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尘间红叶
13年六月,我领着母亲站在家乡政府大院里。举目无亲,求人无门,不知所措。按着表哥的指点,我们来到后院。那儿是一色的红瓦红墙朱红色房门的办公室,没有门牌,没有来往的人,寂静无声却庄严肃穆,令人望而生畏,迟迟不敢迈步上前。
这儿也曾是父亲多年前工作的地方,虽然他仅仅是后勤食堂里一名掌勺师傅。私下里,和我那一帮高干子弟的小学同学,混得不错。有时,他们难免来学校讲父亲的趣事。我从未因他的身份而自卑,一样凭本事吃饭,一样的为人儿女,他们与我也没有什么两样。我也曾多次来这儿,找父亲拿钥匙,骑自行车。这个方圆几十里,政权所在权力的象征,之于我,也确实平常。
如今物是人非,我的角色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不懂人情世故的黄毛丫头,因为经历过,遭受过,也生恐惧,也知艰难。因为心中有愧,在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土地上,我不能理直气壮。因为离开的太久,陌生的人和环境,这儿再也不是我能横冲直撞的地方。我甚至不敢大喊一声,“我回来了。”虽然曾那么热切地盼望过憧憬着,亲人相聚。即使抱头痛哭,也是一种浸着泪水的幸福。
昨天的相见,彻底打碎了我的梦。心中仅存的儿时温暖的记忆,被痛彻心扉的伤痛和世态凉薄击得支离破碎。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挽回弥补,放下所有的怨恨,去回报心中的爱。然而事与愿违,单方面的努力是没有用的,独独有人会将一切恩怨铭记,至死不休。
情理讲不通,只能付诸于法律。一场看不见兵刃的同室操戈,伤及的不仅仅是亲情。走到今天这一步,纵使心中有不愿不忍不甘,明明知道行事的艰难,也要硬着头皮走上前,因为我们已经毫无退路。
我和母亲东瞧瞧,西望望,犹豫不前。一位来办事的叔叔叫住我们,走上前一看,竟是父亲的旧识。他问明情况,爽快地给我写下了几位领导的电话号码。我从他嘴里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他是我的小学同学,如今已是管辖一方的头儿,与我无疑是救命稻草。
听我提及,叔叔热情地领我们前去找他。推开破旧的办公室门,我仔细打量着桌前端坐的那个人。自初中毕业后,我们各奔东西,有十几年的光景,不曾相见不曾联系,没有只字片语。他个子长高了,模样大变,成熟稳重,举手投足已有大将风范。可我依稀记得他眼角有儿时特有的羞涩,我们五六年级同班。那时候,语文老师很“变态”,总喜欢找两个同学前后黑板同时抄题目,我们顾此失彼。忘了是谁先提议,他帮我抄前面的,我替他写后面的。分工合作,天衣无缝。很快被全班同学效仿,做为首创,他和我很是得意。
那时候的友情真的很纯真,做为高干子弟,他从没和其他人一样取笑过我。谈及我的父亲,他总是一口一个“大爷”,仿佛我们的父亲是能相互称兄道弟的朋友。而我仗着比他高,比他壮,总喊他“小萝卜头”。因为他有黑又瘦,细细的脖子上顶着一个硕大的脑袋,还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我记起语文书上那篇文章《我的弟弟小萝卜头》。我这样喊他,他从没不乐意,总是抿着嘴羞涩地笑笑,后来全班的人,和他相熟的,都会喊他一声“小萝卜头”,他也欣然接受。
这样想着,我竟当众又喊出了声,他明显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嘴巴张得大大的,手轻轻挠着头发。我笑了,回家后第一次由衷的笑了。这分明还是原来的他啊,虽然岁月变化了模样,他仿佛一眨眼之间脱去了少年的稚嫩,迅速步入成年。
当时,他并没有一眼认出我,逆着光站在他面前的我,已不再是二十多年前那个蛮横娇纵的小女生。母亲和他诉说着陈事种种,泪水涟涟,我如坐针毡,看见他紧锁的眉头,也体会到他的无奈和为难。心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毕竟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的。牵涉到太多复杂的人情世故,而我对于他而言也仅仅是熟悉的陌生人。
思索了良久,他建议我把村委出具的证明信留下,等老叔把村委的公章交上来后,他直接帮我盖上,再通知我。我心里没底,迁移证是有时效的,谁能保证一定能办成。昨天刚刚遭遇了一处“调虎离山”之计,令我狼狈不堪。我与表哥联系,他爽快地回答,你们是老同学,应该相信他。
我把证明信和电话号码留下了,已近中午。期间有人多次来请他去吃饭,他约我和母亲,要请客。我推说,表哥来车接我们,起身告辞。他拦着我们,让在他的办公室等,车来了再走,只要替他把门锁好就行。他推出山地车,径直离去。
我们又坐了一会,看看他简陋的办公室,简单的行李,连车子也是放在墙角的。心中不由得佩服他的豁达,爽直。出来等公交车,没有车子来接我们。按理说,久别重逢,我又有求与人,该我好好请他才对,但那时那刻,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没心情吃下饭的。
回到旅馆,和父亲讲明经过,他也只得点头,“今晚乘火车回去吧。”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我说去吃碗面吧。只有一碗热气腾腾,红红绿绿的西红柿蔬菜面,才能将空空的胃填满。
晚上要赶火车,我们打算回旅馆歇会,几天没合眼了。刚躺下,表哥打来电话,“你的同学把事办好了。”我仓促间留下的电话号码不全,他辗转打到了表哥那儿。一家人悲喜交加,匆忙收拾东西,坐车去见他。
喜自不必说,悲却从心中来。章盖了,意味着老叔做出了让步,他,父亲和爷爷一样倔强,认死理的人。心中该有多么不甘又无可奈何,憋屈啊。而我的同学虽说做得是分内的工作,但面对自己的下属,日后还要朝夕相处,又唱了一回黑脸包公。
而我又何德何能,总是狭路逢生。何其幸运,在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遇到一个坚持正义,主持公道的人。“家丑不可外扬”,面对昔日老友,自揭伤疤,我应该感到尴尬,无地自容,可我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种温暖,一种幸福。
分别又是三年多了,期间我只托人捎去一份海鲜特产送给他,聊表心意。每逢佳节送上几句祝福,他都欣然接受。他也是故乡唯一一个联系的朋友,一直记得再相聚吃饭的约定,奈何山高水远,在我们这个年纪亦有太多身不由己。还记得他说过喜欢旅游,为不曾来过我所在的城市深感遗憾。
“人生何处不相逢”,“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也转”,重逢自有缘定。
做为多年老友,老同学,见到今日的他如同一棵树,根深深地扎进故乡肥沃的泥土,伸展着枝繁叶茂的树冠,迎接着阳光雨露,撑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我由衷地为你自豪骄傲,同时也默默为你祝福,愿你幸福安康。
end
我是尘间红叶,坚持将美丽进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