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屋内屋外异常安静。
如同条件反射一般,麦芃芃的耳朵最先醒了,懒洋洋却又机警的伸长,只待刺耳夺命的铃声起便在第一时间将它摁掉。自从大学毕业加入到一所名叫“东方年华”的私立学校之后,她大学时期养成的懒散舒适的生物钟便被彻底摧毁,又在日复一日的摧残中被重新建立。五点,便是麦芃芃体内最新的生物钟的起床时刻。
没错,麦芃芃目前的职业是位光荣的人民教师。自从她顶上了这顶教师的帽子,每逢街坊四邻光顾麦妈妈的菜摊,麦妈妈满脸都挂着骄傲自豪,先是把自己如何含辛茹苦一个人将女儿抚养成人供完大学的成就通通说一遍,接着就夸芃芃是如何懂事如何聪明如何孝顺等等等等,丝毫不顾麦芃芃在一边通红的脸和简直要扎进耗子洞的低垂的脑袋。每逢这时,麦芃芃都毫无愧疚的想如果自己的妈妈和吴诩那哑巴妈妈一样不会说话该多好,起码不会这么尴尬呀。
光荣的人民教师?说出来真相要笑死人的。她目前的状况,跟保姆有什么区别呢?
东方年华是典型的贵族学校,每学期的收费高的吓死人,按照她每月一千八的工资来算,不吃不喝也要攒个一两年才能勉强支付半学期的学费,还不包括住宿费餐饮费等等。好在这里的学生家长不是土豪就是官员,平时没时间或者没精力照顾孩子,索性花点钱送过来寄宿,有像她这样的新毕业大学生好言好语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倒也省心。
窗帘半掩,窗外一丝光亮都没有。麦芃芃迷迷糊糊之际,夺命闹钟“哇啦哇啦”的狂叫了几声,她噌一下爬起把闹钟摁掉,呼的倒下想再睡十分钟,翻来覆去不踏实,最后大叫一声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
闭着眼睛洗脸刷牙穿衣换鞋,她尽量蹑手蹑脚下了楼,楼下里屋麦妈妈还在睡着,昨晚打麻将打到深夜她还在补觉。芃芃没有吵醒她,轻声打开后院大门,骑着自行车消失在带着寒气的晨雾里。
她家在城内的望水街,十年前她家尚富裕的时候买下了临街的二层小楼,现在一层前厅改装成商铺里屋隔离开作为卧室,二层用来出租,上周租客刚刚搬走,麦妈妈正着急的四处招租。不过麦芃芃不是很着急,二十二岁的大姑娘了,愿意自己独居,趁此机会她便搬到了楼上,只等新租客来了再搬下来,自由一秒是一秒啊,久在妈妈掌控阴影下的麦芃芃很是渴望自由的味道。
五点多的街道空无一人,连豆浆油条摊还没摆上,麦芃芃肚子有些饿了,于是脚上使劲蹬车准备快点到学校争取在学生早操前能吃上几口免费早餐。她家距离东方年华骑车半小时的路程,中途要经过一座长青桥。雾蒙蒙的天,骑到桥顶她轻快的扒拉几下车铃,准备撒把骑下去做个漂亮的长桥冲刺,车子顺势向桥下疾驰,突然从雾中蹦出一条身影,硬生生挡在车子面前,她一个不留神撞上那个身影,就好像突然撞上了一座大山,她像个人体弹簧一样“砰”一下弹上半空。
“啊!”麦芃芃迷迷糊糊的脑袋此刻清醒了,因为她看见自己马上就要掉进河里了。
“救命!救命!我不会游泳,我得上班,迟到请假要扣钱,扣…。”话唠麦芃芃在半空中手忙脚乱哇哇大叫眼泪横飞,眼看着手都能扑腾到河水了。
横冲直撞肇事的身影噌一下飞身一跃抱住她,她感觉有个什么东西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腰,一股劲力把她从水面上拽回来,心神还未定,咧咧跄跄她又重新站在了长青桥上。
麦芃芃一屁股瘫坐在桥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事故发生的太快,结束的太迅猛,短短十多秒的事情,吓得她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是人是鬼,谁?站出来!”她边咳嗽边问。她是大学哲学系出身,本能的不相信鬼神,但此刻也免不得要怀疑信仰了,来无影去无踪的,不是鬼是什么!
十月的晨雾越来越浓,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雾中走出来。麦芃芃本能的从地上蹦起来,拽起自行车挡在身前做严防死守。
面前的男人看起来有一米八,矮他一头的麦芃芃抬头看,这人长着一双细长明亮的眼睛,脸色苍白,不难看。只是他穿的这身衣服相当土气,白色发黄的大背心,居然在前胸位置红色字体写着“xx保险”,一条灰色长裤沾着污渍拧巴巴套在腿上,与他的气质严重不搭。
“请问姑娘,可曾见过环九?”他双手抱拳,微微躬身问到。
“环九是什么?你是谁?是你刚才撞我又救我的吗?”麦芃芃壮着胆子发出连环问。
面前的男人露出失望的神色,“抱歉!既然姑娘不曾见过环九,告辞。”说完转身就走进晨雾。
“哎,你站住,你还没说你是谁!”她推着车往前追了好几步,迷雾茫茫,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带领着几十个不足十岁的学生做早操,伺候他们吃完饭,麦芃芃坐在办公室满心疑惑。她每周只有四节思想政治课,其余的时间就是照顾小孩子的生活起居。此时她满脑子都是早上那个神秘人,百思不得其解。
“吴诩,我遇上一件奇怪的事情。”见qq上吴诩的头像亮着,她把早上的奇遇跟他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吴诩是她的小学初中同学兼发小,目前是望水街一名光荣有前途的人民警察。
今天比较清闲,吴诩在电脑这边无情的回复她:“我觉得是你的臆想症又犯了,忘了小时候你总是披上你妈妈的花纱巾宣称自己是王妃的事了?”
“胡扯!穿开裆裤时候的事儿你还提?你还总嚷嚷自己是奥特曼要拯救地球呢!”
“那十几岁的时候你说自己是紫霞仙子要等你的意中人踩着七彩祥云来接你,这总是真的吧。”
麦芃芃被气笑了,“少女时期谁不爱幻想?吴诩警官,你的思维能不能回归到一个人民警察的正常逻辑上。”
吴诩这次发来好几个呲牙咧嘴的大笑脸,“那说点正经的。麦芃芃,你到底嫁不嫁我?”
“又来?!从七八岁开始你就表白,在望水街败坏我的名誉!算了,我再好好想想,没准是早上没睡醒看花眼了。”关了qq,麦芃芃这次是真的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脑袋出现幻想症了。
失魂落魄一整天,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九点哄着学生睡着她才下班。回家途中推车路过长青桥,但见桥上空无一人,桥下流水汤汤,岸边白杨飒飒,临桥两旁的商户灯火闪闪。
被撞的人安然无恙,撞人的自己被弹飞,瞬间又被救起,这是什么武侠桥段?莫不是自己昨晚整夜看《神雕侠侣》竟然分不清现实与虚幻?麦芃芃满腹狐疑,夜里翻来覆去没睡好。开始真的担心自己是不是有妄想症。
她有这种想法,非常非常正常。六岁的时候,她跟吴诩丫丫等小伙伴疯跑到城外郊区的茅草垛场玩,回来便吵着说看见好几条白绒绒的狐狸在茅草垛里钻来钻去;九岁爷爷生病去世的当晚,她出去上厕所回来哭着说看见一个没有脑袋浑身轻飘飘的人在她身边路过;稍微再懂事一点进入青春期,便总幻想自己是某某仙子被贬下凡,总归一日还是要重返天庭的。
麦妈妈见女儿神叨叨的内心惶恐不安,曾偷偷带她去看医生,结果医生给的结论大大出乎她们的预料。医生说她患上了视力能近怯远症,导致终生看东西模糊不清严重时生活不能自理。麦妈妈当场就吓哭了,抱着医生大腿求着救自己的女儿。医生也被吓了一跳,慌乱的扶着麦妈妈安慰说没事没事,配副近视眼镜就行了。
所以从十四岁开始,麦芃芃的鼻梁上就扛着一副夸张的黑框大眼镜,可惜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被这样无情遮挡了。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纯属她的个人心理问题。小女孩爱幻想,思维又发散,天马行空,医生也没有办法。
第二天凌晨四点多,闹钟还没响,她就从床上爬起来,蓬头垢面,冥思苦想。刷牙洗脸出门,再次来到长青桥下。
今天的天气甚是晴朗,尽管河面有氤氲寒气,但视野清晰,连远处白杨树上的鸟窝都看的清清楚楚。
长青桥是个空腹式圆弧形石拱桥,桥身两侧各有个桥洞,建于哪年哪代都无法考证了,但肯定有几百年的历史。此时桥上空空如也,天边微弱的星光依稀尚存,映衬着长桥,显着清冷孤寂。她不死心,过桥绕到岸边一看,呀,桥洞里那位,不就是昨天那个神秘男人吗?!
他在桥洞里赫然盘腿而坐,紧闭双眼貌似是和尚在修禅。身上还是那套陈旧不搭的衣服,身边放着个包裹,塞的鼓鼓囊囊不知道装的是什么。麦芃芃使劲揉揉眼睛,没错,是他!挺拔的鼻梁紧抿的双唇,面相还真不错,算的上英俊。
她内心欢喜又激动,看来自己没得妄想症,不过这个男人举止异样,周身散发着不同寻常的气息,不知底细还是不要招惹的好。想到这儿,她蹑手蹑脚的退了回来。
连续几个早上,麦芃芃都留心观察,发现这人竟然貌似是以桥洞为家,晚上几乎看不到他,但每天早上他都照例坐着闭目养神,一动不动。
第五天的夜里,麦芃芃终于沉不住气了。
“吴诩,明天早上你有任务了。”她拨通吴警官电话,郑重其事的说,“之前我遇到的人,这几天都住在桥洞里,说不定是个流浪汉也没准是个逃犯,万一是个逃犯被你抓住,你就立大功了。”
“什么?你又遇到他了?明早儿你等着我给我带路,把他抓回来先审审再说。”吴诩热血沸腾,做了好几年小警察了,没遇到过什么大案子,终于可以出手破案了。
他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便带着两个同事跟着麦芃芃到了长青桥。一看,果然那人晚上还是住在了桥洞里。桥洞里又窄又仄,不知道他是怎么忍受的。
听到外面一阵喧哗,拓跋尊玉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瘦高的男子正冲自己指手画脚的嚷嚷,他一跃身从洞里跳出来,抱拳问,“敢问各位英雄有何事?”
吴诩几人面面相觑,对他这副腔调感到莫名其妙。麦芃芃凑过去在他耳边说,“就是这样,之前跟我说话他也是这样,可能脑子有些问题。”
吴警官会意,“你是哪里人?怎么不住旅馆住桥洞,身份证拿出来。”
“鄙王拓跋尊玉,敢问阁下是哪路英雄?身份证又是何物?”
“拓跋尊玉?你是少数民族吗?裤兜里装的是什么?”吴诩身手不凡,在警校练过武术,手疾眼快从拓跋尊玉那条灰色裤子里掏出一个方形卡片。
拿到手里一看,是身份证。身份证上的眉眼与面前这位有些相似,但又不完全相似。“元大柱?这是你身份证吗?你不是说叫拓跋尊玉吗?”
拓跋尊玉诧异的问,“此乃何物?并非为我所有。”
吴诩几人对视了一眼,果真有情况!即便不是逃犯,肯定也不是善茬。跟着的两位警官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元大柱,跟我们走一趟吧。”
拓跋尊玉内心不爽,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个多月了,总是有人来碰他抓他抱他,凭他洛北郡王尊贵的身份,这种事情之前连想都不敢想,此地果然是礼崩乐坏。还有,元大柱是谁,怎么人人都这么称呼自己,之前那对老夫妻也是抱着他哭着喊着这个名字。他稍微用力胳膊一甩,两个警察吃不住劲,被甩在地上。
哎呀,吴诩一看大事不好,这小子身上有功夫,没准是个退役的特种兵之类的厉害角色,冲上去就要动手。麦芃芃心眼多,亲见过他是怎样神勇的从空中救下自己的,一把抓住吴诩,上前说到,“阁下莫要误会,寒冬已至,官府要按人头发放过冬衣食,请阁下与我们一起前往。”说完冲着吴诩一通挤眉弄眼。
“对对,要发吃的穿的,跟我们一起去吧,你在这里太,太……”吴诩一时间想不出词来。
麦芃芃抢着说,“有伤风化。此桥人来人往,阁下在此有伤风化。”
见是她,拓跋尊玉连忙说,“竟然又是姑娘,姑娘可曾见过环九?”
又来了!环九是个什么鬼?脑袋果然是有问题啊,麦芃芃心里骂着神经病,嘴上却说:“还没见过,你先跟我们走,我们替你一起找。”
“一言为定?”
“绝不食言。”
就这样,洛北郡王拓跋尊玉被骗进了望水街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