洹州旧事

第一章  大军

      黄沙飞扬,尽管有风但空气灼热干燥,腐败和腥臭在四处窜动,惹得人心烦意乱,但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两军对峙,稍有偏差,前几日的人间炼狱又会再现,所以身披战甲的将士们就这样紧张地肃立着。

      双方相距百米,但似乎每个人都能够清晰地观察到对方的一举一动,甚至是眼神。只见青色军旗军阵中徐徐走出一棕红色的战马,战马上有一人,看着不像将士,他策马出阵,气定神闲地行至黄色军旗阵前数十步之前道:“别紧张,我只是来传将军的意思,将军接收谈判,不过呢我空手回去怕是难以复命,所以,人呢?”黄色军旗的阵中也行出一人,看年纪,应该是个老将他头上银丝也将近半了:“相必你就是南骐军的军师赵贤吧?怎么,华骞旋不放心我们,还得派百无一用的书生来?果然有诚意啊!”赵贤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说:“北溯一向讲信守诺,华将军正是料到这点才会放心地让我来呀,敢问崔老将军,我们要的人准备好了吗?”崔封旻用粗壮黝黑的手捋了捋胡须道:“小子有眼力!不亏是军师,竟然认得老夫,好吧,人,带上来。”赵贤心道:密探得力,北溯军中有位前朝老将崔封旻,年近六十,手执长枪刺天,不愿衣锦还乡享清福,誓要为北溯流尽最后一滴血,是位值得敬重之人。

崔老将军道:“小子,那个小卒是什么人?竟值得华将军大动干戈?”似乎是在闲聊,崔老将军不带一丝杀气,看起来就像是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家。

赵贤道:“不是什么重要之人,只不过触了将军逆鳞,亲手杀了才解气。”

崔老将军:“华将军不似如此暴虐之人,看来那个小卒是个罪大恶极之人,也难怪华将军如此动怒了,竟然杀我将士两百余人。”

赵贤一派波澜不惊:“若不是小卒走错了地方,将军以为你们夜袭才出的手,都怪此人。”

崔老将军哈哈大笑,随后,后方两名年轻将士架着一人前来,那人似乎还在昏迷,耷拉着脑袋看不清面容。崔将军身边的一名将领走过去,将那人的脸抬起,是一张惨白的脸,赵贤知道就是他了,将领又将他的嘴巴打开,血肉模糊的一片 他解释道:“担心此人出言不逊,又惹你家将军生气,就出手替你将军教训了他一下,放心,只是动了他舌头的筋脉,还能吃东西。”

赵贤还是一副轻松的样子:“恐怕不只是舌头吧,手脚也废了吧?”

年轻将领道:“手脚我们可没动,他之前自己弄伤的。”

赵贤:“好吧,反正华将军也只让我把人接回去。”

崔将军:“要不派人帮你把他送回去?”

赵贤:“不必了,把他扔我马上。”

小卒趴在马上,就这样,赵贤牵着马,慢悠悠地晃回军营。

人既已回,双方也就撤了兵。赵贤牵着马回来的时候,南骐众将士静静看着他们,赵贤在众人的注视下,牵着马,慢悠悠踱步走进了帅帐。帅帐内陈设简单,几张地图展开平平整整地铺在案几上,三名高大的年轻将士正在那里谈话,分别是左右副将穆殇和廉胜还有一位自然是主帅华骞璇。穆殇和廉胜此时是一副愁眉苦脸的神情,明明才三十出头看起来却好像老了十几岁,华骞旋倒是没什么表情,情绪之类的,他最善于隐藏了。

赵贤看他们没什么反应,就自顾自把这小卒扔地上去了,然后就加入那三人去谈论去了,看来,战事并没有结束啊。

第二章 旧梦 1 小卒何许人也

小卒昏昏沉沉,好似陷入梦中,梦里日头很大,艳阳高照,照得他全身暖暖的,他看到梦里,自己还在华府,原来,梦到了年少时呀。那是他十四岁左右,他父亲在他生辰那日对他说:“家道中落,是为父对不住你,不如你去华王爷府上谋个差事,华府管家和我是旧友,想必不会为难你的。”,那天正巧是中秋,他们刚刚从江州迁到洹州,带着家眷和仅剩不多的家产,他们家从商,士农工商,仕途本就对于他们不过是遥不可及的梦,他没有别的路可走,华府是他父亲为他留的后路。

从江州首富沦落至此,他难免无所适从,但是他必须要去寻找新路,华府就是他们家东山再起的希望,他的父亲就把他交到老管家手中,“梁伯,犬子就有劳您了,潮生,记住爹说的话,要听梁爷爷的话。”白清昫摸摸白潮生的头就走了,走得很干脆,只留给十四岁的白潮生一个背影——还是那么高大,只是稍显佝偻了,正午的阳光把他的影子压缩得又矮又小,随着他的远去而渐渐消失。

白潮生的白白嫩嫩手被一只皱巴巴的手牵着,那是梁伯的手,梁伯年近六十,但是精气神很好,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年迈,他看见白潮生生的一副聪明模样就欢喜。他把他引进下人住的院子,安排好住处后,就离开了,他嘱咐潮生:“你先在这住下,我还要去忙别的事情,回来再教你规矩,在此之前先不要走动。”白潮生自然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他也不是耐不住性子的人,于是便坐好,安安静静地等着。

夜晚梁伯捧着几卷书册回来了,他将书册丢到白潮生怀里,问道:“小子,认字吗?”潮生点点头。

“虎父无犬子啊,你爹都不识字呢。”

“我娘教的。”

“嗯,不错不错,好好看完这些,我先去办事去了。”梁伯前脚刚踏出门,又折回:“潮生小子,你现在对王爷府还不熟,没事别乱跑,犯错了老爷子我可护不了你。”言罢,六十岁的老头迈着三十岁的步子风风火火就出去了,只留下潮生和一堆书卷。

第二章 旧梦 2 风一样的人

一个月后,梁伯欣慰地看着正在麻利干活的白潮生心道:聪明人就是省事。白潮生果然不虚其表,学东西学得很快,他早就学会了白清昫察言观色的本事,虽然只是皮毛,但是这足以让他在华府中安静地生活了。

“潮生小子过来”梁伯朝着正在清点库房的潮生招招手。

“梁爷爷,怎么了?”白潮生三步两步就过来了。

“小子长高了,接着”梁伯抛给他一包沉甸甸的东西,“知道这是什么吗?”

“银子。”凭借家庭文化的熏陶,他大老远就听到这悦耳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了。

“不错,这是你第一个月的例银,主子看你做事出力还多赏了......”话未说完,白潮生已经夺门而出。

“多谢梁爷爷,我让人送些银子给我爹~~”白潮生好似一阵风,不一会,连影子都没了。

“果然是两父子,都一个的德行。”梁伯笑着摇摇头。

白潮生将大半银子包在一个自己带的旧木盒子里边,里边塞了一封书信,虽然他父亲看不懂,但是还有他娘嘛。他带着兴奋走出了华府,来到了大街上,他要去寻白家,十四岁的少年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出去了,身板还有些瘦弱矮小,却背着一大包东西看起来略显狼狈。他凭着一个月前的记忆慢慢走着,这日应该是什么大日子,街市上很热闹,人很多,他心道:真不是时候,人太多了,他记忆中的街道变了一副模样,就忘了路。但是他很执着,就在来来回回的人群中艰难穿梭,眼看着,夜幕就要降临了,街边点起了灯笼,他打算先回去,明日再去找白清昫。

他抱着这个木箱子,手都快麻了。人不减反增,越来越多,灯笼星星点点,有些被挂在城楼上,有些被挂在店家的门边,还有的,就在行人手中......

他索性顺便钻进一家店里歇息去了,这是应该是家普普通通的酒馆。店内昏暗,但是应该没什么人,掌柜的和店小二在店外不知张望些什么,白潮生就抱着木箱子,看着外头星星点点的灯笼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发愣了。

站得太久,累了,店小二和掌柜的直接坐在门槛上谈起天来。

“掌柜的,你说这消息会不会有误呀?”

“怎么会,我可是听官老爷亲口说的,华王爷凯旋,今日当归”

华王爷要回来了?呆在王府一个月了,白潮生只识得些下人和管家,他突然好奇起来,主子长什么样,认得的话以后在府里不至于会有眼不泰山了。

“那怎么人现在都没见着?”

“路途遥远,许是在路上歇着了。”

“掌柜的,上壶酒来。”一个中年人的低沉嗓音在昏暗的店中响起,白潮生感觉那人应该离得不远,店里实在昏暗,许是烛光被什么给吹灭了,自己也未注意到店里还有其他人。

“唉唉好嘞,需要点灯吗客官?”掌柜的吩咐小二去打酒,又过来问道。

“不必了,给店家省点油钱。”听声音是一个少年在打趣。

掌柜的呵呵笑过,一转身就和正要离开的白潮生撞个满怀,白潮生的木盒子有些老旧,这一摔,木盒子就掉在地上散了架。

“你们没事吧?”昏暗中,白潮生看到一位身姿挺拔的高个子站了起来然后朝这边走过来,接着店外摇摇晃晃的灯笼能隐隐约约看得出那是个英气的少年,他走过来踢到了白潮生散在地上的例银,就拾起来,通过触感他判断出是银子:“谁的银子?”

掌柜的声音和白潮生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我的!”还有“你是谁?”

“小二,点灯!太黑了,谁都看不清。”少年说完就走回去了,顺手把银子放在了一旁的木桌上,银子在桌上敲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显然他不想管这种无聊的争执。

昏黄的烛火燃起,已经爬起来的白潮生看到一个两眼精光的老头子,烛光映得老头子的脸阴恻恻的,他的脸上还有一道陈年刀疤从额间延伸到左脸,看起来挺凶狠;掌柜的则看到一张带着些稚气和严肃的少年的脸,虽然看着文质彬彬,很像大户人家的公子,但是过于朴素的衣裳让这种派头显得有些狐假虎威。

白潮生不禁打了个寒颤,但是银子确实是他的,他便和掌柜的说:“这银子的确是我的,我带着个木匣子,就装在里边。”说着,他指着摔得支离破碎的木匣子道。

掌柜的盯着他一会,又看看地上的木匣子,这才信了他。

“你个孩子带那么多银子作甚?”说着,掌柜还弯下腰替他拾起银子来,白潮生担心他怀疑是那是自己偷来的,道:“我本要去看望家人......”

正说着,外边一阵喧闹“南骐军回来啦!”话音未落,掌柜的和店小二就冲出去了,白潮生本来也要冲出去的,但是他的银子还没有捡完,他就只好蹲在那里一粒一粒拾回来。他的木匣子也坏了,正犯愁不知该拿木匣子怎么办,自己就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中,他抬眼望去,逆着光看不清脸,但他知道是刚刚那名少年。

白潮生:“......你想干什么?”白清昫说江湖险恶,让儿子在外要当心。

少年听他语气不善,也没在意,就将手中一个东西递给他,“钱袋,给你装银子的。”

接过钱袋的白潮生抓了几锭银子塞到少年手里:“算我跟你买的。”白清昫还说过做生意是有来有往的。

少年好笑道:“不用,我钱袋子多得很。”

白潮生感觉血液一下冲上大脑,于是连忙也道:“我以前也有很多钱袋子,好啦时间不早了,告辞!”说完,装好了银子,白潮生冲出店外,那名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呢,手里

刚刚耽搁了不少时间,他看到外边人群渐渐少了,想必是华王爷的车马已过了,天完全黑了他担心找不到回去的路又得让梁爷爷担心,就忙赶出去,随便抓了个路人问:“南骐军到哪了?”路人指了指一个方向,白潮生连忙跑了过去。

人群也随着南骐军的移动而移动,越往前人越多,全城百姓都想一睹这支神军的风采。他们兴高采烈谈论着不久前的战绩,白潮生不得不挤在人群中被裹挟着前进,他一边听着百姓们说:“大胜仗,大胜仗啊!”“据说华将军收复了十二座城池啊”“世子也很神勇,虎父无犬子啊,天佑我朝,天佑我朝!”“我朝将士冲锋陷阵,杀得敌人片甲不留!”白潮生怔怔听着这些话,渐渐他也受到感染,回不回华府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睹神军风采,似乎是百姓们都听得到他的声音似的,他很快被人群推到前方,他在人群中望着军容肃穆的军队,他们一身铁甲,威风凛凛,但是对他们的百姓来说是可爱可亲的,不断有百姓拿着花和食物想要犒劳他们的守护神,不过都被这些铁甲战士委婉谢绝了。

白潮生望着军队,有些痴痴的,就连路过华府了也没注意,刚要继续跟着就被一个人抓住,他回头一看发现是梁伯:“梁爷爷,你怎么在这?”

“等你啊,臭小子,害老夫好找!别看了,那是南骐军,以后想看还有的是机会。”一边说,他一边拉着白潮生回府,白潮生又回头看了看,但是夜幕深深,什么也看不见了,只隐隐约约听见整齐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酒馆里,刚刚喝完酒的客人准备走了,少年吹了一口哨,只听踢踢踏踏的马蹄声渐渐近了。中年男子道:“你不一同回去?”

少年飞身上马,抽了一鞭子,留下一句“我去醒醒酒。”就消失在夜幕中。

“老爷,需不需要跟着?”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不必,那小子现在可不需要我管着。”中年男子摆摆手,然后迈着步子朝白潮生刚刚的方向走去,几个身影也紧随其后。

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清脆地响着,似乎马儿欢快无比。

第三章  旧梦 3 二次出府

夜晚,白潮生做了个梦,梦里滚滚黄沙中杀出一支凯旋之军,威风凛凛。第二日清早,梦渐渐淡去,白潮生整理好衣装准备去见白清昫,他这才瞧清楚昨天那个少年给他的钱袋是极为精致的,白潮生从前也有过许多钱袋,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样子的,钱袋的料子触感极好,也不知是什么珍贵的布匹制成,上边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这种香气很凛冽,闻着仿佛就像塞外的朔雪夹着不知名的花香。白潮生觉得拿着这个钱袋子摇摇晃晃走在大街上就仿佛脸上写着我很有钱,快来抢劫一样,于是为了安全起见,他把这个钱袋子留在了柜子里边,换了一个看着陈旧的木匣子,将它背在身上。

收拾妥当后他推开门,正碰到梁伯,“小子,你去哪呢?”白潮生说:“昨天迷路了,再去找我爹。”

梁伯哈哈一笑递过一块布:“傻小子,这是这个城的地图,你知道怎么用吧?”

白潮生感激地接过地图:“怎么不早说?我娘教过我的我知道。”

梁伯:“谁让你昨天跑那么快?  --唉对了潮生,昨天王爷已经回府了,以后做事更要用心。”

白潮生:“知道了,谢谢梁管家教导。”

有了地图的白潮生背着银子就出门去了,清早路上行人少,隐隐天光在东方升起,白潮生很快就找到了白家的安家之所,是一个很小的院子,杂草已经开始乱长了,推开门进去,里面乱七八糟,不像是有人住过的样子。他意识到哪里不对,就冲进房门里,里面也空空无人,白潮生脸色苍白,他捏紧拳头,狠狠砸在门板上,门板上掉了什么下来,他愣愣地站了一会,看到那是一封信,于是急忙拿起来“吾儿亲启,家中有事,族人已各有安置,吾儿莫念,且安心留在华府......”信没看完,白潮生已是一阵头晕目眩,在江州的时候就隐隐听到似乎有变故,只是白清昫从不和他说这些事,现在发生了什么白潮生无法确定,但是能够感觉到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他慌忙赶回华府,整个人有些心神不宁,他想要去找梁爷爷,他或许知道些什么。

“梁爷爷去哪了?”白潮生找不到梁伯,就找了消息最灵通的杜冬来问话。

“在伺候王爷呢!梁爷爷是看着王爷长大的,你有这么个爷爷,嘿嘿,以后可别忘了~”杜冬用竖起大拇指指向了自己。

“懂了懂了。”白潮生说着用手推开了这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径直往自己房里去了。

他刚刚太过激动,现在才冷静下来,梳理白清昫留给他的这封信,他尽量平复自己的心绪,就这样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后来他大致得出父亲要告诉他的几条信息:第一,自己留在华府,不要关白家的事情。第二,留在华府不要说自己是白家的人,他现在叫林朝升,是个孤儿,是梁管家远方表亲的孩子。第三,让他尽心尽力为华府卖命,听梁爷爷的话,不要惹事,然后一辈子呆在华府。白潮生看完信还是对白家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无所知,他只好等梁伯回来再问个清楚。

“林朝生!”是杜冬的声音,他一边叫着一边扣门。

“干嘛?”

“过几日是世子生辰,人手不够了,咱们得去帮衬,待会库房见。”华王爷的世子?白潮生想,还没见过他呢,不知是怎样一个人物,之前听一些家丁提起过,说是英雄出少年,从小跟着王爷习武,这一次战役他还随王爷亲征,才十七岁就表现出惊人的战略天赋。

“行,我一会就到。”白潮生收好信件,又换回华府的家丁的装束,一身墨蓝色的窄身装束,他穿着其实并不习惯,毕竟曾经他也是被人伺候大了的。

白潮生到库房的时候杜冬也在,库房总管就派了他们俩和另外几个人一起去南市采买。南市是些达官贵人常去的地方,不仅因为南市有丰富的商品,更因这些商品通常来自异域,极为罕见和珍贵,南市有时还充当黑市能买得到宫中的宝贝。

“朝升,你是江州人吧?江州可有这么大的地方?”杜冬突然提起身世白潮生突然警惕起来了。

“江州是个小地方,自然比不得这洹州。”

“那来到这州最大的南市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似乎很是习以为常啊。”杜冬一边说着,一边随意拿起一个小瓷瓶仔仔细细掂量。杜冬不愧是人精,白潮生心想。

“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从小是孤儿,独自到过的地方多了去了。”

“哈哈,那感情好,改天说给兄弟我听听。”

“行了,赶紧买东西,我都饿了。”另一个家丁提着大大小小几包东西不耐道。

“要不我们到酒楼喝些小酒?”杜冬提议。

“行行行,这块你熟悉,带路带路”

白潮生一行人很快晃进了一家酒楼名叫南市醉语楼,杜冬说这家酒楼什么人都能进,和南市一个特点那就是兼容并蓄,这家酒楼算不上豪奢但很宽敞,中间还搭了个台子,一个说书先生正在上边眉飞色舞地说道:“......只见世子一挑长枪,霍小将军落下下马来......”座下听众听得津津有味。

白潮生一行人在一个角落落座,喝着小酒一边听说书先生在夸自家王爷的世子,感觉很是有面子。正说到精彩之处,身后的一桌客人的声音突然闯入白潮生的耳朵。

“江州白家?也敢号称江州首富?”

“曾经是,不过现在,江河日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也只能认命喽。”白潮生的脸上变得苍白起来。

“我听说,白家已经不在江州了。”

“那是,算他们聪明,现在官府正到处搜捕姓白的一家呢。”

“这么绝,到底是得罪了谁呀?”

“不知道,反正树大招风,白清昫怕是难逃一死,不仅如此,白家的有个独子,恐怕也是......”

白潮生直直地盯着酒碗,双手紧握成拳,他很想冲过去问个清楚,不过,想起白清昫叮嘱他的话,他最终忍住了,毕竟,他现在的身份,不仅会给自己招来祸端,还会连累梁爷爷甚至是华南王府。

“朝生,你能不能喝酒呀,不喝给我喝。”说着杜冬的手就要伸过来,白潮生一把拦住,抓起酒碗便大口大口喝起来。

“不够,再来。”白朝生心情很不好。

“你小子,看不出来这么能喝!”另一名家丁有些傻眼了,说罢给他满上。

白潮生心思全然不在这酒上,这种酒原本也是入口味道很淡,所以白潮生以为是掺了水的。然而,这酒却厉害着,它后劲极大,杜冬这人极为识货,他点的这酒名为小酌,小酌的意思,就是不要多喝……

果然,第二碗入腹,白潮生双颊和鼻尖都开始泛红了,他感觉酒经过的地方都在燃烧。

“杜冬,他知道这酒多烈吗?”穆殇见势不对。

“我怎么知道他知不知道?”杜冬刚刚夺酒不成又扭头过去听说书人说书了,闻言一回头,看到白潮生的脸色不对就傻眼了。

“完了,这小子得晕”刚说完,白潮生咚的一声伏倒在桌面上。杜冬看了看其他几名弟兄,其他人面面相觑之后齐齐盯着杜冬,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你惹的事,你自己想办法。”

几人在酒楼磨磨蹭蹭,每个人都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满身酒气,杜冬更甚,还得背着喝醉了的白潮生,转眼间,就要日落了,他们离王府还有一段距离。

“我……我不行了……你们谁帮我……”杜冬叫苦不迭,原以为十四岁不过就是个小孩,想不到背起来这么累。杜冬这样想的时候没想起来自己不过比白潮生大了两岁。

“再坚持一会,就快到了。”穆殇显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远处的古道传来踢踢踏踏的马蹄声,轻快而富有节奏,速度显然不是很快,杜冬想对了,可以借马一用。

“帮我拦住那匹马!”杜冬气喘吁吁,似乎在拼尽全力的说话。

穆殇闻言扭头一望,隔得太远看不清马上那个人的面孔,不过应该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于是远远朝那边招了招手。

那名少年原本就朝这边,他原本在看风景,看到有人招手,又瞧见有人背上背了个人,便连忙赶过来,只见他鞭子轻轻一抽,他的那匹纯黑色的马便撒开蹄子,向前奔去。

第四章 旧梦4小酌怡情

“杜冬,穆殇,你们看,那人是不是有些眼熟?”一名家丁说。

其实,不必他说,穆殇在那人策马之后的动作就看出来了,他立刻就后悔了,但是为时已晚,不一会,黝黑的马便来到了他们面前,马上的英气俊秀的少年,自然也认出眼前的是府上的人。

“见过世子。”一行人连忙行礼,白潮生此时是被杜冬搀扶着的。

“你们喝酒了?”华南王的世子华骞旋一个翻身下来马,就闻到了淡淡的酒香味,在军中习惯禁酒,他现在对酒有十分敏锐的判断力,“南市的小酌。”

“请世子责罚。”说话的是老成持重的穆殇。

“这些回府再说,他怎么样了?”华骞旋看着那个被人搀扶的少年,虽低着头,从他红彤彤的侧脸判断出这人醉的不轻。

“他不小心喝多了,就醉倒了”杜冬已经缓过来了,他一边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珠,一边说。

“刚刚看到你们招手,想来是因为需要帮忙,这样吧,我先把人送回去,你们的东西也放在马上”

“不……”穆殇话没说完,杜冬忙道:“劳烦世子!不过东西就不必了,把人先带回去就行。”

华骞旋看了看他们大大小小的东西,放马上也不方便,他们几个人倒是也足够了,思量片刻道“也行,那你们把他放马上。”说完,华骞旋便坐到了马上。

杜冬把白潮生背起来,华骞旋掐住白潮生双臂,白潮生便被提了起来,华骞旋让他坐在前边,然后一手扶住他不让他掉下去,另一手抓住缰绳,小腿一蹬,马蹄便踢踢踏踏扬起尘沙。

“让他和主子一匹马,你疯了吗?”

“是世子说要帮忙的,不让他帮忙那岂不是拂了他的面子,再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世子宅心仁厚是在做好事!”看来杜冬不仅有敏感的信息神经,还有三寸不烂之舌。

“救人一命,哪有那么严重。”

“我说的是我,累都要累死了”杜冬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在马上的白潮生依旧有些昏昏沉沉,马奔得不算快,但是很稳健,迎面的风打在白潮生脸上,让他觉得不太舒服,于是他就睁了睁眼,他意识到自己脱离了地面,就有些害怕地晃了晃。“别动,王府就快到了。”华骞旋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白潮生听到这个声音在身后响起,似乎在那听过,他使劲地想,但是脑袋此时就像被酒给黏住了似的。“你…你是谁?”不认识,只好问咯,华骞旋就说:“我是华骞璇。”

此时,营帐里渐渐只剩下主帅和受伤的小卒了,军医已经替他疗过伤了。此时的小卒的四肢被木板固定住,身上也缠了许多布,他虚弱地躺在临时铺好的稻草堆上,一张脸上不是淤青就是浮肿,看上去有些骇人。华骞旋专心地翻着兵书,似乎对营帐里多出的那个人视若无睹,直到稻草堆里突然发出一丝虚弱的声音“唔!”华骞旋只是抬起头瞥了一眼望过去,发现人并没有醒来,刚刚的声音就像只是他的幻听,但是他仍过去看了一眼,他几乎认不出来那就是他了,他凝视了片刻,但是白潮生再也没有动静了。华骞旋依然冷静,他手中的书都没有放下,又回到榻上翻起书来。

此时,梦里

“花什么?”风把华骞旋的声音挡在了白潮生后边,再加上他喝醉了,耳背得很。

“华骞旋。”华骞旋刚刚在外边玩够了回来此时心情不错也很有耐心。

“花钱学?不认识。”说完白潮生打了个嗝,酒味被风吹散开来,然后又昏睡过去了,他感觉自己靠在一个温暖的墙上,所以睡得很是香甜。

华骞旋:“我也不认识你,你是新来的吧!”说完才发现白潮生又睡着了,他也没多在意。

很快,他们就回到王府了,一到那,华骞旋便派了几名侍卫去接应陆冬几个人,他刚搀着白潮生下马,一个年纪稍大的侍卫便来通传:“世子,王爷让你去找他。”

“知道了,你们帮我把他送回去吧!再给他准备些醒酒汤。”侍卫应声“是。”便招呼了两个家丁前来帮忙。

家丁搀着醉醺醺的白潮生穿过一个又一个回廊,华南王府的主人大概不喜奢靡之风,所以府内的装饰很少,如此倒是显得清简典雅,回廊便是如此,简简单单,木制而成。

白潮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这天下了雨。白潮生揉了揉还是有些发昏的头,从床上坐起,等意识清醒了,他忙起身换好衣裳,他得赶紧去找梁伯。华王爷回来之后,梁伯就忙了许多,不容易找得着了。

还好,梁伯的住处也不远,只需穿过两个回廊便到了,也不需要打伞。

“梁爷爷?”他推开门进去,看到梁伯正慌慌张张地,手里还拿着一封信,但是他动作很快,信很快就被收到袖子下了。

“怎么啦?找老夫什么事?”梁伯似乎早有准备。

“我想知道,白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是才收到消息,朝廷现在正在搜捕白家的人,你父亲想必早就猜到会如此,才将你送来华王府,朝廷现在还不敢动华王府,你在这里会比较安全。”

“为什么?我们家做了什么?”白潮生此时感觉全身仿佛冻僵了。

梁伯心里苦笑:白家?你还是先不要知道为好。

“这老夫不清楚也无可奉告,你也不要去追查,你父亲把你交给我定有他的用意,从此白家与你再无瓜葛!你可知道?”和蔼可亲的梁伯突然厉色。

“可我白潮生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家族有难,我却什么也做不了!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难道我要一辈子守在这华王府苟且偷生一辈子不成?”瘦弱的少年说出这句话,似乎想抵抗什么。

梁伯缓和了神色,“不!不是贪生怕死,亦非苟且偷生,你现在必须先冷静下来,你要知道,白家的事情牵连甚广!现在知道只会对你有害无益,还有华王府对你是有恩的,你现在若被发现,必定会使华王府牵扯进来,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安心在此伺候王爷世子,待日后时机成熟再去查明情况。”

白潮生沉默良久,脸色灰白得像个死人,梁伯说完后,良久,他抬起头来,看向窗外,透过木雕的窗口,看到的是,滚滚乌云正渐渐吞噬那初生的朝阳,看来,又要下雨了。等他目光恢复平静,他朝梁伯点了点头,然后出去了。

其实梁伯一开始收潮生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白清昫只告诉他江州容不下白家,来洹州是打算东山再起的。他一向了解白清昫,白清昫这人聪明绝顶,手段了得,十五岁就执掌白家大大小小的买卖,勤勤恳恳打拼二十年多年,硬是从一个小小的商贩跻身江州首富的位置,他是佩服白清昫的,也相信他有东山再起的能力,于是在白清昫请求他将白潮生收入华王府的时候他是一口答应了。谁料想呀?这白清昫是不知惹了什么事,惹来朝廷追捕,但是后悔已经是来不及的了,白潮生已经交到他手上了……

白潮生静静地走出梁伯的院门,整个人就像被抽出魂魄的躯壳一般,正打算去办事的陆冬大老远就看见他了,陆冬和他正隔着一个小池子。

“朝生!”陆冬一边招手一边呼喊,白潮生扭过头来的时候脸色苍白,陆冬忙跑过来“你怎么了?”

白潮生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可是,他立刻想起来,他现在是林朝生,他不能暴露身份,他必须谨慎方能存活,“没事,昨晚喝酒喝猛了。”

“我还以为你要投湖呢!来,打起精神,后日便是世子生辰了,府里可要大办一场,现在去帮忙,有赏!”说罢,便拽着白潮生风风火火地走了。

第五章 旧梦 父子局

华王府中,夜静如水,月白如霜,少年正迈着稳健的步伐行走在石板路上,刚刚送走醉鬼的世子正走在去见华王爷的路上。

华王爷的房门敞开着,烛光映得珠帘闪着温柔的光,华骞旋轻掀帘子,便进去了,华王爷正拿着一块玉在细细雕琢,想不到,这习武之人竟也使得这精细的活。华骞旋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看着,这样也尚未成形,不过也看得出是块上好的料。

“你看,这玉如何?”华王爷停下手里的活,一手拿起锦布擦了擦手。

“料子不错,虽未成形,却自有灵气。”华骞旋拿起玉细细端详,他尚未知道他这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也老大不小了。”说着,华王爷看见他的儿子,眼睛里满是自豪,仿佛他是他最好的作品了。

“要卖了我?”华骞旋算是猜到了他父亲的心思了。

“不急,你要是看上哪家姑娘了,跟我说。”

“找我就为了说这个?”

“当然不仅如此,还有一件事呢,就是你身边的人该换换了。从小到大,你身边的人都是我替你精挑细选的,现在该把这些事情交给你了,家丁,门客你等你都可以考虑至于怎么发现良才,就看你了。”这良才要求会武或精通谋略之人。华王爷,武将出身,因此华王府乃至整个洹州皆尚武,甚至华王府的家仆也被要求习武,只为在外头若与其他达官贵族的下人起了冲突时不丢华府的脸。但战场之上不仅仅只依靠武力,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智慧有时候更为难得。

“这第二件事我会好好考虑的。”华骞旋点了点头,又拿起华王爷的玉料来仔细端详,“我猜,您这个是要送给……”

“唉!行了,看你是翅膀硬了,快去歇着吧!”华王爷忙抢过玉料,搂在怀里,好似那块玉才是亲生子。

华骞旋笑嘻嘻的地看着华将军的样子,然后就离开了。

华骞旋站在越发寂静的庭院里,望着这栽在庭院里的老槐树静静地思考,这是他从小的习惯,他喜欢通过眼睛去描摹树木的枝干,叶子的走向。换人,他早就想这么干了,现在是时候好好考虑了,他身边的护卫也好,死士也罢,甚至贴身侍奉的人几乎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感觉使唤起来不是那么得心应手……一个想法在黑夜中绽放,他迈着轻松的步子回了他所居住的璇玑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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