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8-23
FROM 巴黎爱纽约
宋银河觉得她的想法很古怪，但也很有意思。竟然会有人这么在意一只蚂蚁，希望它们可以体验别的人生。
“你若可以选择重生，还会当许如星吗？”
她仰着头看着他那张脸，像阳光一样，很明媚的融进他身后的太阳里。她轻轻摇摇头。
“我可能，会选择做宋银河吧。”
一
宋银河第一次看见许如星，是在他十八岁的那个夏天。
穿着一条白色上衣黑色运动裤的许如星，跟着她父母搬到他家旁边。她与他在走廊之中相遇，她对着他微微一笑，说，你好，我是许如星。
灿烂如星。
宋银河是这么定义这个名字的。
他静静看着许如星那张因搬东西而略有薄汗的脸颊，回了一个微笑，你好，我叫宋银河。
那是他与她的初见。无关什么风花雪月和轰轰烈烈，只是单纯的一个相遇和自我介绍。然而许如星的那抹笑，以及眼睛里闪着的那抹莫名的光芒，叫宋银河梦了好几晚，仍无所适从的心悸。
喂，我不会是喜欢她吧。
宋银河在黑夜里自言自语，他很清楚，是陈述句，并非疑问句。
他对那个叫许如星的女孩，一见钟情了。
二
窗外已经下了好几天的雨，连带着屋子里都充斥着潮湿的气味。
宋银河拿出手机看了看天气，竟然还要再下几天。于是蒙上被子，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是被一阵敲门声弄醒的。
脑子仍然是混沌的，手却已经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双眼清亮的许如星。宋银河看着她，觉得自己此刻的形象和皱着眉不悦的表情，见女孩，实在不算明智。还好许如星扯开唇，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化解此刻的尴尬。
“你在休息吗，是不是打扰你了？”
宋银河立即回道，“没有没有，只是躺了会，不算打扰。你有什么事吗？”
许如星抿了抿唇，“我想和你借一点止痛药，我刚来这边，不太熟哪里有药店——”
“啊，止痛药，我有的，你可以进来等一下。”
说完，宋银河转身进了内屋去找止痛药。
许如星进来，粗略的打量了一下这个屋子，发现他年纪不是很大，却是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屋子整体整洁，呈着一种美式极简风格，色调黑白。靠近门口的木柜上，一个香薰蜡烛在静静燃烧。那味道有些复杂，却让人闻了感觉沉静温暖。
“喏，你的止痛药。”
许如星抬头，穿着一身白色家居服的宋银河，正静静的看着她，手里握着她需要的药。她目光微微一闪，礼貌的笑着接了过来。
“谢谢你了，我会还给你的。”她转身准备回去。却听见宋银河有些温柔的声音响起：“不要还给我了，当做是你欠我的一个人情，跟我吃一顿饭如何？”
许如星闻声回头，嘴边的笑已经湮灭，眼里的光却不减更盛。
宋银河觉得，许如星的眼睛里，藏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世界。
她坐在他对面，手里握着一杯加冰的冷饮，眼睛只是失神的望着桌子上的那朵水仙花发呆，却仍是一闪一闪。叫他莫名悸动。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啊——
叫你手足无措，心甘情愿的，把你的心掏出来。
“宋银河——”
宋银河回过神，怔怔的看着许如星。她伸手将她那份牛排推给他，说，“这是你的那份。我的是六分熟的啊。”
他这才发现。“啊——对，是我的。我刚在想事情，所以一下子糊涂了。”
许如星静静的笑着，并没有说话。
宋银河觉得许如星的笑容隐隐含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而他与许如星真的成为了朋友，消磨了那一股疏离，是有一天偶然发生的一件事——
他在楼下看到她蹲在路旁的一个角落，抿紧了唇，一下一下的戳着蚂蚁。他走过去，见那一片，已经是许多蚂蚁的尸体。
“为什么要弄死它们？”
许如星抬头，看了一眼宋银河，又继续垂下头：“不是弄死，是叫它们重生啊。身为一个蚂蚁，每天那么忙碌，却毫无意义，生活在世界的最底层。不觉得很悲哀吗？我希望它们都可以重生，下辈子不要再做蚂蚁，可以做别的生物，体验一下别的人生。”
体验别的人生？宋银河觉得她的想法很古怪，但也很有意思。竟然会有人这么在意一只蚂蚁，希望它们可以体验别的人生。
“你若可以选择重生，还会当许如星吗？”
她突然仰起头看着他。
他的脸像阳光一样，明媚的融进他身后的太阳里。她轻轻摇摇头。
“我可能，会选择做宋银河吧。”
三
宋银河看着像孩子一样露出一种渴慕神情的许如星，伸手将她拉起来，两人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选择成为我，并不是一种好的选择啊。你就是你，你是许如星。许如星，是不能成为宋银河的。”
宋银河这样说，许如星却笑了。
“是你说如果可以重生的，既然已经重生，又为什么不可以？”
他被她的那抹笑晃得有些眩晕。那是一抹发自内心快乐的笑，没有疏离。犹如群星闪耀，不住的发着光。他突然自嘲的笑了笑。
“因为我，不过是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可怜人罢了。”
许如星突然收回了笑。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宋银河似乎不太介意这样告诉她。继续道：“我父母在我八岁时离婚，又在我九岁时各自再婚。本来我妈生我，就只是他们一时的错误。离了婚，就更加迫不及待的甩开我了吧。我被寄养在亲戚家，看遍眼色，生活的自然不快乐。直到我十五岁长大，我去找他们，他们却各自给了我一张卡，说是对我的遣送费。叫我乖乖回去，每月从卡里领钱，别再来。哎，还真的是曾经的两口子呢，对于我的问题上，态度莫名的一致啊。“
许如星一直看着他，想要捕捉到他一些痛不难言的悲伤。可他转过头来对上她的目光，只有一脸的平静淡然。
“你看，我连说恨他们的机会都没有啊。只能拿着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苟且偷生着。不过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我已经习惯了。至少我现在有地方住，有饭可以吃，不必再受人冷眼。但你不同——”
宋银河突然停下来，很认真的望着她：
“至少，你是有父母的。他们彼此恩爱，很宠着你。你的童年，你的人生，不会因此而缺少什么。”
许如星突然笑了。她的眼睛里，犹如一片浓浓的黑雾，半点光亮也没有。叫宋星河看了，心里非常的绝望不安。
她一字一顿的道：
“有些人，拥有父母，却还不如一个人苟且的活着。”
宋银河还未来得及细细揣摩她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她已经起身，留下一句：“谢谢你告诉我你的事，宋银河。”
便走了。
四
自那以后，许如星常常来找他借止痛药。宋银河想，这倒是个你来我往相遇的好借口。于是在家里囤了好多止痛药。而在那之后，他们也常常坐在之前坐的那张石凳上，被花和树隐隐环绕着，聊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偶尔不想说话，便沉默不言，抬头看看星星。
宋银河说：”你知道吗，有本书上写过，在夜晚十一点钟，你虔诚的想着一个人，就可以看到天空中的那一颗最亮的星，或许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许如星似乎很感兴趣，“什么样的书？”
“一个关于爱情的书，你要看吗？”
许如星沉默了半响，又问：“那本书的结局.....美好吗？”
宋银河回想了一下，“应该是美好的。”
“可若是天空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把所有东西都遮住。星星还会闪耀吗？”
宋银河一愣，看着她渴求的眼神，她似乎很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会的。天空越是黑暗，越是拥有着遮住一切的力量，星星，才越能闪耀。不被黑暗蒙住，无论怎么样都会发着光的，才叫做星星啊。”
“好，那你明天拿给我看——”
他点点头，看着她自顾自的重复着他刚才的话：不被黑暗蒙住，无论怎么样都会发着光的，才叫做星星吗——”
宋银河轻轻一笑，觉得，这样的日子，让他已经慢慢贴近她眼里的那个未知的世界了。
但后来，宋银河想把那本带着最亮的星的传说的书交给她，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她。敲了很久她家的门，一开发现原是她妈妈来开的门。她妈妈看着他，听说他是来给她的女儿送书，眼里有些闪烁。只告诉他许如星不在家，让他不要再来纠缠她的女儿。她妈妈态度很强硬，宋银河没办法，只好让她把书转交给许如星。
再后来很久，宋银河都没有在楼下他们总去的那个地方见到许如星。他发的短信，她也从没有回过。他每日等着，希望可以在走廊里遇见她，问问她，为什么不与他联系。是不是，她妈妈不喜欢她和他来往？还是，她终究瞧不起一个没有父母的人........
但他从未遇见过她。
没过几日，他们那家就搬走了。没有任何预兆和解释的，许如星，就这样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末
而半年以后的某天，就在宋银河以为，自己已经把许如星忘了的时候，宋银河却突然梦到了许如星。
她坐在石凳上，很茫然的望着天空，自言自语道：”这世界上，真的有最亮的星吗？“
那声音隐隐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和迷茫。他觉得有些烦心，怎么也无法睡着，所以很早就起了床，决定去晨跑散散心。跑了很远，不知道到了哪条街，他好像没来过这边，所以感觉有些陌生。隐隐听到一阵鸣笛声，他侧过头看，发现不远处的一个有些老旧的小区里，驶入一辆急救车。
啊，是哪家的老人突然发病了吧。哎，那样的小区，又这样的时间，应该是这样了。
宋银河这样想。
第二天第三天，宋银河都梦见了同一个梦。于是他同第一天一样，都按着那个路线晨跑。宋银河没想到，晨跑了两天，竟然身体都舒服了起来。于是他决定把这个习惯延续下来。但当他第四天决定去跑的时候，因为晚上没有再梦见许如星，不是被梦弄醒，而是强行被闹钟震醒的，所以没有什么力气。等他跑回家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他一边擦着汗，一边往单元楼走，快进单元门的时候，他看见两个约莫五十来岁的大婶提着菜走在他的前面，一边唏嘘着什么一边慢慢的走着。他想自己也不着急，就在她们后面踱步跟着也好。
“哎，你听说了没有，原来住在十楼的那个姓许的——就是那个戴着眼镜，四十左右，看起来还挺人模人样的那个男人，竟然是个性侵虐待自己女儿五年的禽兽啊！“
“什么？！真的假的？你说的是不是之前在这就住了一个夏天，有个十五六岁女孩的那一家人？”
“是啊！就是那家人！哎，听说前几日，那女孩受不了折磨，吃了过量的止痛片。早上送医院，医生说那药是晚上十一点左右吃的了，太晚已经救不回来了。那法医验尸的时候，都被孩子身上的伤给吓着了。你说得下多大的狠手——”
“真的是可怜了——年纪轻轻啊，就遇到这样的事情。之前看她，还是个很有礼貌很好的姑娘啊，现在，就是地里的一把土了。那姑娘是叫什么来着？“
“哎，叫许如星，名字还挺中听得。要不是他们对门说，晚上总隐隐听见女孩的呜咽，这才报了警，破了案！不然，这不就放着一个衣冠禽兽在这个社会上吗？你们家的那小孙女你可要小心着，现在世道乱着呢，保不准你瞅着那个人挺好的，其实啊——”
宋银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他觉得明明睁着眼，眼前却一片黑暗。闭上眼睛，就是令他痛心难抑的一幅场景。
许如星那样的笑着。她的眼睛里，犹如一片浓浓的黑雾，半点光亮也没有。
她一字一顿的道：
“有些人，拥有父母，却还不如一个人苟且的活着。”
她是怎样痛苦的活过来的呢？
明明是漫长又漫长的五年啊。
宋银河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的眼里总是闪着忽明忽暗的光亮，终于明白她的笑容为何那么疏离.......终于明白....她为何.....一次次的向他借止痛药......终于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喜欢谈论星星与黑暗.......
于你而言，你就是那被蒙住的星星吧.......
许如星。
傍晚，宋银河收到一个快递。
他打开，突然心如刀绞，眼泪流了满面。手里死死的攥住一本书。那本书，是他半年前交给她妈妈，让她转交给她的。原来她看到了.....原来....她看到了........
耳边隐隐回响起白日里那两个大婶说的话——
“医生说，是大约晚上十一点左右吃的药。”
如星啊，你有没有看到那颗最亮的星——
你又是，许的什么愿呢？
已经什么都说不出口，宋银河手颤抖着，将那本书掉在了地上。书里竟然夹着一张有些皱的纸，这样顺势掉了出来。宋银河弯身将它捡起来，发现那上面的字迹匆忙，似被泪晕过。
她写道：
你说，夜晚十一点想着一个人，就会看到最亮的星，实现愿望。
可我想着那个人，却没有想要实现的愿望。
我独自一人，一直都生活在黑暗中。
要怎么样才能脱离这黑暗。没有人告诉我。
你同我说过，这本书的结尾是美好的。
你骗了我。
这结尾写的，明明是一个无论如何，都无法结束折磨的结局。
正犹如我的人生。
现在我把这本书还给你。
因为有这本书在，就如同你在我身边。
那么我永远，也舍不得离开。
喂，宋银河。
我见过了银河，但你知道吗，我只想做一颗星。
哪怕不是最闪烁的，也没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