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感觉父亲突然老了。

                                          ——题记

      今天是2020年6月10日，我在十堰工作生活已经五年，距离我结婚也已经三年；这三年里，我回家的时间屈指可数，仿佛我的婚姻，带给他们的只是，让他们在十堰有个短暂的落脚地。

      上一次见到父亲是六月第一个周的周一，我在医院对面的饺子馆，透过透明的落地玻璃，看到父亲背着挎包，行色匆匆，奔往医院，我赶忙拨通电话。

      记不清这是多少次，父亲一个人坐几个小时的车，老远来看病，我却不知道，我想，如果不是我刚好遇见，这便又是一次错过吧。

      父亲听到我的声音，说等着我，我赶忙放下筷子，站在马路对面，透过红灯不断减少的秒数，我看到了父亲，他安静的站在马路对面，就像幼时我等他那样。不远的距离，我看到父亲站在阳光下的身影，似乎黑瘦了一些。我嗔怪他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他只是说，我忙，他只是去取一下检查结果，便让我去忙自己的。

      就这样，五分钟的见面结束了。

      我取完自己的药，便匆匆赶回学校给学生上课。

      教师的肩上，总是挑着学生的未来，而没有自己。

      6月9日，周二，大雨，我给父亲打电话，他说雨太大，极力阻止我过来看他，可是父亲已经一个人在家和医院之间辗转了两天，却丝毫不见我这个女儿的身影。我执意过去，哪怕是陪他吃顿饭。

      冒着大雨，父亲站在上次我看到他的那家饺子馆的门前等着我，他一边责怪我，这么大雨还跑出来，一边高兴地像个孩子。他告诉我，前一天的下午做了气管镜的检查，一根长长的管子从鼻孔插进肺里，鼻子流血了，也吐了。我想起了我们做新冠筛查的情景，感同身受的觉得，这真是一件极其遭罪的事情，那一刻，我真的难受。我在心里责备自己，周一晚上因为聚餐，而没有去看他。

      他执意不跟我去饭店吃饭，说只想吃刀削面，我问他这几天在家都吃了什么，他很高兴，夸小区楼下的刀削面很好吃，六块钱一大碗。

      我假装跟他说，我太饿了，我想吃米饭。他便跟着我去了饭店，我点了他爱吃的麻辣豆腐，和鱼汤，他说自己不爱吃。

      我把火烧馍外面的硬壳全部剥掉，因为我知道他刚刚拔了牙。父亲总是这样，牙疼很久，一直忍着，我叮嘱他去正规的医院拔牙，背过我，找了一家私人诊所。

      他总是让我无奈，却又心疼。

      年少时，我也爱吃火烧馍里面最软的部分，那时父亲也是这般剥掉给我。那时的父亲年轻帅气，充满力量，单凭牙齿可以开啤酒瓶盖。

      他给我夹鱼，我借口刺太多，怎么也不肯吃，我知道害怕浪费的父亲，一定会自己全部吃完。难得安闲的时光里，饭店不太喧闹的环境、橘色暖色调的灯光，我们相对而坐，父亲还是跟往常一般，喜欢问我工作的事情，又总是心疼我工作太辛苦。

      我假装轻松，告诉父亲一切都好，他高兴的拍了照片，发给家里的母亲。

      我想，远在他乡的子女，唯一能慰藉父母的，就是然他们看到自己一切安好吧。

      吃完饭，父亲执意要打包所有没有吃完的菜，我知道，这又会是他今天的早餐加午餐。我陪他去买药，五堰街依旧繁华，天已经渐黑，雨开始转小，我收起我的伞，钻到父亲的伞下，不知道自己多少年，没有挽过父亲的胳膊，共同打一把伞了。我说打车吧，少走一些路，父亲说，坐公交吧，很方便，我们便坐在长椅一起等车。

      我们一起回家，走到家门口，父亲突然惊慌失措，发现挂在腰间的钥匙丢了，而我因为从学校走的太匆忙，没有带钥匙。我们被锁在了门外，父亲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小心翼翼跟我解释，我笑着安慰他，我说，没事，家里有备用钥匙，我们去楼下的麻将馆门前坐着等，我去找俊俊拿钥匙，他执意要陪我，我说你进去打一会儿麻将，我就回来了。

      从小区到郧阳中学，以前我总是抱怨路太远，今天晚上的八点多，我一个人撑着伞，步履轻快，来回也只走了半个小时，因为，我知道，父亲会担心。

      这一段路程中，我想了很多，很多次鼻子酸涩，却丝毫不敢对着父亲表露，这些年，我忙于工作，忙着旅游，忙着经营自己的生活，却独独忘记了陪伴他们。

      这一刻，我发现，曾经坚强伟岸的父亲，真的老了。

      爷爷是一名党员，当兵很多年，为国家恪尽职守，一生正直，快九十岁的高龄，却依旧脊背笔直；父亲也是一名党员，是一名政府的基层工作人员，从我幼时记事起，便很少在他身边，母亲开店，他们总是很忙，小学五年级，我开始跟着爷爷一起生活，印象中，父亲是让我惧怕却又崇拜的，惧怕的是，他对我总是很严厉，放学去朋友家玩也需要报备，甚至会被不允许，要零花钱也总是只能偷偷找母亲，甚至在出去读书以后，打电话回家也只是打给母亲，我曾经埋怨过他，为了考试打过我，为了考研，跟他争吵；但是我也无比崇拜他，崇拜的是，父亲很厉害，他似乎无所不能，多年里，他换过很多个职位，却总是将工作做得风生水起，还能给母亲帮忙进货、看店。

      印象里，我出生的时候，家境并不好，父亲工资很低，但是，他从没有让我吃过一天苦，我的吃穿永远都是同龄孩子里最好的，一路将我送到大学，让我走出山村，所以，我无比感激他。

      我知道，如果不是时代，他一定会大有作为。

      我知道，也许正是因为时代，在这个偏远而平凡的山村，才会有这样值得我铭记的人。

      人们都说，不缺父爱的女孩儿，长大以后不会缺爱，会活的更加快乐。

      我想，我是无比幸运的那一个。

      2015年，我在电话里告诉母亲，我谈恋爱了，父亲偷偷打着出差的名义，偷偷来看，记忆中，我们一起吃火锅，全程父亲没有说几句话，那时，我并不怎么理解。

      2016年，我们打算订婚，父亲说，我们家不要一分彩礼，但是，要买一间你们自己的房子，那时，我并不怎么理解。

      2017年，我的婚礼上，父亲似乎很平静，但是当我站在花台上，穿着婚纱，挽着他的手臂，他的致辞声音微微颤抖，那时，我开始懂得父爱。

      2020年是一个没有春节的年份，疫情让我没有回家过年，这也是这么多年，没有父母在身边的春节，从结婚以后，我便没有回家陪他们过年了。我总是想接他们到十堰，他们总是各种理由推脱。带毕业班的三年里，能够回家过年的时间，似乎永远都只有初二到初六，除去走亲戚的时间，还有什么是我可以留给他们的？

      三月份十堰解封，我匆匆忙忙回家看他们，父亲带着口罩，骑着摩托，又黑又瘦，穿梭在大街小巷，一天也只有一顿饭才能回家吃，听母亲说，从疫情开始，十堰封路至今，三个月了，父亲没有休息一天，武汉返乡人员很多，父亲每天上门宣传、测量体温，应对各种工作……我不知道，甚至不能想象，在我安逸在家的时候，父亲又是一种怎样的工作状态？

      我离家的前一天，学校开会，我只能网上参加会议，从上午十点到中午的12点，母亲做好饭，全家等着我，父亲悄悄进到我的房间，坐在床边，他不敢说话，怕影响到我，只是安静的陪着我。父亲没有挽留我，因为他知道，我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临走时，塞给我各种蔬菜……

      父母总是把自己活得那么通透，懂事的让人心疼。

      今天，上完课之后，已经是上午的11点了，我在办公室给父亲打了电话，他说，他去找钥匙了，可是没有找到，我能想象，他一个人背着包，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甚至去询问了街边的清洁工，最后却无功而返的失望。父亲说，他去配了钥匙，虽然不太好用，他却已经掌握了开门的诀窍；他说，家里钥匙放在了茶几上；他说，家里都打扫了，沙发上的脏衣服也已经帮我们洗干净了；他说，他去超市给母亲和爷爷买他们爱吃的东西…….

      我知道，他忙完了所有人的事情，便要自己一个人，去客运站坐车回家了，可是，我不敢开口说，我送他。

      岁月那么匆匆，一夜之间，曾经坚强伟岸、无所不能的父亲，真的老了。

      我曾经无数次在文章里深切怀念过我的爷爷，却从来没有回忆过父亲。我宁愿自己永远都是孩子，而他永远年轻。

      作为一名语文老师，我读过很多关于感恩的书，讲过无数篇关于感恩的阅读，甚至千万次教育过学生，要孝顺、要陪伴、要感恩。

      而我，似乎成为一个局外人。

      如今，我虽然没有自己的孩子，却也能深刻理解父亲，深刻理解亲情。

      我终于明白，岁月静好，那只不过是有人在为你负重前行。

      我想，世间大抵很多人都如我这般吧，在始终无法平衡的工作和生活中，无奈又挣扎。我们努力想要更好的生活，却又无数次错失生活的契机。

      希望，未来的有一天，我可以有为自己生活的勇气。

      希望，未来的每一天，我可以有为你们生活的勇气。

      暖阳夏日，温暖如你！

      谨以此文，敬献父母，遥祝安康！

      2020年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