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少年与桃花与马
繁星城春日的景色十分秀美,街道两旁的桃树早早便开满了花朵,它们点缀着这个美好的季节,无论是谁走过此路,或是沉重或是烦闷的心情就会被一扫而空,只剩下对生命的满心欢喜与祝福。
这天,一名少年顺着这条路缓缓踱步而来。
他面容寻常,一双眸子却十分明亮,少年背着两把宽大的朴刀,却显得极为惹眼,过往行人纷纷投来异样眼神。
如今的夏朝早已没有了外敌侵略,所以对兵器的限制极为严格,少年虽然年纪不大,想来肯定知道这点,可这人却在光天化日之下负刀而行,难道不怕执法队吗?
少年没有理会他人目光,仍是一步步走着自己的道路,他目光看向前方,脚步起落间透着一股坚毅与决然。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了一阵喧嚣声。
今日朝廷科举放榜,有不少书生围在此地,数名穿着家丁打扮的黑脸汉子骑马驰于桃花道上,他们脸泛喜色,不仅在为自家小主人金榜题名而高兴,更为自己即将讨来的打赏钱而暗喜。
春风得意马蹄疾,家丁们身下马儿踩踏着桃花跃于桃花道上,神采飞扬间,竟然一时没注意前方有名男童经过。
那男童正垂头舔着自己手中糖人,面目表情极为认真且专注,当他听到了旁人的惊呼与母亲惊骇欲绝的嘶嚎后,不由好奇的抬头望去。
于是他便看到了数匹奔驰的骏马向着自己冲来,虽然家丁们竭力拉起缰绳,制住了它们。可领先之马乃是少爷坐骑,本身是域外汗血宝马,今日骑来看榜本就是想博一个好彩头,这畜生是天生神骏,本来便力大无穷,加之背后家丁本就不是主人,怎能制住?
男童被这汗血宝马的威势吓得小脸煞白,竟然忘了逃命,他死死攥着糖人的木棍,紧紧闭上了眼。
众人的惊呼似乎惹起了前方少年的注意,他神情微凝,侧头看向后方,恰巧便看到了男童紧抱糖人的一幕。
于是他停下了脚步,猛地伸出手取下了背后朴刀,少年裸露在外的双臂青筋暴起,他挥动双手,那两柄势大力沉的朴刀便脱手而出,如电一般飞向后方。
一只朴刀如蝴蝶般灵巧的穿梭与人群中,朴刀如幽灵般穿过了女人柔顺的发丝,调皮的掀起了男人的衣摆,它快速来到男童面前。
男童低垂的脑袋微微颤抖,朴刀险之又险的自他发髻上掠过,明亮刀光一闪而逝,刹那间便越过了他,迎近一人一马,轻柔调皮的它终于撕下了伪装,爆发出一股震人心魄的血腥气息。
噗嗤。
这是朴刀入肉声。
那柄平平无奇,如同大夏皇朝军队制式兵器的朴刀深深嵌进了汗血宝马的颅骨。
马匹发出了悲哀的嘶鸣,在遭受到致命创伤后,它本应去死,本该去死,可这匹马血统是如此优良,这一刀,让它回光返照,开始发狂。
马匹疯狂的摔下了背后之人,它踩踏着地面,不断发出悲鸣,它的马蹄沉重有力,就算是锤炼多年肉体的练家子被它一蹄踹中不免也要吐血重伤,更别说前方那瑟瑟发抖的男童了。
正当这小男孩即将沦为蹄下肉泥之时,第二柄朴刀...来了!
第一柄的速度最快,因为这样才能狙杀马匹,所以它穿越了人山人海,来到了他与它的身边。而第二柄却是绕过了人群,它与桃树之中穿梭,不知切下了多少斤桃花,第二柄朴刀所过之处似是下着花雨,异常唯美。
于是它带着漫天花雨,降临男童与马匹之间。
发狂的骏马自然不会有闲情逸致去欣赏这突然出现的花雨,它嘶吼着撞了进去,然后...停了下来。
无数桃花纷扬而下,不断落在骏马之上,将它严严盖住。仿佛是在举行一场庄重肃穆的葬礼。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当两柄朴刀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后,前后不过才过去了三四息的时间。
没人知道花雨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有桃花落下,于是花中之马便安静了下来。
当一名旁观者鼓起勇气掀开数道花瓣看向里面时,竟是脸色惊恐的叫了一声,冲向人群外呕吐了起来。
众人见此,亦是绝了上前的念头。
没人知道这两刀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也没人知道这两刀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他们沉默半晌后,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
少年脸色平淡的穿过人群,越过了愣住的男童,翻开花海,将自己的两柄朴刀纷纷拔了出来。他神情专注的拿起花瓣擦拭着刀上血迹,浑然无视了众人脸色越加怪异的眼神,待将刀身擦干净后,他才满意的将它们又放到了后背上。
一名惊慌失措的女人从人群中冲出,她搂住男孩不住的哭泣,看到少年后又连声道谢着。
听到她的声音,少年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下身向着女人孩子走去。
男童眼睛睁的极大,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从刚才一直到现在都未曾出声,看上去是被一连串的突发事件给吓傻了一般。
少年走到二人近前,蹲下身,认真道:“报酬。”
他的声音略有些嘶哑,显然是很久没说过话了,以至于女人愣了许久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女人掏出怀中一些钱财,将这些通通放在了少年面前。
一方面,她的确感激此人救下自己儿子的行为,而另一方面,女人着实为少年的手段而胆寒,她虽然不知道花海之下的骏马到底变成了什么样,但想来一定不会让她心情美妙。
少年摇摇头,推开了她的钱币,伸出手,在二人及身后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把抢过了男童手中的糖人。
少年的脚步依旧平缓,待他完全消失在人群的视野后,后方人群才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不解与惊叹之声。
“这小子是什么人?他怎么敢在繁星城出刀?”
“天啊,此人到底是什么境界?他刚刚离此处可是有百步距离啊!”
“这是陈公子的马,那个年轻人怕是将陈家给惹怒了。”
...
男童脸色煞白的望着少年,直到此时他都没有察觉手中已然空无一物,只是指着少年消失那处,颤抖且惊恐道。“那个哥哥...他的背后坐着一个人!”
2少男与少女
男童的话并未让人听见,而他的母亲则是担忧抱住了他,心想这孩子真的是被吓坏了。
后面的闹剧少年自然没有去理,他一步一步走进了繁星城,在其雄伟的城门中停下了脚步。
在城门不远处,站着一位局促不安的大家闺秀。按理说这位女子家教极严,若是没有特殊情况是绝不能站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她身后的家族也不会允许她如此轻率。
可偏偏这怪异的一幕就发生了。
少年眼睛眯起,向着女子走去。
女子显然是看见了他,激动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仓皇与不安,她犹豫片刻,竟然提起裙子向着少年跑了过去。
嗒嗒嗒,小靴用力踏在坚实的青石板上,回响起一阵阵如鸟鸣般的脆响,听上去着实美妙动听。
少年与少女在暧昧且浪漫的桃花下向着对方奔跑,这本是一副很美的场景,可偏偏少年的脚步显得太过沉稳,而少女的步伐却又是那么的仓促,倒是给人一种怪异感觉。
终于,当少女通红着脸来到他的面前后,喘息了几口,垂头轻声道:“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吗?”
一句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问询成了这对许久不见男女的开场白。
少年沉默一会儿,道:“还好。”
少女看了眼他背后的朴刀,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但更多的还是局促与紧张,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道:“秋乐,很多人都在找你。”
少年闻言一滞,他不解的望向少女,这一点几乎很多人都知道,在那个圈子也不是秘密,让他疑惑的是身份尊贵的她怎么会来此说一句废话?
这自然是句废话,可却是少女之后的寒暄。
于是少女鼓足勇气继续道:“你...快走吧,有好多人都在盯着城门,我怕...”
她没有说出她怕什么,只是眼中闪过的情绪表达了心中的想法。
少年望着她绝美的面容,心想自己只不过是在三年前救过她一命,怎会让这天之骄女生出如此之多的情绪?尽管如此,他心中还是有些感动,因为这句劝告若是被城中的敌人得知,即便是少女那权势通天的父亲都要扛不住。
他沉默一阵,道:“我知道。”
他是一个杀手,当自己曝露在阳光之下后便知晓了会有这种事情的发生,秋乐自然明白此事的后果。
所以作为一个杀手,他并不准备用文艺腔来调侃城里那些如临大敌的大人物们的胆怯,反而依旧沉默,沉默的如同背后朴刀。
少女看着他许久,苦笑摇了摇头:“你不会走,对吗?”
秋乐认真的望着她,道:“谢谢。”
他虽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这两字本身便是一种态度,于是少女懂了。
她如同少年般沉默着,叹道:“秋乐...即便你能进城,可那又能改变什么?你的妹妹已经死了。”
少年微眯双眼:“我去给秋末讨一个道理。她可在看着我呢。”
少女神色复杂的看了他许久,虽然曾经仅仅相处了几个月的时间,但她很了解男孩的性格,旋即不再劝解,道:“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少年没想到她会在这种场合说出这种话,闻言一愣,而后便久久无言。
秋乐的话语并不多,他更擅长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看法,桃花道上尚且留存孩童劫后余生的大哭声便是最好的证明。
只是他看到少女的身体有些发抖,心中百般滋味顿生,他伸出手抚平少女额头凌乱的发丝,道:“你在害怕?”
“倒也不是因为害怕。”少女闭上眼睛享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喃喃道:“只是每次见到你总有些紧张,总是会鼓起勇气说一些羞煞至极的话。”
少年的手一顿,他咧开嘴,露出了质朴的微笑。
他望着她,笑道。“其实,我比你更紧张。”
3道士,和尚与杀手
秋乐是一名杀手,可他并没有所谓的职业道德。
三年前他会因为某位少女的惊呼而停下手中的暗杀事业奋不顾身前去英雄救美,三年后亦是在杀人路上宰了一匹马,抢了一个糖人吃。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掩藏自己行踪的打算。
在知道城墙那边的大人物们迫切的想要杀死自己而不是被自己杀死后,秋乐便变得更加沉默。
他极有礼貌谢绝了少女同行的要求,在士兵警惕的注目礼后沉稳的越过了城门。
随着眼前的豁然开朗,秋乐看到城门口的一处小吃摊子,脸色不由挂上一抹追忆的笑容。
这里的葱油饼与皮蛋粥很好吃,每当秋末来到这座繁星点点的城市总会撒娇着要来这里吃上一顿。
她是这里的熟客。
秋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摊子上坐着很多人,其中有两名年纪不大的少年对坐着,他们一个穿着青袍头上梳着道髻,另一个则顶着清秀的光头,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这对道士与和尚的奇怪组合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秋乐怪异的看了这二人一眼,走进看到了和尚面前被一扫而空的碗,不可思议道:“和尚也能吃鸡蛋?”
小和尚轻笑一声:“少年人长身体,总是要补充一些营养的。”
旁边道士闻言嗤笑一声:“就算这是你狼吞虎咽皮蛋粥的借口,可是那被你吞下肚的葱油饼又该作何解释?”
小和尚挠挠头,不好意思道:“确实不该吃,但是很香。”
秋乐扯扯嘴角,他在二人桌子前坐了下来,朝店家要了一份饭后,便看着他们:“你们在等我?”
三人虽然很久未曾见过,可再次见面却像是昨日分别般熟稔。
这里不仅是秋末最喜欢的摊子,也是他们这些好朋友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道士摊了摊手:“我家老头子觉得你还有救,所以让我来劝说一二。”他说到这里,脸上表情变得猥琐几分:“可是看来某人似乎另有红颜相伴啊。”
道士叫李君临,很霸气的一个名字,其本人的性格却跟这个名字扯不上关系。
秋乐闻言皱眉。
“怎么?还真以为你那小情人出城见你没人知道了?”李君临用袖子擦拭着嘴上的油光,面容带着讥嘲之色。
这抹讥嘲自然不是摆给秋乐看的。秋乐沉默一阵后,抬头认真道:“这件事跟她没有关系。”
李君临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你放心,就算跟她有关系,她的父亲也会尽力撇清关系。”
秋乐摇摇头:“我觉得你对她有偏见。”
“呸。”李君临啐了一口,不屑道:“道爷我就是这么一愤世嫉俗的人儿。”
“阿弥陀佛。”小和尚双手合十,淡淡道:“道士,你现在这幅嘴脸若是叫你那管着全大夏所有道观的爹看到,定会把你打的满脸桃花开。”
李君临闻言一滞,旋即羞怒道:“臭和尚,擦擦你嘴边的油光再说我吧!”
...
待三人吃完饭后,依照多年前第一次在这里相遇的场景,他们用猜拳来决定谁来结账。
“怎么又是小僧?”和尚瞪着眼,恨铁不成钢的盯着右手摆成的剪刀模样,一边碎碎念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些碎银子递给了老板。
老板垂头收着他的钱,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
李君临看着那边叹了口气,对一旁的秋乐道:“我与和尚过来并不是劝你离开,只是想和你见上一面。”
秋乐眯起眼睛盯着那名老板,却是没回他的话,道:“这人有些面生。”
李君临一怔,好笑道:“摊子换了主人,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一年了,我觉得这面生二字应该是他来讲比较合适。”
秋乐没有回话,忽然间抬起手摸向背后朴刀。
李君临眉头皱起,他转过头仔细盯着收钱的男人,沉默不语。
场间气氛莫名变得凝重起来。
和尚离得较远,没有听见二人谈话,见老板还在找钱,他双手合十,道:“施主,你柜台旁的零碎铜钱刚好可以找够。”
粥摊老板双手在柜台摸索着什么,听到和尚的话后,双肩微微沉下。
就在此时。
一道刀光亮彻白昼,如他的主人般沉默的来到二人身边,劈向了粥摊老板。
粥摊老板瞳孔微缩,只听轰的一声,柜台下的双手破开了层层木板,同样的一柄朴刀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他反手接下了这一刀。
这一幕发生的极快,当粥摊老板一刀劈碎柜台后,那些碎银铜钱化作星屑漫天飞扬,如小珠落玉盘发出了清脆声响。
铮!
秋乐与粥摊老板相击,强烈的劲气吹拂着四周,瞬间掀翻了二人头顶的棚子。
粥摊老板闷哼一声,他眼中闪过了强烈的意外与不解之色。
他不明白秋乐为什么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他不明白自己还未动手他怎么敢动手?
只是一瞬的功夫二人便打了十几个回合,粥摊老板本就是军中好手,搏杀功夫乃是一流,甚至比起许多成名已久的侠客都不逞多让,只不过他被秋乐抢先出手,气机落了下风,只得勉强招架,叫苦不迭。
不错,他的确有许多疑问。
他精心准备了很长时间,甚至在一年前便出现在了这里,功夫下的不可谓不深,可是这个沉默的少年到底凭什么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粥摊老板很强。
粥摊老板有很多疑问。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粥摊老板...只有一把刀。
而秋乐有两把。
朴刀是双手武器,它的刀柄极长,单手持朴刀根本无法发挥出威力,所以粥摊老板到死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背着两把?
第二柄朴刀如幽灵般出现在粥摊老板身后,没等后者反应过来便冷冷贯穿了他的整个身体。
粥摊老板不可置信的望着胸前出现的刀尖,喉咙里鲜血倒涌,发出了溺水般的嗬嗬声,旋即颓然倒地,就此死去。
二人的战斗极快,所以当粥摊老板死去后,和尚才捡完了地上的零钱站了起来。
他看到秋乐在默默擦拭着第二柄朴刀,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施主。”和尚极为认真的看着他,道:“你背后坐着一个女人。”
4有风雨自南方来
“这事儿可是越来越玄幻了。”李君临坐在一块巨石上,似乎不介意用名贵丝绸编织的道袍沾染上脏污,他眉头紧锁,望着和尚道:“你说秋乐后面坐着一个女人?”
和尚抱着一块葱油饼吃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李君临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尖酸起来:“人别的和尚就连扫地都仔细着地上有没有虫子,偏偏你这邪僧刚刚见了死人却跟没事儿人一样坐在地上吃饼。喂,要是莫禅大师还活着,大概会一掌灭掉你这孽徒吧?”
和尚咀嚼的动作一滞,他昂起头像是在回忆什么,不一会儿他道:“师傅说我与寺里的师兄们不同,除了杀人之外,其余戒条可有可无。”
李君临抽抽嘴角:“你该不会是他的私生子吧?”
和尚又回忆了片刻,肯定道:“不会,师傅还是纯阳之身。”
李君临挠了挠头嘟哝了几句,似乎也不好议论二人口中那让全天下都都敬仰的高僧,索性转过目光看向身后。
自城门处杀人后,三人便被闻讯赶来的卫兵给冲散了,官兵们自然知道二人的身份,想必他们也受到了上面的指令,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人。
“你觉得他背后的女人是谁?”李君临问道。
和尚似乎有些不悦这厮多次打断自己吃饭,瞪了他一眼后道:“小僧又不是神仙,不知道!”
“臭和尚!”
...
秋乐自然不知道两位友人为自己伤透了脑筋,他沉默的行走在繁星城中,躲避着四周搜寻自己的士兵。
那些官兵跟他一样沉默,从他们身上能感受到了一股铁血气息,这不是繁星城的卫兵,而是朔州边境抗衡异人的雄兵。
这是这个国家真正的杀人机器,他们本是为了守护边陲而存在,却不想被某些大人物调到了歌舞升平的霸州,其目的唯有一个。
那便是杀人。
杀一个人。
秋乐与那些士兵无仇无怨,自然没有七进七出的打算,他蹲伏在某大户人家的屋檐之上,冷漠的望着过往军人。
待了一炷香后,他如同灵活的猿猴般从屋顶奔走,穿过了包围森严的街道。
他向着南方扑去,几番跳跃后,轻轻落在了一户宅院大门前。
这里是镇南将军府,或许是此间男主人家丁大多为昔日军中亲兵的缘故,所以并没有让那些边军进驻自己的宅子,即便,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目标之一。
秋乐静静站在了大门口,他从背后抽出了一把朴刀。沉默的走了进去。
院中很快便传来了惊呼之声,却也很快便消失了。
仅仅吵闹了片刻,这座宅子便彻底死寂下来。
过了没一会儿,浑身血污的秋乐从大门处走了出来。
临走时他从尸体上撕下了一块衣服,仔细且认真的擦拭着手中朴刀。
忽然他的动作停下了,秋乐抬起头看向前方树林的阴翳处。眉头一挑。
从阴影中走出一人,他穿着一袭红袍,一头长发如瀑布般披洒至脚踝,那是一个长相秀美的小眼男人,偏偏他身上红袍无比刺目,就像是穿着火焰立于长夜。怪异中透露出独特的美感。
小眼男人对着秋乐优雅一笑,问道:“我当这股惊人杀气的主人是谁,原来是旧识。沈秋乐,好久不见了。”
秋乐皱了皱眉:“我不认识你。”
他话音刚落,林中又传来一个女人的笑声。
一位叼着草杆,浑身痞气的女人出现在了另一边,她此时讥嘲的看向小眼睛男人,道:“夜雀,如果我是你,现在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痞气这个词一般是不会用来形容女子的,可偏偏此女却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感觉,加之那轻佻的语气与动作,她所带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如此。
与红袍夜雀不同,痞气女人的穿着显然像极了境外异人的装束,她穿的极少,下方裙子仅仅盖过膝盖,盈盈一握的小蛮腰与小麦色的肌肤裸露在外,充斥着一股野性的诱惑,客观来说,痞气女人长得极美,即便放在秋乐眼中也能排进平生所见美女前三了。
秋乐看向她,沉默一阵后,认真道:“我认识你。”
此话一出,二人一愣,夜雀疑惑的看向女人,而女人则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未曾与秋乐见过。
“他大概是通过道爷我认识的您。”一道慵懒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李君临与和尚漫步而来。
他们走到秋乐身边,而李君临则望着痞气女人,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姐姐。”
李君陌望着略显陌生的弟弟,亦是露出同样微笑:“看来老头子并不知道这件事。”
他们的老头子是所有道观的主人,也是大夏皇权坚定捍卫者。
而秋乐来到繁星城,自然是要挑战皇权。而李君临与和尚是彼此门派的传人,本就没有理由前来此地。
但当和尚吃了一半的葱油饼,道士从某个令人恼怒的问题里抽身而出后,他们还是来了。
李君临抓了抓脑袋:“老头子日理万机,自然没工夫管这些小事。”
李君陌一挑眉头,极美的容颜中泛起一抹讥嘲:“道门传人要被人宰掉了,这还算小事?”
“每个人都会死的,小吃摊的老板会死,镇南大将军会死,那个喜欢在脑袋上别着桃花的女孩会死,自然,我也会死。”李君临望着姐姐,极为认真道:“反正今天会死很多人,那么作为这些人里的您和我,无论谁会死去,都是小事。”
李君陌摇摇头,表示不理解他的话语,她手腕一翻,手中突然多出了一把匕首:“看来你与他的感情很好。”
李君临呵呵一笑:“您误会了,我与连吃饭都要划拳的抠门东西委实没有太过深厚的友谊。”
“我来此地的目的,只有一个...”
“...要么打死您,要么,被您打死。”
“真是扭曲的姐弟情。”和尚在一旁嘟哝着,而他也很自觉的站在了夜雀身前。
从出现到现在,这两位朋友从未对秋乐说过一句话,只是留给了他两个坚定或者微佝的背影,秋乐对着他们点点头,旋即再无迟疑,冲向了下一个目标。
他三年未至繁星城。一入城便吃了顿早饭杀了两人。
小人物的复仇从早到晚(1)。
朝闻道,夕死可矣。
5杀的好哇
将朴刀从第五个目标的脖颈拔出后,秋乐脸上终于泛出了一丝疲惫之色。
朔州的边军不愧为常年磨练的雄兵,自镇南将军府后他们便迅速做出了反应,无论那些矜持或怕死的大人物作何反应,无数官兵涌入了他们的府邸,冷眼巡视着等待秋乐的的到来。
秋乐虽然敬重这些抵抗外敌的英雄,但仍是坚定的挥舞着手中朴刀,收割着一条又一条的生命。
望着这座化作人间地狱的右丞相府,秋乐斜靠在墙上,望着地上的死人怔怔出神。
那具尸体穿着一身官服,约莫五十年纪,临死前面容惊恐,显然受到了极大刺激,这名右丞相极其倒霉,他本来居住在大夏都城,只是回家省亲才来到了霸州,想必他死前也在后悔自己为何要回来吧?
一阵压抑到极低的抽泣声突然打断了秋乐的发愣,他转过头望着尸体右侧的木桌,眉头微皱。
他知道那桌下藏着两人,一人是右丞相得宠的小妾,而另一人则是他的五岁独子。
抽泣声消失的很快,显然有人捂住了孩子的嘴巴。
在这压抑的沉默中,秋乐动了。
他转身,走出了厅堂,随手撕下一名侍卫的衣衫,仔细擦拭着朴刀上的血污。
他踩在地上,当脚面抬起后,一个醒目的血脚印落在洁白的地面上,显得是那么的刺眼。
正当秋乐行至府门时,身后的厅堂陡然传来了一道愤怒的童声。
“杀人凶手!”
秋乐身体一顿,回头望去,看到一名衣锦华贵面容苍白的男童站在父亲尸体前,用怨毒憎恨的眼神盯着自己。
他的身体不断颤抖,眼中闪烁着恐惧与不甘之色,显然这一声杀人凶手是他鼓起了很大勇气才喊出来的。
秋乐盯着他看了几眼,而后收回了目光。
他像一块石头般沉默的推门离开了。
杀人凶手?
他深吸一口气,听着四周传来的兵器盔甲交击声,脑海中却回忆着一幕一幕。
权势滔天的右丞相回家省亲,自都城到霸州仅仅三千里之地民不聊生,无数白银都进了他的口袋,数不清的百姓因他的政策死于家中死于田地死于外面。
他又想起这座宅子的地窖里藏着数十具孩童骸骨,竟然疲惫着笑了起来。
杀人凶手?
杀得好哇。
...
“父亲,求你了,我想出去跟他在一起!”某座守卫森严的府邸里,少女哀求的对身前的中年男人道。
中年男人皱了皱眉,吩咐道:“把小姐带回房里,不要让她出来。”
“是!”两名军士闻言上前,礼貌的站在少女旁边。
“父亲...”少女泣不成声道:“他救了我的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你去了又如何?”中年男人恚怒道:“难道你能阻止那块石头?还是陪着他一块粉身碎骨?”
少女紧紧咬着嘴唇,虽未说话,可是沉默也是一种态度。
“我们姬家虽没有欠人情的习惯。”中年男人略有些疲惫,他解释道:“可是这份人情太大,即便是我都不敢还,你去又有什么用啊!婉儿!”
少女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中年男人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只得苦口婆心的劝道。
少女沉默一阵后,道:“王爷是霸州第一高手,想来秋乐也打不过,婉儿唯有替他收尸,尽其本分而已。”
其实二人从未对彼此做出过什么承诺,他们之间最露骨的谈话也只有‘我紧张’‘我比你更紧张’这种孩子气的对话,姬婉儿将替他收尸看作了本分,自然也是将自己看作了他的妻子。
中年男人闻言心中涌起一阵逆火,他对姬婉儿身后士兵吼道:“没听到我的话吗?把小姐送回房里,立刻!”
亲兵道了声得罪,旋即抓住少女的双手将她带走了。
少女挣脱了他们,对着中年男人叫道:“父亲,别让我恨你一辈子。”
转过身去的中年男人身躯一震,他没有说话,只是疲惫的挥了挥手。
待女儿离开了,他这才重重叹了口气。
“婉儿啊,若是能让你平平安安的活着,就算你恨我一生又何妨?”
...
秋乐的速度很快,他已经杀了很多人,他的身体遍布伤痕,但他的眸子依旧发亮,亮的如同天上繁星,夺目刺人。
直到目前为止,他已经杀了三个将军,一个巡抚,一个丞相,仅凭一人便灭了大夏小半高层势力,即便是权势滔天的姬家男人也不敢在这时候与他扯上关系,不然暴怒的皇帝一定会将怒气倾泻在自己身上。
这些人直到死的时候都不明白秋乐为何会杀到自己面前,他只是个青年高手,并不是坐在道观或者念经的怪物,他如何能一骑当千?所向睥睨?
事实上同样的疑问也在诸多死在他手下的高手中盘旋,每当他们与秋乐对敌时,尽管提高了警惕做足了防备,但依旧没用,不出十回合要么被他砍死,要么被他背后那柄如幽灵般第二柄朴刀砍死,毫无例外。
现在,他名单中的目标大部分都死了,只剩下了一个。
飞速奔驰的秋乐抬头看向前方,在穿过桃树林后的很远很远,矗立着一座巍峨庞大的高楼。
这座楼名唤通天阁楼,是霸州最高的楼。
而站在霸州最高的那个人,自然就在那里。
他是秋乐要杀的最后一人。
霸州秦王。
6君子不行陌路
繁星城外春高气爽,本应是人们出来游玩的季节。
秋乐甫一从树林冲出,便看到了通天阁楼下围着浩浩汤汤的军队与江湖中人。看来繁星城高层的反应很快,他们也猜到了自己的下一个目标,并迅速做出了应对。
秋乐隐蔽的蹲伏在树枝上,繁茂的枝叶遮蔽了他的身形,他耐心观察着下方布局,心中正盘算着如何登楼。
看到远处似乎有人在磨刀,秋乐想起什么,唇角划起一抹笑容。
他张开嘴,轻声唱着一段歌谣:“我从苍茫大山中来呀,来到你的身边。我捡起尸体身上的朴刀呀,来到你的身边。我将许多人变成尸体呀,来到你的身边。在你生命的最后时刻呀,我会轻声歌颂美好...”
“我要一刀砍死你。”
“我要两刀砍死你。”
“我要乱刀砍死你。(2)”
...
骄傲最得体的潜质便是沉默,这大概是许多人对于秋乐的印象,而李君临也不例外。
自他第一次与那位沉默寡言的友人相遇后便对他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他身上似乎有着很多谜团,比如明明是个杀手为什么却喜欢抛头露面,比如这厮明明就是个残忍冷酷的刽子手,却总是要找一些光明正大的理由来支持自己的行凶。
一开始,李君临觉得这厮虚伪的有些过分,可经过多年相识后,他发现秋乐竟然是认真的。
他只杀该死之人,或者说,只杀那些他认为该死之人。
今天繁星城死了很多人,而那些大人物大概就是他所认为的该死之人吧?
李君临自嘲一笑,看来不知不觉间,自己似乎也被这混账给同化了,竟然热血上涌替他挡下了自己的姐姐。
与他那放浪形骸的外表不同,李君临是大夏公认的古往今来第一天才,他的天赋甚至要超过开国皇帝姒文命陛下。
是的,他是青年强者第一人,甚至来沈秋乐和尚都不是他的对手。
如若老一辈死去,或者再等十几年,他即便成为天下第一,所有人都不会意外。
因为他叫李君临,他的生命起始便是一个璀璨时代的开启,他的生命落幕便是时代的终结。
每个时代都有其中心人物,李君临便是时代之子。没有之一。
可是幸运或是不幸,这世上有一人天生便能限制他,无论他站到何等高处都会举起拳头撇着讥讽笑意将他打的抱头鼠窜。
这人便是他的姐姐,李君陌。
当然,所谓打不过自然不是姐弟之间的亲情作祟,而是...真的打不过。
天下第一也摆脱不了命运的桎梏,就像所有寻常家庭一般,骄横蛮纵的弟弟无论在外面多么风光,一旦碰见姐姐总是会习惯性矮上一头,不由分说便回忆起了幼时成长被其欺负的惨痛记忆。于是羞怒的挥起拳头想要抗争,却被大魔王捻起双指掐的鬼哭狼嚎,一败涂地。
弟弟打不过姐姐,自然是要去找母亲告状,可李君临姐弟的母亲早在生产他们时便香消玉殒,唯一的父亲如今仍旧保持沉默,似乎做着什么打算。
“我的分光灭魔戟连王境高手都能重创,凭什么只削下了你的一片衣角!”李君临跳脚咆哮着。
此刻的他极为狼狈,被亲姐打的头破血流不说,头顶整齐的道髻不知何时早已断去,黑丝被汗水如垂柳般贴在他的脖颈,看上去如同一条丧家之犬,全然没有天骄的样子。
李君陌还是那般平静,她望着自己的弟弟,讥笑道:“父亲以前便说过,你我姐弟二人生来便是命运共同体,除非我死去,否则你绝不会成为天下第一,你想杀我,至少先要流露出像样的杀气。那副哀婉的小女人姿态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想扑到我怀中痛哭一场?”
李君临瞥着她傲人的身材,羞怒道:“以前就说过,不许拿小时候说事儿。”
李君陌笑道:“害羞了?怎么?你还是处男?”
李君临瞪大眼睛:“喂!这是一个姐姐该说的话吗?”
李君陌:“身为李家独子,你的子嗣可是所有人都关注的大事。”
李君临摆出一副暧昧表情:“可我怎么听说您在外面养着不少面首?老头子听说后可是在后山淋了一夜的雨啊。”
李君陌美眸怒睁,暴喝道:“放你妈的屁,老娘冰清玉洁尚未许人,这是哪个混账散播的谣言,我去灭了他!”
二人不愧是姐弟,别看李君陌总是笑吟吟的,可性格却比弟弟都彪悍几分。
看到姐姐发火,李君临有些惧怕,讷讷道:“那个...我不知道...”
他说完又觉得有些丢脸,鼓起勇气道:“我跟您可是一个妈。”
“怎么?咱妈就不能放屁?”李君陌眉头一挑。
“这...这倒不是,不过她老人家走好些年了,您这话是不是忒粗俗了点。”
“放...”李君陌语气一顿,而后增大了音量,重重且认真的重复了一遍:“放你妈的屁。”
“李君陌!你可不要太过分了!”李君临一直用敬称来称呼自己的姐姐,现在直呼姓名,显然亦是大怒起来。
“呦呵?”李君陌又恢复了先前讥嘲表情,她瞥了眼君临,道:“我过分又怎样?你来打我呀?”
李君陌闻言一阵气馁,他何尝不想战胜自己的姐姐,奈何一身修为在命运共同体的诅咒前被压制到了最低点,若是拳脚相向,李君陌常年混迹于外面,更是能轻松血虐他,这一身狼狈便是最好的证明。
李君临苦笑数声,心中却想起了老头子在小时候给他说的话。
“临儿,你应该庆幸应咒之人是你的姐姐,你们是亲人,所以这份诅咒更像是祝福。”
“虽然你姐自小便离开了家,但她仍旧是你的姐姐,你知道我为何给她取了这名字吗?”
“她的弟弟是天下第一,那她便要作天下第一的姐姐。君子不行陌路,无论那是咫尺,还是天涯(3)。”
7浊世佛国
“阿弥陀佛。”小和尚颂了声佛号,望着穿着火焰的小眼男人,头疼道:“这位施主,我们可不可以不打?”
小眼男人打了个哈欠,慵懒道:“本来我也懒得追,说实话,我倒是对隔壁姐弟的关系更好奇一些。”
小和尚听到了让他满意的答案,眯眼笑道:“小僧也有此意,我怀里还有一包万兴斋的怪味瓜子,分给你一半如何?”
夜雀闻言笑道:“好啊。”他说着,晃晃悠悠向着他走了过去。
小和尚满脸诚挚之色,只是从怀中掏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二人那边传来轰然巨响。
烟雾中,夜雀怒道:“该死的小和尚,你扔出来的哪里是瓜子,分明就是舍利子!”
一头传来了小和尚略显急促的声音:“施主你一边降低着我的警惕,一边在袖子里酝着凶火,小僧虽然不谙世事,却也不是个傻子。”
听到他这话,夜雀笑出声来:“你小子把佛门前辈的舍利子说成了怪味瓜子还算不谙世事?若真是这样,那天底下可就没几个纯洁的小鬼了。”
烟雾旋即散去,夜雀身上的炙热的火焰陡然化作了高温白色,他啧啧有声道:“现在的年轻人呐,真是一个比一个妖孽。”
看到他身上的白火,小和尚瞳孔微缩,他颂了声佛号,问道:“施主身上的火焰有些眼熟,可是净世菩提?”
净世菩提乃是佛门至高火焰,据说它能焚尽万物,唯有最虔诚的信徒才能掌握的火焰。
由于它现世次数极少,所以小和尚很快便猜到了这个小眼男人的真正身份。
“至慧师兄?”
夜雀听到他的话,眼睛睁的大了几分,他笑道:“我离开佛门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有人记得。”
小和尚摇摇头,认真道:“您不是离开,而是杀了方丈,叛出佛门的。”
夜雀一怔,好笑望着他:“有区别吗?”
小和尚想了想,点点头道:“师傅曾说过,他只允许小僧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才能杀人,其一,异人破边关,屠戮众生之前;二,邪修成王境,屠戮众生之前;三,遇见该杀之人时。”
夜雀一愣,虽然是佛门叛逆,但骨子里的辩论锋机习惯还未褪去,好奇问道:“这第三条岂不是一句废话?照它所言,你是不是看谁不爽便能杀谁?”
“理论上来说,确实是的。”小和尚默认了他的看法,旋即淡淡道:“但至慧师兄不同,你是叛出佛门后才领悟的净世菩提,所以,你就该死。”
夜雀怒极而笑:“好一个我就该死,小和尚,你觉得我是为何叛出去的?就是因为受不了你们这群大和尚整天满口仁义却暗地龌龊。就因为我不是最虔诚的信徒领悟了净世菩提,你便要杀我?”
他说到最后,话中带上了一丝讥嘲。
却没想到小和尚摇了摇头道:“想要领悟净世菩提,必须是信仰忠诚之人,至慧师兄,佛门不等同于佛,所以就算你杀尽天下人,吃尽天下肉,若有佛性一样能够领悟。”
“而你该死的理由是...净世菩提这种东西本就不应该存在。”
“为什么?”
小和尚走过去将地上的舍利子捡起来放进了怀中,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一字一句道:“佛要你净世,你自然会拿着净世菩提去将天下不公与污浊洗去。”
“可问题是,那些活在不公与污浊夹缝中的百姓该怎么办?你一把火烧过去,世界清净了,却再也没有人了。”
“佛门要我们戒贪嗔痴,要我们不杀人,最后却还是要搞一场大清洗,小僧觉得这样是不好的。”
“所以,小僧愿在众生受难之前,亲手扑灭这团火。”小和尚认真道。
夜雀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这个成名已久的高手被他震得惊愕道:“你可是佛门传人,却想要忤逆佛祖?”
“每个修行者都在贪婪吸吮着这个世界的本源气息,若是世界有灵,想必会非常不爽。而既然我们每个人都在逆天,那么忤逆一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你有净世菩提,我有浊世佛国。”
小僧的眼睛如同刚吃完葱油饼的唇角般明亮,他双手合十,向着夜雀恭敬鞠躬。
“阿弥陀佛,师兄,你既然那么想见佛祖,那我便送你去见佛祖吧。”
8天下第一大蠢材
“浊世佛国?听名字倒显得大气”夜雀听到和尚这句话,眼睛眯的更加细小了。他披着净世菩提,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出家人可不打诳语。”
此刻二人之间无风无雨,那一句浊世佛国出口却没有引起天地震荡,难不成这只是一句机锋?
小和尚神秘一笑:“师兄,秋乐曾说过,看待事物不能只从表面判断。”
他说着,指了指天上。
既然名唤佛国,自然便在二人头顶之上。
夜雀闻言一愣,而后抬起头,眼睛陡然睁大。
他看到一群孩童在大树下打耍取乐,看到纳凉的老人坐在围棋桌前皱眉苦思,看到卖菜大婶推着小车回到家中,看到很多很多寻常甚至是平凡的人在做着平凡的事。
然而,他们却立于天穹,金光四射。
夜雀看到了一个人间。
他看到整个人间,尽皆是佛。
浊世佛国,原来如此。
夜雀收回目光,眼中却充满了迷茫。
他的净世菩提堪称毁灭万物,即便连王境强者都能轰杀至渣。它能洗净一切污浊与不公,可是...它又如何能伤害到佛?
夜雀这般想着,他双手颤抖着,与此同时,身上白色火焰悄无声息的散去,露出了一袭染血暗淡的僧袍。
夜雀面色复杂的望着一脸平静的小和尚,终究长叹一声,躬身一礼。
“果然一片后浪推前浪,至慧认输了。”
小眼男人其实很强,即便没有了净世菩提,二人的胜负也不过在五五之间罢了。
只不过他们站而论道,所证的亦是自己最强之道。
至慧心中有佛,故所向披靡。
然则小和尚却眼中有佛,他所看到的众生皆为佛。
他的火烧不尽他的佛。
他败的心服口服。
“师弟,请动手吧。”至慧双手合十,颂了一声许久不念的佛号,面容恬静。
小和尚歪着脑袋,四下找寻着趁手物件,他掏着怀中事物,摸出一个布满油污的袋子,袋子里有两样事物,一样是吃剩到一半的葱油饼,另一样是先前拿来砸人的舍利子。
小和尚眨巴眨巴眼,伸出手摸向袋子。竟是拿出那半张葱油饼开始吃了起来。
...
李君临望着天边生出的无数尊佛,擦了把额头上的血水,讥嘲一笑:“这狗日又在说歪理了,浊世佛国?真是天下第一大蠢蛋。”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浮躁?”李君陌把玩着手中沾血的匕首,二人经过了多次肉搏,已经休息了很长时间,她有些刻薄道:“别忘了,你口中的歪理可是吹散了净世菩提。”
李君临沉默一阵,淡淡道:“那又如何?我与小和尚认识七年,一直都觉得他是个蠢材。”
“吃肉破戒的时候也不背着别人,偏偏脸色却摆出一副极有道理的表情,遇到抹黑也要脸红耳赤的冲过去与人驳斥一番,口中全是师傅怎样怎样...”
“他是佛门传人,随手一挥便有无数条狗前仆后继过来逢迎,可偏偏他却要当最卑微的那条狗。”
“人家别的大和尚天天吃斋念经,所为不是敬佛礼佛,而是成佛证道,而他呢?吃了几碗皮蛋粥,啃了无数葱油饼,却领悟出了浊世佛国,将无数人都供成了佛,在那里面你可以找到很多人的佛像,就是没有他的。”
李君临说到这里,尖酸道:“我们修道是为了踩在别人头上,而他修道却是让无数人与无数条狗踩在头上,你说,这不是天下第一蠢蛋还是什么?”
李君陌想了想,居然露出了赞同之色:“不错。”
她又道:“所以,你的临终遗言就是这些吗?”
看到李君陌拿着冲将而来,看着她眸中毫无掩饰的杀机,李君临无奈的叹了口气:“大家好歹也是姐弟,您忍心让我死的时候还是处男吗?”
奔跑的李君陌嘴角又泛起那抹熟悉的讥嘲:“对不起,姐姐没有义务满足弟弟变态的欲望。”
即便没有天地气息与境界的加持,李君陌的速度也是极快,几乎是眨眼间她便越过了百米距离,手中匕首如同流星般在天空划过一道银光,向着李君临咽喉割去。
噗嗤。
千钧一发之际,李君临抬起手臂横在脖颈前方,而李君陌那阴森毒辣的匕首狠狠插进了他的小臂上。
“唔。”
李君临闷哼一声,带着缕缕血迹飘然后退了几步。
“运气不错。”
李君陌站在原地,笑道。
李君临望着手臂上的伤势,恼怒道:“太不公平了吧,凭什么只能您插我?”
李君陌摇摇头:“耍嘴皮子很没意思。”
李君临认真想了想,旋即诚恳道:“对不起。”
听到他的道歉,李君陌深深皱起了眉头。
她很了解自己的弟弟,他看似轻佻不羁,其实骨子里也是拥有大智慧的人,她从不觉得这种程度压迫感便让弟弟丧失战意胡言乱语起来,那么...他表现的如此失态的原因是什么?
正当她不解时,李君临又开口了,他摇摇头,自嘲一笑:“我何其悲哀,仅有的两个朋友却是出了名的蠢货,一个愿意给众生当狗,一个却想着独挑繁星城,学英雄末路那般悲壮上路。”
“可是...”
他望着小臂上汩汩冒血的伤口,开心笑了起来:“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若他们都是蠢货,那我自然也应该当一个蠢货。”
李君陌似乎猜到了他要做什么,眼瞳微缩间,厉声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李君临眼帘轻颤:“我已经在做了。”
此言一出,李君陌脸色大变,她催动全部实力,向着前方的那个男人冲了过去。
她的目的并不是要杀死对方,而是击昏他,阻止他!
“您是知道的。”李君临站在原地,微笑的望着她:“老头子说过,在解除命格时,自身绝不能受到严重创伤,即便是昏迷也有死亡的危险。”
刷。
一片破空声响起,李君陌的手掌扬在他的脖颈上,久久不曾击下。
她的脸色阴晴不定,极为难看。李君陌声音有些嘶哑:“你知不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
“不就是所谓的天下第一命格吗?哦,捎带的还有境界以及天赋。”李君临脸色越加苍白,可他声音很稳,几乎没有变过。
他说出的这三样都是修士们极其渴望的东西,但他却丝毫不在乎,仿佛舍弃的是昨夜吃剩下的饭菜般写意轻松。
李君陌的眼神冷的几乎要冻僵君临,她与他对视许久,前者才缓缓收回了手。
李君临看到这一幕,在心底放肆大笑起来。
虽说骄横蛮纵的弟弟总是抵不过大魔王不讲理的一掐,可就像全天下所有家庭一样。
事情若是到了最后,无论身为姐姐的大魔王再如何霸道与强势,处于弱势的弟弟终究会取得最后胜利。
虽然这个道理很没有道理。但血缘亲情面前即是最大道理。
李君陌后退几步,她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弟弟,咬着嘴唇不甘道:“我希望你不会后悔。”
李君临唇角泛起一抹血迹,站的笔直的身躯开始摇晃,最后还是牢牢站在原地。
他抹去血迹,嘿嘿一笑:“永远不后悔。”
他们是命运共同体,由于这温暖的诅咒,李君临无法战胜自己的姐姐。
破除诅咒唯有两个办法,他自然狠不下心来杀死她,所以只有选择第二条路——那便是毁去自己注定成为天下第一的命格,抛去它所带给自己的天赋与修为,重新开始。
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战胜李君陌。
所以李君陌才会那么震惊,在她看来,李君临所抛弃的绝不仅仅是这天下第一的身份,还有道门的荣耀与使命。
所以她愤怒,不解,震惊,迷茫。
“好了,姐姐。”
李君临扯下身上的道袍一角,缠住了自己的伤口,望着她轻轻一笑。
“这一次,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你这个蠢货!”李君陌怒道。
“谢谢。”
李君临朗声一笑,旋即勇敢且狼狈的冲了过去。
他的脚步虚浮踉跄,看上去如同一名刚刚学步的孩童,如此稚嫩,如此可笑。
他发丝披散,眼中有神。
虽然老头子曾说过君子不行陌路,可李君陌本就是个女人,而他充其量只能算个混混,既然二人都不是君子,自然是哪里有路便往哪里走。
李君临不是蠢材,可受两个友人的感染,终究还是成为了...
天下第一大蠢材。
9身后之人
秋乐似有所觉的望着镇南将军府的位置,他察觉到有人的气息飞快衰弱,又沸腾起来。
那种沸腾仿佛源自生命本源,给人以温暖的感觉。
“早该这么做了。”
秋乐挠挠头,嘟哝道:“一个道士还想君临天下,真不怕姒家那位找你麻烦?”
话虽这么说,但他眼中仍旧透露出了深深歉疚。
“对不起。”
他小声道了句歉。
他站在原地沉默半晌,看着窗外风光,心想怪不得秦王老是待在这里,因为这里的景色确实很好看啊。
通天阁楼之下,血液渗透了青石板,数十具尸体倒在地上,他们神色惊恐,均是一刀毙命。
阁楼之中,每层都有数具尸体,尸体的身份或是高贵或是卑微,或是成名已久或是初露锋芒。
他们应秦王邀请而来,诛杀叛逆。却没想到自己这么多人竟然打不过一个人。
收回目光后,秋乐擦拭着手中朴刀,他的动作极其仔细,恨不得将朴刀上所有血迹都清理干净。
就在他的友人为自己拼命的时候,秋乐也在春日的晨光时挥出了很多刀。
他杀光了楼下的人,杀光了楼内的人,杀光了楼上的人。
他站在最高一层中,最后一道门前。
秋乐眼神微眯,推门而入。
天台上,一名体格壮硕的老人负手而立,此人仅仅是背影便给人一股很强悍的压迫,虽说发丝泛着银白之色,可虎背熊腰却丝毫不显老态。
秋乐站在门口处,一语不发,他紧紧盯着他的背影,攥紧了手中朴刀。
就在这让人难捱的沉默中,老人开口了。
“大概是老了的关系,我最近很是厌恶那些打打杀杀的江湖侠客,虽然曾经我也是他们其中一员。”
他的话语很平静,仿佛身后的秋乐并不是穿过无数尸体来杀自己的刺客,而是一名族中虚心好学的子弟一般。
于是秦王转过身,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冷冷的盯着秋乐:“三年前你救了姬家那位时,我与很多人都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可是今天,那些人大多数都死在了你的手上。”
秋乐嘶哑道:“您的态度跟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秦王嗤的一笑,讥嘲道:“难道你认为我会在你推门时候用拳头砸死你?好吧,我承认先前的确有这种冲动。”
秦王打量着这个让他惊讶的年轻人,道:“通天阁楼不仅是一座建筑,它还是为大夏培养新血的机构,我很好奇将这些新血不讲道理屠尽的你此时的想法是什么?”
秋乐想了想,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秦王没有介意他的态度,淡淡道:“我承认这世上要成就某一番事业总会有人前仆后继死去或者去死,但那些年轻人是我用来投入更加伟大灿烂的事业中的,他们的死去对我的计划造成了很大影响。”
“你可以下来阻止我。”秋乐道。
亲王漠然道:“这世上哪里有主人帮家仆解决麻烦的?死也死得好,一群废物。”
秋乐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理解所谓大人物的逻辑,他索性不再回话,将两只朴刀全部握在手中,沉默且坚决的摆好了迎战姿势。
秦王看到他的武器后一怔:“双朴刀?”
如那早早死去的粥摊老板一般,秦王纵然身经百战,见惯了光怪陆离的场面,却还是被秋乐怪异的武器吸引了目光。
朴刀本就是双手武器,似秋乐这般一手一柄的模样给人的印象除了滑稽便是可笑。
秦王皱了皱眉:“我记得三年前你的武器还是一把唐刀。怎么换成了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长柄刀只有双手才能发挥出全部实力,曾经的确有异想天开的人想要双持朴刀。可无一不惨死在战争或者仇家的手下。
无数惨痛的教训告诉后人,朴刀只有双手握着才能发挥出最大威力。
秋乐道:“朴刀是由大夏农具演化而来,前些年异人大举入侵的时候,许多农民拿着耕刀就上了战场,而朴刀便是加长了一大截刀柄的耕刀,委实谈不上华丽二字。”
秦王笑了笑,他挥挥手,似乎是在抗议着什么。
身为一州之王自然不可能做这种娇羞姿态,他的手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随后犹如蛟龙出海,竟然猛地出现在了秋乐面前。
二人相隔十米的距离,且秋乐一直全神贯注的盯着他可即便如此竟也没有察觉到拳头的轨迹,所以当他反应过来时,那只硕大的拳头已临近脸庞。
猛烈的风压吹拂着他的发丝,秋乐瞳孔微缩,本能般将两只朴刀放在前胸,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二人相击处爆发出阵阵气浪。
秋乐喷出数口鲜血,像一块破布般凄惨的被秦王轰出了门外,他的身体砸在地上撞飞了数具尸体,犁出了一道血腥小路后,撞破了坚固的窗沿,去势不止飞向了天空。
通天阁楼顶层虽说不知有多少丈,可这个高度摔下去,不管修为如何都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之际,秋乐双臂青筋暴起,他一手将朴刀插在楼身止住了飞出去的势头,另一手将第二柄朴刀掷出,向着来处扔了过去。
锵啷!
向来摧枯拉朽的第二柄朴刀被秦王一手握住,这名六旬老人手臂肌肉暴涨,他攥着刀柄,另一只手屈掌成刀,猛然劈下,竟是要把朴刀劈断!
刚刚从外面翻进来的秋乐看到这一幕后,眸中竟然多了不少血丝,他爆吼一声,身化流光冲向秦王。
他的速度极快,甚至于超过了秦王的想象,后者手刀刚刚扬起便被逼的转了个方向,与旁边来袭的秋乐硬撼了一击。
秋乐倒退数步,口中继续吐着鲜血,尽管先前的攻击十分莽撞,但他依旧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第二柄朴刀被他夺了回来。
秦王望着沉默的少年,再看着手上的白印,眼睛不由眯了起来。
“小子。”
他盯着秋乐,一字一句问道。
“你背后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10死于她手
桃花道上,那名被秋乐夺去糖人的男童曾一脸惊恐说他背后有一个人。
粥摊上,当秋乐两刀砍死老板后,小和尚曾双手合十,极为认真的提醒他你的背后有个女人。
那些在将军府或者丞相府或者通天阁楼中被他杀死的高手们,也曾露出惊恐与不解的神色。
他们大多数并不是死在秋乐的手下,而是被悄无声息的第二柄朴刀夺去了性命。
现在,秦王亦是说出了同样的话。
你背后的女人,到底是谁?
秋乐沉默良久,回道:“孩子跟和尚能看见她我不意外,您是怎么看见的?”
秦王哈哈一笑:“年轻时在军中杀了不少异人,这双眼睛见过了太多死人与活人,如今人老了,自然能看到别的东西。”
秋乐垂着头接受了这样的解释,他淡淡道:“她是我的妹妹,沈秋末。”
“有些印象”秦王道:“听说道门传人喜欢她?”
“您都六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信这些街边八卦。”谈到自己的妹妹,秋乐罕见的露出一抹笑容:“李君临这小子的确有这方面的意思,不过秋末不喜欢他。”
秦王望着这个少年,淡淡道:“我听说边境曾有过骚乱,领头之人似乎是一名女子。”
秋乐道:“边军杀平民割去头颅覆盖上石灰粉在太阳下暴晒数日毁去面容,充作军功;边境三州苛税重税逼得近乎千万百姓苦不堪言。秋末自幼便喜欢管不平之事,得知这个消息后就动身去了西北。”
“她怎么死的?”
“被人杀了。”
“谁?”
“整个世界。”
秋乐摇摇头,望着秦王一字一句道:“您是这个世界的最重要一环,您若是死了,想必会让它痛上很长一段时间。”
“你说的整个世界是什么意思?”
“很多人都知道这些事情,但这些人都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所以秋末便死了。”
“异人近些年越发强大,边军有些吃力,或许那些将领们心疼自己的兵,所以便放宽了一些规矩。”
“这些不关我的事。”
秋乐看着他认真道:“我不管边境乱到什么地步,我也不管那些异人到底多么强大到底多么不可战胜,我只关心我的妹妹。”
“我们相依为命十几年,我做杀手养她长大,不忍心让她接触世界的阴暗面,久而久之也惯成了她不谙世事的天性。”
“从死去父母的手中抱过她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要为她而活。”
“现在,她死了。”
秋乐微微一笑:“您说,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秦王脸色不变,冷道:“难道你想与全世界为敌?”
“在我死之前,是这样的。”
秋乐认真道。
...
谈话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
秋乐抹去唇角血迹,他双手紧握住一把朴刀,冷冷望着秦王。
秦王与他对视一眼,眼中却有了一丝迷惘。
怎么...又变成一把了?
在看到秋乐身后的那个女人后,秦王心中便生出了十二分的警惕,他当然知道自己的那些下属实力如何,有些人甚至不输于年轻时他,可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没挡住这个少年,这就很诡异了。
唯一能够解释这些事情的唯有那个女人了。可现在她与第二柄朴刀竟消失在了秦王视野里。
这个天底下最强的老人,心底竟生出了一丝荒唐的恐惧。
哼。
大概是我真的老了。
秦王如此想着。
他从未将秋乐放在眼里,即便他杀死了所有人,即便他一手毁去了自己创下的基础。
但他是王境,是全大夏十二异姓王的秦王。
在霸州境内,他便是最强的代名词。
于是秦王挥起拳头,全力砸向秋乐。
心中有股隐隐的忧虑,骄傲的秦王虽不承认那是恐惧,但手中的拳头却佐证了他的心情。
他要一拳轰死他。
少年昂起脑袋,再次微笑起来。
他今天的笑比过往三年的笑容还要多。
你与世间全无敌。
可你又怎能胜的过鬼?
秦王的拳头狠狠砸在了秋乐的胸口。
而第二柄朴刀如幽灵般鬼魅蹿出,竟是一击便洞穿了秦王的心脏。
秦王仍是摆着出拳的姿势,他垂下头,不可置信望着胸膛的刀尖,愕然抬起头,喃喃道:“这不可能。”
秦王的一击十分霸道,所产生的爆炸余波甚至摧毁了上面的楼层。
无数木屑飞扬在天空之上,被风一吹四散飘去了。
一身狼狈的秋乐仍旧站在原地,他的衣服早被秦王轰的稀烂,只是双手死死攥着插在地面上的朴刀,这才没有被吹到外面,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唇角不断流下血水。
但就是没有倒下。
“你应该死了!”到底是王境高手,即便心脏被刺穿竟然还能说话,秦王愤怒的望着秋乐吼道。
秋乐颤抖着向前走了一步,他浑身骨骼都在吱嘎作响,显然承受着极大的负荷。秦王的一拳威力超乎了他的想象,若不是最后关头他的心脏被刺穿丢失了几分力道,那少年绝无幸免之理。
“我赢了。”秋乐道。
“不,是她赢了!”秦王歇斯底里道:“你这个蠢材,你什么都不是!”
老人吼完后,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如铁塔般的身躯轰然倒下,溅起了一片灰尘。
“咳...”秦王眼神逐渐变得暗淡下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问道:“难道...你真的要与...整个世界对抗...吗?”
秋乐接过飞来的第二柄朴刀,沉默一阵,认真道:“是的,这是她交给我的最后使命。我一定要完成。”
“若...杀光那些人...异人入侵,生灵涂炭...该怎么办?”
秋乐想了想,道:“那我便杀光异人。”
秦王听到这句话,唇角浮现出淡淡讥嘲。
“呵,真累。”
说完,他便死去。
就此死去。
11以后的人们与他与她
一个月后。
城门处,有一个粥摊,两人对立而坐。
一位是穿着青衫,满脸倦容的道士,一位是背着行囊,眼神发亮的和尚。
“和尚,你真要走?”道士问道。
和尚唏哩呼噜的喝着那碗粥,他用袖子擦了擦嘴,道:“佛门那边有至慧师兄在,小僧可以放心走。”
道士扯扯嘴角:“那厮不是叛徒吗?怎么就让他当上方丈了?”
和尚认真道:“师傅死了之后小僧最大,小僧说他不是叛徒,那他自然便不是叛徒...况且身负净世菩提之人确实比小僧更有资格当这个方丈。”
“哦。”
二人说完,沉默的向着桌上食物发起了最后冲击。
不一会儿,和尚抬起头:“道士,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道士放下手中筷子,揉了揉脸颊,唉声叹气道:“那天晚上虽然靠着弟弟的身份打赢了我姐,不过玩的有些过火,搞得家里人都对我有很大意见,现在他们让我从道童做起,唉,往日风光一去不复返呐。”
和尚好奇道:“你姐回家了?”
道士撇撇嘴:“她对老头子很愤怒,所以决定亲自管教我...”
和尚同情的看了他一眼:“看来你这段日子很不好过啊。”
“嘿,比起那个家伙我还好一些,至少日子过得去。”道士自嘲一笑。
听到那个家伙四个字,二人又沉默下来。
“听说他又杀人了,这次杀得是左丞相。”
“恩,十二异姓王出动了五位去围剿他,好像又让他给逃了。”
“他要杀到什么时候?”
“这可难说,秋乐性子你我都知道,大概是死去或者满意的时候吧。”
又是一阵沉默。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就算是满汉全席也有吃完的那一天,何况是葱油饼配皮蛋粥的早餐?
“小僧吃好了。”
和尚站起身,对着道士双手合十道:“道士,小僧要走了,你多保重。”
道士有些心不在焉,听到他的话后,忍不住道:“喂,和尚...”
“何事?”
“你曾经...看到过秋乐背后的女人是吧?”
“...”
“那个人,是秋末吗?她过得可还好?”
和尚沉默了许久,最后摇了摇头:“小僧不知。”
他给的答案不是道士想要的答案,于是后者恼羞成怒道:“你不知?咱们四个前年在桃花林玩的多疯你忘了?你怎么不知?啊!”
和尚摇摇头:“小僧所说的不知,指的是对秋末施主近况的不知。至于秋乐背后的女人...小僧却不知她是不是秋末。”
道士霍然抬头:“你在说什么?”
和尚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对未知的敬畏与恐惧。
他一字一句道。
“秋乐背后的女人...没有脸。”
此话一出,人来人往的小摊中顿时如坠数九寒冬,一片寂静。
...
墨州,都城。
秋乐沉默的擦拭着朴刀上的血迹,他的身边倒着两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正是先前围剿他的两名异姓王。
那些王爷的表情十分惊恐,仿佛在死前看到了什么诡异的东西。他们的死因皆是一刀穿心,干净利落。
秋乐将朴刀背起,哼着含糊的歌谣,向着大夏都城一步一步走去。
“我从苍茫大山中来呀,来到你的身边。我捡起尸体身上的朴刀呀,来到你的身边。我将许多人变成尸体呀,来到你的身边。在你生命的最后时刻呀,我会轻声歌颂美好...”
“我要一刀砍死你。”
“我要两刀砍死你。”
“我要乱刀砍死你。”
—完—
注1:小人物的复仇从早到晚,取自《间客》,因为读起来很带感,所以便抄了过来。
注2:这首歌谣分两个部分,来到你的身边是《将夜》里宁缺杀夏侯哼的,一刀砍死你是《间客》对帕布尔总统说的。
注3:君子不行陌路,无论咫尺还是天涯,此句也是出自《将夜》,源自书院二师兄君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