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腊月二十九，冬日午后
地点：某地县城一栋民居内，顶楼露台
人物：外婆，妈妈，我
今天一回到家，刚吃完午饭。妈妈说要去给外婆剪头发，洗澡。我赶紧去帮忙。外婆很爱漂亮，虽然现在已经是耄耋（mao die）之年了，形象却依然是她最注意的问题。看见我拿起手机要拍照，她连忙说，丽啊！（我的本名）照相要有牙齿才好看的，等我剪好头发，戴上假牙才来照吧！边跟我说话，边教妈妈应该要怎么怎么剪才好看？妈妈说要不推她下楼去街上剪吧！她马上说谁家的剪的不好，要去哪家哪家剪才行。又说去外面剪头发要花钱，反正她现在也不出去见人了，就在家里自己剪吧！虽然这样，也不要随便剪啊……吧啦吧啦讲个不停，最后嫌弃妈妈手艺不好，让我来剪。剪好后，帮忙洗了澡，扶她到床上躺下来。哪怕是被子，她都不将就，叫我应该要怎么放，要放得在她行动不便，又不麻烦别人的情况下，她能收放自如的盖被子。按照她的要求，我一一照做，她还是像小时候对我说话那样的口吻，说丽啊！对，你真棒，真聪明，就是这么放。语气中，仿佛我就是一个不谐世事的小女孩。
去年回家见到外婆时，她的眼睛已经模模糊糊看不清了。听到我的声音，她非常高兴。果然像妈妈说的那样，还未开口泪先流。她哭有两个原因：第一，天知道她是一个多么热爱生活的人啊！喜欢到处跑，想要看遍看够这个世界的美景，看着我们这些后辈们健康快乐的成长。恨岁月不饶人，她说她不惧怕老去，可不能不让她看见美景，听见声音，走路过河啊！她告诉我，即使再没有胃口，她也要就着汤水吃下米饭，以此来保持体力，希望身体能好一点。大年初一一大早，就急急忙忙呼唤妈妈扶着她，叫小舅舅开车到县城各个地方，各个角落转一圈，感慨昔日的小县城怎么变得这么大，这么漂亮？
其次，让她哭的原因就是我了。每次和妈妈说起我，两母女总是落泪，心疼我形只影单。在老人眼里看来，女人过的好不好？幸福与否？最起码身边必须得有个男人。作为一个从旧社会过来的长辈，她不会也顾及不到我的情感需求以及我精神层面上的东西，她只知道我身边必须要有个男人陪伴我，照顾我才对。也许现在我唯一让她老人家放心的就是我的体型了吧？长的白白胖胖，圆润，是老人家判断我过得好不好的另外一个标准。
外婆今年已经94岁了。这个旧社会的小姐，知书达礼，是个老牌的高中生，据说出门都是坐轿子的。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太外公，是私塾先生，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让外婆跟家里的其他男孩子一样接受教育。嫁给外公后，家里粗活做的不多。外婆是个开明开朗的老人，记忆中，从来没有看过她大声说过话，我们做错事，也不会大声责骂，总是晓之于情，动之于理。外婆重视后辈的教育，鼓励我们多读书。爸爸在我小学三年级时，因意外去世，最小的弟弟才三岁，36岁的妈妈不堪重负，我们随时面临辍学的危险。外婆知道后，急得跑去向校长求情，听说就差下跪了，答应学费后补，才得以让我们顺利完成学业。长大参加工作后，我一直都在坚持学习，一段时期内，忙于考取这个证那个证。家里其他长辈对此颇有微词，每次回家过年，总是说我不懂事，那么大了还不找个人嫁了。应该多工作，多往家里拿钱，减轻妈妈的负担。再说了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吗？反正迟早都要嫁人，以后都是别人家的人。只有外婆，总是担心我过年后回来惠州，开学了还有没有钱交学费？而往我手里偷偷塞钱。我又怎么会收她老人家的钱呢？不给她或少给她钱，已经让我觉得很对不起她了。
恍惚间，我好像又看到外婆坐在家门口，手拿绣花针，一针一线，在仔细的绣花，脚下的草编篮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已经做好的帽子，老人的，小孩的。每逢墟日，就把这些帽子拿到街上去卖。每天早上，外公必然买一副猪脑炖给外婆吃，几十年从不间断。以至于外婆每次看到我就埋怨我不好好爱护眼睛，应该要像她一样，七八十岁了，也还眼不花耳不聋，言语间很是自豪，说是得益于外公每天早上炖的猪脑。
在外面无论强弱，回家总让我们明白我们生来都是破碎的，在不断修补中长大，回到父母家里，又会看到弥合后留下的裂缝，修补时残余的针脚。接受自己长大的痕迹，能原谅自己，体谅父母，回家时你才是个大人。
“没有一种感情比亲情更浓烈，没有一种温暖比得上过年回家”。在浩渺的城市里，你或许只是一介尘埃。但对于家而言，你就是全部的守候与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