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庄师傅的新奇思想
庄士敦入宫了,成为了清废帝爱新觉罗·溥仪的帝师。溥仪可也就正式开始了对英语的学习,慢慢通过庄士敦来了解紫禁城外的世界。
在庄士敦的眼里,溥仪名为皇帝,但是其实已经退位了。而且这个孩子虽然说十分聪明,可并不是能办大事的人。他给溥仪下的初步评语就三个字:很单纯。所以,为了改变溥仪的这种懵懂无知的状态,他决定要把更多的新思想带给溥仪。
当溥仪的学习之所被确定在毓庆宫的时候,他还真没闹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现在退位了反而有打发不尽的时光来考虑一切问题。等中国的这些师傅的课下课之后,一向好动贪玩的溥仪第一次没有走,他在等庄士敦的到来。
庄士敦拿着英语书和讲义来了。一进毓庆宫的大门,庄士敦就对溥仪问道:“陛下在想什么呢?”溥仪立刻站起来把庄士敦迎进宫来,让他坐下。然后这个孩子指着满屋子的条幅说:“朕刚才一直在想为什么太后要把朕指派到这么一个地方来读书上课?现在朕似乎有点明白了。”
庄士敦无语了一下,问:“那请陛下说说您的看法。”溥仪背着手一边踱步一边像大人一样慢条斯理的说:“庄师傅可能也知道毓庆宫以前是个什么地方。乾隆六十年的时候,高宗纯皇帝迫于早年‘在位若满六十年,禅位太子’的诺言把皇位交给了朕的高祖父仁宗睿皇帝,不过仁宗皇帝并非刚登基就亲政,他是不掌握实际皇权的,皇权都在太上皇手里。而这毓庆宫,就是当年仁宗睿皇帝赐居之地!”说到这,溥仪顿顿嗓子开始变得疾言厉色起来:“可是朕的皇叔、宗法上的父亲德宗景皇帝也是在这里学习的!这墙面上的横幅,全是朕的祖父醇贤亲王爱新觉罗·奕譞亲笔书写,目的是保全德宗不失皇位,也保得我醇亲王府一支不至于大难临头!”
庄士敦也听明白了,他说:“很好!陛下想得已经很透彻了,至少您对这座宫殿的历史已经十分了解。那您知道为什么让您也在这学习吗?”溥仪恨恨地说:“还能为什么!为了皇权不会旁落!当年孝钦显皇后主宰同、光两朝政务,皇帝都是傀儡。而仁宗睿皇帝当年也是亲政之前是个儿皇帝。太后这是在告诉朕:不要过早觊觎皇权!”
庄士敦很高兴:“咱们的皇帝陛下能够想到、看到这一点,足以说明您有当年康熙大帝的睿智。不过,毓庆宫之所以成为上书房,还有更深的用意。”溥仪立刻好奇起来,他走到庄士敦身边,像个孩子一样支着脑袋问:“用意?什么用意?”庄士敦拿出自己的自来水笔,在纸上写出一行工整的楷书:
按照列祖列宗的路走下去,不要走偏。
溥仪拿过纸看完了,说:“爱新觉罗家族历代先帝的心里一直装着百姓,你看看历朝实录的末尾,《遗诏》基本都有一句‘敬天法祖,勤政爱民’!真没什么啊这个……”庄士敦摸摸溥仪的小脑袋,开口教导着:“陛下难道真的以为这是对的?不,这很愚蠢!清王朝自开国以来,基本上靠的就是皇帝的高度集权来维持统治。可问题在于太祖、太宗、世祖、圣祖、世宗、高宗六朝英明果敢的皇帝都能够做到因时制宜、因地制宜来适当改变调整国家的政策和基本运行方向,但是嘉庆三年清高宗死后,清王朝就再没有出现过一位有那样智慧的皇帝!您的高祖父仁宗皇帝是守成的,压根没想过发展。可是那时候世界都在变化,在欧洲拿破仑几乎打遍了全欧,似乎没有敌手……中国在那样一个大变革的时代居然关起国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还美其名曰‘守成’?这是蠢猪式的理政思维!”
说到这里,激愤的庄士敦完全不顾及溥仪的身份,大声控诉着:“您的祖先确实心里装着百姓,可是您看看吧!就我所经历的一切,老百姓似乎对清军一点好印象没有!为什么?!那是因为军纪不严明!甲午战争贵国为什么会在武器装备完全领先于日本的情况下一败涂地?那是因为军中贪污腐败的氛围已经渗透到骨子里了!文恬武嬉,没有一个人想着拯救国难!”
溥仪有点明白了,他接过话来:“所以朕的江山就是这样败掉的?”庄士敦坚定地说:“难道不是吗?!前线在打仗,北京城里的慈禧太后居然在和清德宗争权夺利,根本不顾及大局……”
伴随着庄士敦“恨铁不成钢”的控诉,溥仪的幼小心灵第一次遭遇了沉重的打击!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英明神武的先祖居然是对国家不负责任到极点的君王!他弱弱地说:“难道朕的先祖都是恨铁不成钢的专制暴君吗?”庄士敦却丝毫没有顾及到溥仪的感受,依然在自顾自地控诉。
突然,庄士敦身边所有的太监、宫女全部跪下来了!原来溥仪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大声说:“朕是皇帝!哪怕莫名其妙退位了,朕还是一国之君!先帝有先帝的路,朕不走先帝的老路!朕要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思维方式、自己的治国理念。”
此时的寿康宫里,隆裕皇太后十分郁闷。由于亲手签发了《退位诏》把国家政权交给了中华民国政府,王公大臣都疏远自己了。在宫中禁锢多年的那些个太妃也更加骄横跋扈,根本不尊重她这个皇太后。有人来报说“皇帝要偏离轨道不按照列祖列宗的模式过日子”的时候,隆裕太后盛怒不已!她大声说:“来人!把皇帝,还有那个……算了,就把皇帝给哀家叫来吧。”
隆裕太后知道洋人惹不起,更何况当初禧恩聘请庄士敦做溥仪的英文师傅就是为了给皇家找个家教兼保镖。刚才气急败坏之下如果要是惹恼了庄士敦,那么就真的成为了中华民国北洋政府的俎上鱼肉了……
溥仪看到小德张来到毓庆宫立马就猜出来了这个大太监的来意。没等小德张下跪行礼然后例行公事地传达“懿旨”,他就很不耐烦地说:“得得得!你别跪了,走吧。朕知道你的来意。”说罢又转回头给庄士敦一个“抱歉”的眼神,然后离开了毓庆宫。
一进入那寿康门,溥仪反而有恃无恐!因为隆裕太后只是个爱哭的女人,比起三年前那个把自己吓得大哭的孝钦显皇后来,已经很善良了。
隆裕坐在正殿,看到溥仪进来之后摆足了皇太后的威严大声喝骂道:“哀家听说皇帝要有自己的治国理念啊?居然连列祖列宗的圣训都不放在眼里了?!你大胆!”溥仪跪在地上,他一言不发,他在等待着太后的无名火发完。
只见隆裕太后高声说:“远的就不提了。德宗景皇帝哪怕到了二三十岁都是每天早上起床先读一遍《实录》和《圣训》,然后才去上朝理政。你呢?!妄自尊大到这个份上,你有什么资格么!”溥仪抬起头来,很高傲、很鄙夷地对隆裕太后说:“哼!您还有脸说儿臣哪?德宗景皇帝可是一辈子没亲近过您!您哪来的底气拿他老人家搁我这儿说教?”
隆裕太后瘫坐在宝座上,气急败坏却没词了。溥仪却不依不饶地进一步说:“皇额娘,您是孝钦显皇后的侄女,貌不惊人。但您之所以当年被立为皇后,还不是孝钦显皇后的抬举!这门政治联姻说穿了它也就是为叶赫那拉家族谋取更大的利益而已。说不按祖宗常理出牌,难道您不是吗?明明已经有了监国摄政王为朕打理政务,您非得在内外交困的时候梦想搞什么‘垂帘听政’!”
隆裕牙缝里迸出一个字:“你……”没等她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溥仪起身向前逼问道:“朕冲龄继位,做了大清国的第十二代皇帝。按说您应该帮着朕稳定宫廷,辅佐着王爷(这是溥仪对父亲醇亲王爱新觉罗·载沣的尊称)打理一切政务,可您倒是对内压制太妃对外谋求‘垂帘听政’!这还不算,到了十二号那天,您居然不顾大清国二百六十八年天下,以朕的名义下诏退位!您可不就不按常理吗?”
隆裕太后遭到这几句抢白,气得恨不得废了他!可是她知道现在在法律层面上,无论她还是溥仪都是中华民国的国民,废不废没什么区别。溥仪接着质问道:“您可曾听说过宣宗成皇帝把皇位禅让给张格尔?!可曾听说过文宗显皇帝把皇位禅让给洪秀全?!可您就把皇位禅让给了中华民国,给了孙文和袁世凯!”说罢,溥仪掉头就走,看都不看她一眼。
庄士敦此时心里十分欣慰。因为他知道他已经能够初步影响皇帝的日常思想了,接下来就是改变他的观念和行为。看到下课时间到了,庄士敦也就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地离开了紫禁城。
溥仪也没有回毓庆宫,而是去了自己的养心殿。他大哭大闹,把能摔碎的东西都砸了!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他的行为已经引起了遗老遗少的注意,日后的阻力还会很大。那么他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