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赵自力
好久没写父亲，那个生活在老家的老头儿，不知道现在他还好不好，过得怎么样。
01
一直觉得父亲还很年轻，他永远是那么有活力，对生活充满热情和向往。
我开始察觉父亲老了，是他那年生病住院开始的。那天晚上，母亲突然打电话说父亲肚子痛。我让人赶紧把父亲接到县城医院来，因为我知道那些小病痛父亲是从来不会声张的。一定是父亲忍不住了，才告诉母亲。
寒风中，我站在医院的门口等着父亲，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大约等了半个小时，载着父亲的面的终于到了，我焦急地去扶父亲，父亲忍着剧痛勉强地朝我笑了笑，我的眼泪就扑簌扑簌地往地上落。那半个小时的等待，于我而言是多么漫长。
父亲在我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走向医院。他的右手抵住下腹部，尽量装作轻松的样子，还边走边嘱咐我：“好多了，不用太担心，看了医生没事就回去啊。”父亲怕我们担心，还怕花钱，一句同样的话反复说了几次。
“好好好，你慢点儿。”我一边答应父亲，一边决定给父亲做个全面体检，劳碌一辈子了该检查一下身体，然后住院治疗一段时间，这样在外面我们也安心。
做完检查，医生告诉我们父亲患了急性阑尾炎，需住院手术。在我们向父亲说明必须住院时，父亲不再坚持捡些药回家，乖乖听从我们的安排。
手术前，医生给父亲测了心率，每分钟五十多次。医生问父亲以前是不是运动员，父亲说“是的，我在畈的运动了一辈子呢”，医生都被父亲逗笑了。
那次手术，算不上是大手术，但对父亲而言是第一次上手术台，微微有些紧张。我劝慰父亲，阑尾手术就是通过微创割掉阑尾，安全系数高，在手术里算是小儿科，父亲的心才渐渐宽了些。
做了手术的父亲，阑尾被切后，自然就不再痛了，父亲又恢复到往日的开朗乐观中。能下地时，就跟病友闲聊，把他最擅长的唱戏本领拿了出来。曲调很老套，戏词父亲张口就来，这就是他的特长。
所以，住院那几天，常常大老远就听见父亲在唱戏，那滑稽的表情，诙谐的剧情，赢得了许多病友的笑声。更有甚者，隔壁的病人，医生还有护士都围着父亲听戏，那场景好像不是在医院，而是在剧院呢。
出院那天，很多病友相送，甚至有人打趣地说：“老赵，听你唱的戏真过瘾，舍不得你走，再住一天呗。”父亲幽默地说：“医院虽好，但此地还是不宜久留，想听戏，各位早日康复到我家去撒。”在众多病友祝福声中，我们陪着康复的父亲下楼去办理出院手续。几位平日相识的医生也纷纷走过来打招呼，跟父亲说“赵师傅，再见！”父亲说：“谢谢你们啊，但是我还是尽最大努力不再见到你们这些医生了。”话一落地，医生护士笑成一片。
回到家后，村里的乡亲都来看望父亲，问这问那，嘘寒问暖，父亲一一作答。乡里人没见过世面，问父亲做手术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哎，莫提做手术了，划不来啊”，父亲故意咳了咳嗓子，“他们给了我一刀子，割了二两肉，倒反而还问我要医药费，你们说天下哪有这样不划算的事，以后管么样都不做这赔本的生意啊。”众人乐倒一片，更有甚者，有些大婶笑出了眼泪。
02
父亲一直希望有辆电动车，可是我们出于安全的考虑，没有帮他买。
后来，村里修了水泥路，路宽了许多，加上父亲年纪慢慢大了，上街买东西靠脚走已经不太合适。前年的暑假，我为父亲买了辆电动三轮车。我事先没告诉他，就骑着三轮车回到家，给了父亲一个特别大的惊喜。水还没喝上一口，就被父亲拉去学车。
父亲乐呵呵地骑着三轮车，高兴得像个孩子。我则紧张地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着，手是不敢松开三轮车的。我边跑边告诉父亲注意哪些要领，可能是因为年龄的原因，父亲学得很开心，却也很费劲儿，几次快要冲到稻田里都被我使劲拉住了。
骑过三轮车的人都知道，三轮车不好骑，看似稳当，却特别容易跑偏。父亲努力地学着，尽力想要很快学会。可是，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学起东西来稍稍慢了些。我也不着急，反正有时间，就慢慢陪父亲学车。
“你是不是在笑我笨啊？”父亲紧张地注视着前方，脚放在刹车踏板上，还边骑车边问我。
“没有啊，老人学车都这样吧。”
父亲笑了，“你这小子，还不说嫌我笨嘛！哎，老了，就没原先那么灵活了，不过，你小时候学骑自行车比我还要笨好多。”我们都笑了，我还记得当时学骑自行车呢，往稻田里栽了几次跟头。
父亲一下放松了很多，高兴地聊了起来。我看着父亲学得差不多了，就和妻子去菜园弄菜。等我回来时，快天黑了，父亲还在门前的公路上学车。车把手有未擦干的泥土，正在纳闷时，母亲告诉我说父亲把三轮车骑到田里去了，还弄了一身的泥巴。为了怕我笑他，他赶紧回家“销毁证据”，可还是被母亲“出卖”了。
“你总说家里的菜好吃，你父亲总想早点学会骑车，好给你们送菜啊”，母亲说，“他巴不得马上就学会，又怕你笑话他，再三嘱咐不让你知道翻车的事。”
我心想，父亲这个老头儿啊，还挺爱面子的，不想在儿子面前示弱呢。
父亲回来后，我自然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只是嘱咐父亲骑车慢点，把安全放在第一位。说着，我和母亲相视一笑。
成了有车一族的父亲，格外地快乐，那辆三轮车就成了他的宝贝疙瘩，走到哪儿都骑上。公路上，常常看见父亲骑着三轮车，嘴里还不闲着，不是楚剧就是黄梅戏，要么就是不着调的京剧，乐呵呵的，遇上个人就打个招呼。有了三轮车的父亲，就像个孩子一样，显摆着车子，但快乐是真实的。就像我们小时学骑车一样，遇到个人把铃铛按得生响，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在骑自行车似的。
父亲骑着三轮车，去田间侍弄庄稼，去山上砍捆引火柴，去到邻村卡米，非常方便。更重要的是，父亲常常拉着母亲上街赶集，在宽阔的柏油路上，两位老人坐在慢腾腾的三轮车上，倒不失为一种风景。遇到熟识的乡亲，父亲总要招呼着上车，仿佛他开了辆豪车似的。三轮车给父亲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快乐，这也是我们最希望的。
我每次回老家，总要给父亲打电话，让他到街上来接我。父亲每次接到电话，连连高兴地答应着，不管做什么他都要停下活儿，骑上车就去街上。父亲说，他最喜欢到街上接我，就像小时候接放学回家的我一样。我也常常对父亲说，最喜欢坐他的三轮车，既舒服又安全。其实，我是喜欢父亲拉我的那种感觉，看到父亲感觉能为儿子出力的那种微笑，我就觉得再温暖无比。
我还喜欢，父亲身上的味道，混杂着烟草味，于我来说，那是爱的味道。
03
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年纪一大把了，快乐也是一大把。
父亲把快乐传递给身边的人，也许我就是受父亲的影响，一直在快乐着自己。
我多希望，父亲那个快乐的老头儿，能一直快乐到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