钻进被窝时不时地传出的呻吟比外面的狗吠更具有穿透力,让那些未婚的成年男女又是恼怒,又是想入非非。

终于宁静归于彻底了,沉淀后的夜就像时间静止了,空气中的尘埃也贴着地面睡着了。突然,一个幼儿的哇哇的哭声穿云裂帛而来,接着听到女人黄季英的呢喃声“喔……不哭,不哭”,接着又是男人的声音“别哭,别哭 ,再哭就会引来老鼠”。可是幼儿的啼哭并没有停止的意思。男人又换了一种腔调“别哭,别哭,万楠来了”。这回可真灵,小儿的哭声立刻停了,他瞪着小眼睛,露出惊恐的样子,把头缩进了被子,贴在女人的怀里一动不动了……

这个老宅里的男人除了他吴顾远姓吴,其它的人都姓黄。他是这个宅里的黄三爷家的上门女婿,因为倒插门的身份,他在这个宅子里逢人就要笑,逢事都得让上三分。也正因为他的随和,能吃亏,让他这外姓人在这个老宅里一呆就是十年,站住了脚,立下了根。也正因为他的不争,妻子黄季英每逢与邻里有些矛盾时,就往他身上撒气。有一回,黄麻家的牛把三爷家的路边的稻子吃了一大片,黄季英要丈夫去找黄麻说理。可是他死活都不去,黄季英就骂他说:“你就是一团糯饭,放在别人手里一捏,越捏越软。你这个没用的糯饭。”可他听完之后,却不以为然,说了一通大道理:“你说我是糯饭,我就叫糯饭。你说我软,我就软。而且软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你看那田间的稻子,低着个头,可是结满了谷子;你看那枝头的梨树,耷拉耷拉的都是缀满果实的。你看过地上的草么,大风吹过时,屈下自己的身体,甚至贴着泥土,可风过之后,他仍然能重新挺直腰杆,你再看看村头的那几棵大树,在去年夏天的那场风暴中,树梢与树枝被风雨折了个满地……”从那以后,妻子不再叫他的名字,直接改叫他糯饭了。慢慢地,老宅里的人都改叫他糯饭了。再再后来,整个村子里的人差不多忘记了他的本名,只知道他的诨号叫糯饭。

睡到一半,被哭声吵醒的糯饭在床上辗转反侧,再加上帐子里不知什么时候进来几个蚊子,一会儿掠过额前,一会儿飞过耳畔,实在是睡不着了。他小心地用胳膊肘拱了一下身边的妻子。此时的黄季英也没有睡着,不耐烦地说道:“拱什么呀,你嫌我睡得不够踏实是吧,烦人。”糯饭说:“我想和你商量个事。”“有什么屁你就快点放,我还要睡觉呢!”黄季英回答道。糯饭说:“夏天一过,马上又要秋收了。咱家的那些箩筐,撮斗,还有晒垫,有的已经破得不能再用了,而且数量也一年年地减少。过几天我们请一个篾匠来,把那些破的家什什么的补补,另外再新添几样物品,可以吧!”经过丈夫一提醒,黄季英心里默默地算了下。去年秋收完之后,收捡回家的谷箩只有四担了,两个撮斗都是好几年着做的,有一个缠边的竹麻篾都已经磨损得差不多了,还有那晒谷的垫席子也有的中间穿了洞,另外平时晒东西的那些簸箕,筛子等也要重新添加。黄季英说:“那明后天,你上山去砍些竹子下来,然后我到篾匠陈家里去问问他这几天有没有空,到我们家里做几天工。槽下纸槽里要造的纸你先停工几天,正好家里也还有几槽已造好的纸还没有启完。”

几天后的早上,篾匠陈挑着他的那套工具来了:几把细齿竹锯、几把宽头篾刀、几副锋锐的度篾齿、几只玲珑的小竹刨、几柄十多公分长的小篾撬和大大小小的一包凿子。别小瞧了这么一些简简单单的工具,这些小工具在篾匠的手里,锯锯,削削,磨磨,刨刨,一根十多米的竹子,不多会儿就会加工成长短一样,厚薄均匀的篾片子,然后就可以编织成各种各样的竹制用器。篾匠陈是这一带手艺最好的篾匠,这个宅子里的八九户人家凡是请手艺,都非他莫属。所以他对这所老宅非常熟悉,几户人,几间房,哪间是哪家的,前门在哪,几个门槛等等都一清二楚。他知道这个宅子的许多故事,当然他还不仅仅是知道这个宅子里的故事,凡是他做过事的那些大宅院的故事,他都知道一二。每次他来到这个黄家大宅,他都会说一句话,“没见过比这个宅子更气派的宅子呀”。

这是一座二百年老宅,前后有两重,前低后高。老宅大门口左右分别安放着一长方体的石墩,先前这两个石墩上各安放着一个门当,只可惜破四旧时门当被毁了,现在只剩下这两个底座了。正大门的两边对称地开了两个侧门,虽说是侧门,也是由完整的大理石做成,罘罳呈拱形。与大门不同的是,门前没有那两个石墩。进入大门,就是下厅。下厅就是宅子里请来的木匠、篾匠做事的地方。二百年来,每逢请了工匠们就在这个厅里做事,厅里的地砖已经震得凹凸不平了。再往里进,是一个长方形天进,长约六米,宽约两米,天井的三沿是三道大理石整石彻成的水沟。每逢下雨之时,从四边屋顶上流下的雨水全部流入这个天井之中,然后再从水沟里的一个暗道流向屋外。这个暗道口设在水沟的正中央,碗口大小,呈梅花状,穿凿于一块二十来公分厚的石块的中央。再往里进,就是大厅。最初这里是族人议事的地方,两边清一色的楠木官椅现在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一张圆桌孤零零地摆在中央。桌沿上雕刻的花纹虫鱼历经二百多年,还栩栩如生。四周窗棂屏风上的蟹鸟亭榭,更是精巧。如果不是岁月的剥蚀,走进这个大厅,就如走进了一座雕刻艺术的博物馆。老宅外面的那个大院子足在三百个平方,周围彻有一人多高的厚厚的石围墙,沿着墙根的十锦花,指甲花,此时开得正旺。难怪篾匠陈每次来到这个老宅都会发出如此的感慨!

吃过早饭之后,篾匠陈开始了一天的工作。黄季英从屋里搬出了一张条凳和一张小方凳,然后又从里屋搬出一槽纸。她把这槽纸小心地安放在条凳上,坐好,然后用启纸桡在这沓湿湿的纸上,从左往右捋了几下,接着开始启纸了。只见她从纸垴的左下角轻轻一拈,一张薄薄的纸就顺势而起,然后对折平铺开来,然后又是轻轻一拈,又是一张,折叠在前一张的上面,折叠长度与前一张稍有不同,如此三次之后左手从右边拈起刚才那三张纸,右手交叉放于左手之下,按住纸垴,对折,拈起,两迭纸就从纸垴上掲起。她动作娴熟,反反复复,一上午工夫,一槽纸就全部启好了。这一上午,她一边启纸,还一边与篾匠陈聊天。篾匠陈比黄季英年龄长出许多,对这个老宅的故事也比黄季英知道的多。篾匠陈对黄季英说:“别看你生在这个老宅子里, 别看你是老黄家的后人,可是你知道这个老宅的来历么?”黄季英说:“这个我知道。这座老宅建于康熙年间,那时我们的老祖宗刚来迁来这里不久,他们没有住处,就在山窝里榙棚而住,因为这还被当地人称为棚民;他们没田没地,于是就给地主做佣工,你看看,我现在的这一手启纸的手艺就是从那时传承下来的。那时,我们的祖宗,女人就给地主启纸;男人就给地主造纸,做脚夫挑纸到外地去卖。有一回,祖先挑纸出外途中,在一客栈之中,偶然听到两个纸商的谈话,说是近期纸价将要大涨。回来之后,他从邻里亲戚处借来很多钱,把当地的火纸全部买了下来。不久之后,纸价果然大涨,就这样,我的老祖宗一下子成了这里的暴发户。有了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买地建房,据说这橦老宅就是那次建的。”篾匠陈听完之后说:“不错,这应该是你爹黄三爷告诉你的吧。你爹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了不起!”“陈师傅,你在我们老黄家做工几十年,你能给我说说我爹么,你知道的,别人都说我爹了不起,可是每当我问起我爹以前的事时,他总是撇开话题。所以,记事之前,关于我爹的事,我们知道的少之又少。”“你还是问你爹吧!他不愿意告诉你们自有不告诉的理由,也许什么时候他会主动地告诉你呢?我们还是说这个老宅子吧。你过来,站在我这个位置往大门口看看……”黄季英站起身,走到篾匠陈身边,按篾匠的话往正门看过去。她瞪着眼 ,看了又看,可是什么也没有看到,她笑着说:“陈师傅,这有啥好看的,一眼看去,不就是一座大门,一堵围墙,一扇影壁。再往远处,是一片田野,一座大山,大山里还有重重暗影,除了这些也没有其它的什么呀!你这是在故弄玄虚吧!”“谁让你看那么远呀,你看看正大门上方的那个洞吧,你看见了吧?”经篾匠陈一提醒,黄季英发现正大门上方偏右还真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正方形凹洞,可是年深日久,根本上就看不出什么,可是篾匠陈有意提示,说明这个洞里一定藏着一个什么神秘的故事。黄季英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说:“没看出什么特别呀,你还能把这个洞说出花来不成。”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可不这么想。关于这个老宅的故事,她父亲黄三爷小时候可是不厌其烦地讲述,有些故事都把黄季英的耳朵听出了老茧。三爷对这个黄家老宅的每个块砖,每片瓦的来历都能如数家珍一样说上几天几夜,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个洞的来历呢。黄季英虽然这样说,可是这句话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她对这个洞的好奇心。这一点,篾匠陈也其实也是看出来了的,为了让这个故事显得更有神秘感 ,他故意吞吞吐吐,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笑意,好像在对黄季英说,你看看,枉你爹是一个掌故通,也没把这个事讲给你听吧。

正在这时,糯饭从槽下回来了,看到黄季英已经启完了一槽纸,正在与篾匠谈天说地。他抬起左手,捋起袖子,看了一下手表,说道:“差不多十一点了,时间不早了,要煮饭了。你们俩谈得这么高兴,可聊天不能当饭吃哦!”说完冲着篾匠陈皮笑肉不笑地皱了一下脸皮子。篾匠陈回了一句:“不打紧,夏天日子长着咧,早点吃晚点吃都没有什么关系。”然后又对着黄季英说了一句:“东家,随便弄两个菜就行,都是老熟人了,没那么多讲究。”黄季英说:“您放心,没什么菜,您在我这做几天事,恐怕会过坏了你的餐。”篾匠陈客气地回了一句:“都说哪里话呀!”

不多久,石根回来了。石根是黄季英与糯饭的儿子,今年8 岁,刚从学校回来。进门看到篾匠陈,高兴得不得了。进门就叫:“陈爷爷好。”篾匠陈喜欢石根,去年来黄季英家做工时,还给石根做了两个蝈蝈笼子。一个是用小篾条丝编的,笔筒般大,那些篾条丝抽得均匀光滑,做出的笼子玲珑精妙。石根对它是爱不释手。另一个呢,是篾匠陈用小凿子雕刻的。当时只见篾匠陈拿出小竹锯,在一根竹子的未梢锯下一个一头有节的拳头般粗细的竹筒子,然后用篾刀去了青,又用小凿子去了嚢,接着在竹筒的周围镂镂刻刻,一个精致的小竹笼子就做成了,最后他在没节的一端用小锯子横锯了一条小槽,再锯了个块鱼形的小木板,插入小槽上。一个精美的小竹笼就做好了。自从有了这两个小蝈蝈笼子,去年的夏天和秋天,可把糯饭给忙坏了。每天吃完晚饭后,石根软磨硬泡,必定要糯饭带着他菜地里去捉蝈蝈。

正因为去年的这两个蝈蝈笼,让石根喜欢上了老篾匠。你睢,回到家,里屋也不进,他直接就坐在了黄季英刚刚坐的位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篾匠陈开竹破篾了。篾匠陈呢,因为刚刚与黄季英聊天去了,手脚上慢了一些,原本上午要做完的事,还没做完,就一心一意的破着自己的篾,没去理石根。在石根的眼里, 篾匠陈在一双充满魔力的手,一根竹子,在篾匠的手里三下五除二,不一会儿功夫就变得支离破碎,然后这些被分解后的篾条篾片子经过左编右织之后又会变成一个个精美的容器。

篾匠陈先用竹锯把竹篼锯平,然后用一把竹尽子,从竹篼处量了三下,再用锯子沿着量好的标记处锯下,这是第一步,叫裁竹。第二步叫破竹,只见他左手轻轻的掂起竹篼,让竹子旋转了一个360度,然后找准一个方向,拿起篾刀在竹篼处开了一个小口,后从工具箱里取出两副度篾齿,沿着篾刀剖开的缝隙,一前一后地往缝隙里打着尖儿,整根竹子尖到一半时,他轻轻的一扳,竹子就分成两半。第三步是析条,他掂起刚刚破好的一半竹子,梢处顶着墙根,篼处搁在腰间,用篾刀对准篼部的,从中用力一按,半根竹子析成两半。篾刀所到之处,篾条迎刃而开。这样一直重复,直到篾条宽度析成一中指宽度。第四步叫剖篾,剖篾之时,要先去馕。沿着竹青的平行面下刀,中分,把篾条分成青囊两部分。第一次去掉的馕是没有用处的,因为竹质太脆,没有韧性。留下的峭青部分再经过两次平分,一根一根的薄如蝉翼的篾片就剖好了。这一步最见篾匠的功底,削,撕,剥,咬的功力全部都得用上。第五步是度篾。这时,篾匠会把两个度篾齿呈兔耳状钉在板凳上,度篾齿间的宽度调整到一公分左右,右手抽出一根竹篾处,平放在度篾齿中间,左手拿着一块小牛皮,牢牢地按住篾片,然后右手由前向后拉动篾片,循环往复,一根接着一根……

太阳已过正中,篾匠陈只用了大约一个小时,就把一根完整的竹子条分理析,全部处理完了。可石根还没有看过隐,依然是一副入了神的样子。老篾匠看着他这副样子,逗他说:“石根呀,你干脆别上学了,跟我学做篾匠算了。”可是石根好像没有听到,篾匠又补充了一句:“唉,你这个愣小子,没听到我说话么。”经这么“唉”了一声,石根终于回过神来了,回了一声:“我娘不会让。”正好,黄三爷从里屋出来,听到篾匠陈与石根的对话,他顺势接上,“我们家石根好福气,谁不知道你是十里八乡手艺最好的篾匠,要是得了你的真传,以后的生计就有着落了。”篾匠陈回答道:“现在已经没有人学这手艺了,我刚刚也是跟小孩开个玩笑罢了。别说你们家石根,我那不争气的小子都不愿意跟我学。说我干了一辈子的手艺,还比不上城里捡破烂的。早先坳上的一个后生跟我学了三个月,吃不了做手艺的苦,也跟着他父亲到沿海的工厂打工去了。哎呀,这手艺今后恐怕要失传了。”

这时,从里面传来黄季英的声音,“”吃饭喽”。

一张八仙桌上,糯饭早已摆好了八副碗筷。可是上桌吃饭的人,只有三爷、篾匠、黄季英夫妇、石根,总共五人,黄季英夫妇那襁褓之中的幼儿是不在上桌吃饭的人之列的。平常日子里讲究得不多,但不管逢年过节,还有平时家里请了客人,无论有几个空位,都必须摆满餐具。篾匠陈看多了,见惯了这样的场景,自然没有多问。虽然黄三爷多次跟他说起这种风俗,但是石根,一个小孩,面对这样的场景,就会忍不住向爷爷发问,“爷爷,为什么今天摆这么多筷子呀!”“臭小子,这双是你奶奶的,这双是你太爷爷的,这双是你太奶奶的……”“可是我从来都没见他们来家里吃过饭呀”“别问这么多,等你长大了,就懂了。”爷爷越是讲得含糊,石根的心里就越是好奇。老黄家的老祖宗黄峭山曾经把自己的儿子们遣散到各地,让他们自己到出去开枝散叶。临别之是,写下“遣子诗”: 骏马堂堂出异乡,任儿掷地立纲常。朝夕莫忘父母命,晨昏须荐祖宗香。 年深月景由唔境,日久他乡即故乡。维望苍天来庇祐,三七男儿总炽昌。并立下家训:一门子姓,以孝悌为行先,以耕读为本,以商贾为资,往来酬酢,崇乎俭,不尚奢……因此,老黄家的老屋的天子壁上挂着的对联就是“朝夕莫忘父母命,晨昏须荐祖宗香。”为了铭记祖宗的训言,大凡好日子,桌上总要多摆几副碗筷,供奉先人,以表达孝悌之情。

老黄家人好客,招待客人都要煮个八菜一汤。九个碗摆在桌面上,呈正方形。篾匠陈看到桌面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对东家说:“东家,你们也太客气了。你们都知道,我这个人一向没有什么讲究,这么多的菜哪里吃得完呀,大热天剩下的饭菜也难保存,哎呀,你们这,你们这真是太客气了。”三爷给篾匠夹着菜,黄季英嘴里不断地叨唠,让篾匠多吃点。几轮菜夹下来,篾匠陈的饭碗里,菜已堆成了一座小山。篾匠一边看着自己的碗,一边说道,“够了,够了,已经装不下了”。然后又一边拿着筷子,一边看着自已的饭碗,不知道自己的第一口饭要从哪个方向下手。两碗满饭下肚后,黄三爷还要从篾匠的手里夺过碗去为他盛饭,可是篾匠已经吃饱了。篾匠说道,“有哩!有哩!饭是养肠,不是筑墙……”这时三爷才算作罢。

三爷家祖上以抄纸为业,可是传到黄季英这一代,只有三个女娃子,原以为这门手艺到此就后继无人了。因为抄纸历来就是男人的事,女人可以跟着男人到山上去挨竹麻,可以跟着男人到山上去熬竹麻,可以和男人一起去晒片子,可以跟着男人去山上摘羊桃叶,可是就是没有哪女人会亲自到槽下去抄纸的。每年开槽之日,抄纸的男人要把蔡伦的牌位摆在槽下,焚香烧纸,就像篾匠陈每年开刀之是要祭拜祖师张班一样。蔡伦造纸的故事是每一个抄纸人都熟悉的,他把树皮草根等富含植物纤维的原料去脂,捣碎制成纸,从此人类文化向前迈出了一大步。三爷家的祖辈们参考前人的经验,对他的造纸术作了很大的改进,在造纸过程中用富含纤维素的毛竹替代了树皮草根破布鱼网等,造出了吸水性好,可燃性强的火纸。一直以来,祭祀之礼都是男人们主持,三爷连生三个女儿之后,就有些灰心了。可是糯饭的入赘改变了三爷的想法,让三爷看到了希望。糯饭也不负三爷,轻轻松松就把三爷抄纸的手艺学好了。三爷家的纸一部分卖给纸贩子,一部分卖给周边的村民。三爷说,卖给贩子们的可以抄厚些,一方面省工省力。另一方面,厚纸晒得不会太干,会比薄纸稍重一点。卖给乡里乡亲的必须抄得薄些。乡亲们有一些人喜欢抽黄烟,把火纸折成纸媒子,要一吹就着。如果吹几下还吹不着,那个黄烟抽起来就很难尽兴了。糯饭把三爷控制火纸厚薄的技术学得炉火纯青。他站在槽前,抄起纸簾,快捞慢起,簾角稍微多倾一点,一张薄纸在匀均地铺在了纸簾上;如果慢捞快起,簾角的倾斜度小,纸簾上的纸就变厚了。一张纸簾在他的手里,就像是一个武林高手手中的武器,就像是一个器乐家手中的乐器,无论是什么招式,无论是什么曲调,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也正是如此,三爷家的火纸从糯饭入赘之后,更加闻名乡里。

可是时过境迁,十年的变化太大,虽然三爷家的纸无可挑剔,可是自从村东头的那个造纸厂开工后,纸价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人工造纸,每天最多造出三格纸,机器造纸,成批量生产,一台机器至少抵得过五个熟练的抄纸师。以前的那些纸贩子虽然心里明白,人工的质量和成本要高出机器生产的许多倍,但在出价上却一点也不区分人工与机器的差别,硬是用机纸价大压人工造纸的价钱。因此,十年来,全村上下原来的那些抄纸师纷纷放弃了传统的造纸手艺,离乡背井,开始了远走他乡,务工沿海的生活。留下来继续坚守着老本行的少数人,生意越来越惨淡,过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生活。三爷是舍不得放下这行的一个典型。有几次糯饭刚开口,想要暗示自己出外打工,都被三爷把话堵回去了。旁边的人看到糯饭每天行走在家与槽下两点一线之间时,都觉得三爷是怕寂寞,怕糯饭打工出外之后,把黄季英也带走了,让自已成为一个老人。别人有这种想法是正常的,三爷三个女儿,孟英跟着丈夫远在浙江,仲英在丈夫出外打工之后的第二年也跟着外出了,如果糯饭外出,黄季英的腿又没有绑在他身上,说不定,没几日也跟着丈夫远走他乡了。再者,小两口两地分居总不是好事,他一个做老的总不能横在中间硬是不让黄季英跟着丈夫吧。当初,没把黄季英嫁出去,而是招了一个上门女婿,三爷是为了防老的,要是他们打工去了,那和把三女儿嫁出去也没有什么区别。这些都是别人的猜测,三爷内心的想法却不是这样。三爷是不想把祖上传下来的手艺给弄没了。就说这座老房子,规模建制,气宇轩昂,庄严雄伟。想着老祖宗是凭着抄纸的好手艺,卖纸的好经营才创下这份家业时,三爷就割舍不下这门手艺。说白了,三爷就是饮水思源,想有人能传承下这门手艺。

除了村东头的那个造纸厂,村委会旁边还建了一个楠竹加工厂。

几百年来,这里满山遍野的竹子并不能带来太大的经济价值。冬天到来之里, 闲余的村民们会到山里挖些冬笋,然后晒成一片一片的笋干。清明之后,竹子拔节生长,有些已经长出了嫩嫩的枝叶,村民们又会到山上,把那些长得不够气魄的嫩竹砍下来,剖成一捆一捆的竹麻片子,有的直接卖给那个新建的纸厂作为造纸的原料。有的把它们整齐地码在四方形的塘中,撒上石灰,引入山泉水,让它熬上半年,等竹子的里蛋白质全部溶解变成纯粹的纤维之后,再从塘中搬出,晒干,就成了制作手工为纸的原料了。

中饭过后,黄季英对糯米说:塘中的竹麻片子已经熬了几个月了,你下午有空的话去那里看看熬烂了没有。石根听说父亲要上山,立刻搭上一句:“我也要跟爸爸你山上。”于是父子两人就上山去了。

熬竹麻片子的塘在凤形里,离家有一段不近的山路。道路两旁树影婆娑,林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蝉声,微风穿过林间的树阴拂在脸上,舒适无比。走了一段路之后,石根开始缠着爸爸,要爸爸讲故事。糯米说:“那我就给你讲一个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故事。”“我爷爷是你的爸爸还是妈妈的爸爸呀?”儿子这一问,糯米还真愣一下,然后才反应过了:在家里时,儿子管老丈人叫爷爷,因为自已是倒插门的。当他们回了自已父亲家,儿子还是管他自已的父亲叫爷爷。糯米赶紧接着说:“是你外公的爷爷的爷爷的故事。有一回,你的太太爷爷去山上砍竹子,据说就是去今天我们去的凤形山上,当时的山上比现在更茂密,你知道的,树林太茂密,里面就会有许多什么呀?”石根说,“肯定是野兽。”“对了,那里,茂密的山里的确有许许多多的野兽,你太太爷爷他一个人在那里砍竹子,砍累了之后,他就准备坐下来休息,你太太爷爷跟你外公一样,休息时喜欢抽烟,抽的也是外公那样的黄烟。”石根听了打断了父亲的话:“我看过的,一根长长的烟斗,把烟叶子撮成一团,塞进烟脑里,用火媒纸点着,啪嗒啪嗒地抽着的。”“是的,每次外公抽完这后,是不是都会用嘴对着烟斗嘴用力一吹,把那抽完了的烟屎吹出来,再在旁边的凳子上敲几下呀!”石根点了点头。“你太太爷爷休息时,坐在一根水桶粗的圆溜溜的树干上,他抽完第一筒烟后,把烟屎吹得老高老高的,那没有燃烬的烟屎温度也老高老高的,正好落在了树干上。这时树干突然动了一下,”石根听到这里,眼睛里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糯米接着讲:“你太太爷爷一开始还没在意,当他拿着烟斗再在树干上敲的时候,那根树干又动了几下,他侧过身一看,惊讶地发现并不是坐在树干上,而是坐在一条横穿在树丛里的水桶般的大蛇上。他不由自主地向前一跳,正是这一跳,把大蛇给惊醒了。”年幼的石根听到这里,他的两条腿开始发抖,不听使唤起来了。他一边心里担心着,等下到了凤形里,是不是会遇到大蛇;一边又充满了好奇心,想赶紧知道故事的结果。糯米看到石根两腿打着颤,一把抓起儿子,双手举起,放在了自已肩上。小时候,石根老是这样坐在父亲的肩上的。糯米说,“儿子,我们今天不讲了哦!”可是石根不同意,于是糯米又接着往下讲了。“你太太爷爷撒开双腿就跑,这时蛇转过头来,吐着蛇信子,一股毒液江喷射过来,不巧有一点滴在了太太爷爷的耳朵上。还好蛇吐完毒液没有追过来,向着相反的方向溜走了。这时你太太爷爷,随手拿起身边的砍柴刀,割下了沾了毒液的耳朵。”石根听到蛇最后走开了,终于放下心来。可是他还是不明白,太太爷爷为什么要割下耳朵,于是又问父亲。糯米说:“过了几天,太太爷爷再次来到山上,看到了那个耳朵,它已经肿得和拳头一般大小了,你想想,如果不割下这只耳朵,太太爷爷是不是会因为中毒丢了性命呢?”父子俩,一边讲故事,一边聊着天,不知不觉就到了目的地。糯米沿着塘的四周看了看,没有发现塘边有渗水的地方。然后他又伸手抽了一根竹麻片子,扭了扭,看了看里面的纤维丝的柔软度,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检查完塘中的片子,他爬到了塘边的山坡上,砍了一根粗大的楠竹,扛着它下了山。石根屁癫屁癫地跟在他的后面。这根竹子被直接扛到了村中心的那个楠木加工厂,换得一张五元的票子,然后糯米用这张票子给石根买了许多零食。

糯饭扛着竹子进加工厂时,看见厂里堆积的竹山,心里突然产生一种落寞之感。刚刚在塘边看到满塘的竹麻片子时,他的心里满是欢喜,那些竹麻片子碾碎造出纸来,就是一年的收成。可是眼前的这堆竹山把他们从梦幻一样的美好来年里拉了回了。想想,这家加工厂每天都要“吃”掉数以千计的竹子,长此以往,山上的竹子总有砍完的一天呀。这个山村被大山包围,树木繁密,祖祖辈子上山砍柴生火煮饭,但山林总是茂密如常。可是前几年乡里引进一个香菇厂,乡里十有七八的农户开始争先恐后地种植香茹,才几年功夫,山上碗口以上大的乔木砍了个精光。现而今,这个竹子加工厂里的五六台机器就像一个吃不饭的饕餮一样,没日没夜地啃食着这里的竹子。不远处,那个造纸厂里的机器也不停地发出轰隆轰隆地响声。这两个加工厂像是两个斗酒的醉汉,一个吃着新蚁,一个喝着老酒。再想想,先前那些以造纸为业的纸农十有七八改行的改行,出外的出外,糯饭觉得自已的日子恐怕会越来越艰难了。

糯饭从厂里出来,不出多远,看见篾匠陈挑着一担家什向这边走来。糯饭迎上去,说道:“陈师傅,收工回家呀!”篾匠放下担子,回道:“你家里的那些篾箩呀,晒垫撮斗呀都已经修好了,篾片子都晒在院子里,过几天我再来编织家什用具。早晚要记得搬进搬出,别潮了。刚才离开的时候,我已跟你家季英说了一次,现在正好碰上你,故而再给你啰嗦几句!”糯饭一边从身上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递给师傅,边回复道:“那是当然。”糯饭又道:“陈师傅这么大年纪,还每天早出晚归,劳碌奔波,真是不容易呀!要是能收一小徒,就不需这样驼囊挂袋,肩挑臂挎了。”“话虽如此,可是现在这样的时代,哪还有人会学这样的老手艺。你也是手艺出身,你也看见了,我们做手艺的,只见抽身出去的,见起身进来的。传统的手工艺不久之后可能就要失传喽!那边的两个烟囱一年四季浓烟滚滚,冒出的是烟,夺走的却是一种根呀。你造的纸虽然好用,可是那个造纸厂里造出的纸却质嫩色白,价格还比较低廉。我做的篾具虽然中规中矩,可是加工厂里做出的凉席垫子件件如一个模子里做出的,整齐划一。我算是看明白了,手工时代最终是要过去了……天色已晚,我先走了。”

糯饭看着篾匠陈的背景,心里顿生凄凉。他顺眼望去,那两个烟囱像是两个妖魔,正吞着云吐着雾。机器轰隆隆的响声就像是暴雨将至时空中传来的雷鸣。

他转身问石根:“儿子,上午在学校里学了什么?”石根回答说,“一首古诗。”“背来听听。”“山外青山楼外楼……”糯饭听完,心想:“山外青山,世界很大,也许是应该去外面看看了。”

糯饭心中这样想,可是这个决定还是不可自已作主。老丈人年纪已大,虽说现在身体尚好,但是年龄不饶人,今天还好,可是过了今天等到明天,身体是否还能一样健康就难说了。除了老的,眼前还有两个儿子,一个还在读书,另一个却还没学会行走呢。不说“父母在,不远行”,只看这两个小儿,自已也不忍外出呀!可是,正如篾匠陈所言,手工时代最终是要过去的,如果不外出谋生,以后的日子又怎么过呢?回到家里,糯饭把自已的想法告诉了黄季英。黄季英说道:“家里倒是不用你太过担心,村中外出谋生的男人也多了,那些留守家中的女人们还不都得拖家带口的,老的也敬,小的也教。那些人家虽说男人不在家,女人辛苦些,但是男人在外赚的钱却多了,一家家的都变得富裕起来了。我们家虽然靠着传家的手艺能维持生计,但日子却过得紧巴巴的。你有外出谋生的想法,我不拦你,爸爸那边却难说。爸爸性子拗,他一直都不同意我们外出,我估计他听了之后一定会生气。”糯饭心里也没底,但是还是故意装出轻松的神情,说:“如果爸爸不同意就算了,可是万一他同意了呢!爸爸他性子有时候的确比较拗,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但有时候也蛮开明的,当初你大姐和二姐她们外出打工,也是和爸爸商量了的。虽然看得出爸爸不太乐意,可是最后也没有反对呀。她们临走之时,爸爸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诚实做事,别老挂着自已。”黄季英说:“大姐二姐不一样,她们要出去,爸爸反对也没用,毕竟是嫁出去的人。婆家都不说,娘家人说了也没用。爸爸叮嘱她们是想不让她们在外面分心。你不一样,你是倒嫁过来的人,爸爸把你当儿子一样,你就是我们老黄家的人。这个家,咱还是得听爸爸的。如果他表态说不能出去,那我们就暂时把件事搁一搁,从长计议。”糯饭没说什么,通常情况下,这就是默许了。

晚饭过后,一家大小坐在院子里,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空中,洒下淡淡的银色的青辉。围墙角上栽着的丝瓜正长得茂盛,黄色的喇叭似的花杂绽到了不能再绽开的程度,淡淡的花香引得几只蝈蝈前来光顾。它们饱餐了一阵鲜嫩的丝瓜花后肆无忌惮地在阔大的叶上唱着欢乐的歌。石根提着篾匠陈去年为他做的蝈蝈笼子屏气凝神、蹑手蹑脚地迎着声音走去……不时地有一两只萤火虫从稻田的那边飞天院子这边来,黄季英怀抱着小儿轻轻着哼着童谣:“萤火虫呀,来吃油盐饭啰,油又多,盐也多,就是豆豉冇几多哟!”唱完一首,抬头看到那轮明月,又开始唱另一首:“月光光,西华华,点火喂猪嬷,猪嬷不会太,赶得去宁都卖,卖了不值钱,赶归来过年,过年吃不了,留到娶大嫂,大嫂一枝花,二嫂会当家……”黄三爷一手夹烟斗和黄烟盒,一手夹着火煤纸,吸完地筒烟,嘬着嘴,吐出一个个的烟圈,惹得小儿咯咯地笑个不停。几筒烟后,三爷开口了:“顾远呀,季英呀,你们吃饭前的话我都听见了,崽大不由爷,女大不由娘,你们决定的事你们尽管去做吧。现在的社会跟以前不同了,前些年村里老老少少都少有出外的,虽然大家日子都过得清贫,但是家家户户像竹竿,长短一样,大小一般,谁也比不得谁富有,谁也比不得谁困顿。现在不一样了,外出打工回来的怎么看怎么都比没出去的更光鲜,虽然我们没比以前拮据,但相比较之下,还是落寞多了。只是可惜,顾远你传得我们老黄家的一手抄纸手艺到我们这一代可能要失传喽!”

黄三爷心里说的和口里想的说的其实不一样。他有一块心病,但此情此景又无法也不能告诉眼前的女儿与女婿。

这块心病与老宅大门上面的那个洞有关座。曾经这宅子有一阵子是不够太平。宅中男人外出谋生的大多都没能回来,后来宅中的老人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就请了方士拿了罗盘到宅里测量风水,最后发现大门上方有些异样。最后那个方士挖开墙砖,从墙中取也一尊带血的菩萨。方士离开时,告诉宅中的老人,此宅是一座好宅,但是建造之初有人在墙中动了手脚,致使宅中外出男子屡遭不测。这是一尊被人下过咒的菩萨,下面有红色字迹:“外远莫归,久留永寿”。宅里的老人们想起来了,宅子的创建人——那位独耳的老祖宗也是死在贩卖火纸的异乡。三爷都是亲眼看见了方士勘测的过程 ,虽然那时三爷年纪还小,但这个场情让却他终生不忘。那个方士还说,这个咒现在已经解了,宅子将永世太平了。可是宅中老一辈的人还是心有余悸,几十年来,都不准宅中男子远走他乡的。三爷就是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宅子。

现在女婿想要出外谋生,三爷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但是时代在不断地向前行驶,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如潮水一样涌向远方,自已总不能把女儿女婿绑在这座老宅里,他只能默默地在心里为他们祈祷,祝他们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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