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弃

淅淅沥沥的小雨滴溅在结苔的青石板上,落进褐色的缝隙中,然后在旁的小沟中汇集成细流,细细的水声淹没在屋檐的滴答声中。

衬着摇风细雨,娉婷袅娜的艳色旗袍身姿缓缓从雨幕中走来。鲜红的油纸伞,落着细碎的丁香花瓣,玉雕的素手戴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翡翠镯,和着木色的伞柄,波艳生辉。

身姿忽的就拐进了小巷的一家金银铺子。

铃子响了许久,掌柜才从高高的柜台后揉着惺忪的泪眼迎出来,贴心递上手帕,姑娘,好久没来啦!

柏烟苏荡起嘴角,把一个金手镯递了去。

掌柜接起,细细端看了起来,好一会,才微微一笑,姑娘,如此定制物,你可真的舍得?

柏烟苏丹寇手捏着胸襟前的流云盘系扣,此刻笑意才渐起,点头。

那您想要小店里的什么呢?掌柜把手镯放在了盒子里,正了正头上的帽子,把刚刚露出点尖尖角的耳朵塞了进去。

柏烟苏指尖轻轻指向了墙上的匕首,意向明确,要它。

姑娘可是想好了,当了就绝无赎回可能了。掌柜的打了个哈欠。

柏烟苏点了点头,然后踮起脚,取下匕首,顺手提起伞,走进了雨幕。

掌柜看着她远走的背影,稍片刻后才收回视线,摇了摇盒子,哼着小曲丢进了一个精美的柱子上的一个口里,柱子下面是熊熊烈火。

掌柜躺在火炉旁的睡椅上,伸直脚,慵懒地昏昏欲睡。脑袋一歪,帽子一滚,便是两只可爱的白毛耳朵漏出来,只是有一只耳朵,那毛烤得甚是焦黄。门口风进来一分,他就靠近火堆一分。

漆黑的夜,在湿漉漉的世界铺展。

柏烟苏依靠在二楼的小栏栅,手里一朵玫瑰,一瓶酒。

车灯亮起,稍后一抹挺拔的身姿走进来,路过小栏栅下,一朵胭红的玫瑰砸在楼下人头上,随后就是一阵窸窸窣窣声。

苏苏?

女子眼迷离,仪态万千,黑暗中,任谁也瞧不着。

身影快速的移进门,也才悠悠转了个身的功夫,柏烟苏的的身子便依在了刚刚还在楼下的挺拔身影上。

手上的酒被拿过,斥训道,怎又喝酒了?

女子娇小的身子拱了拱,手攀附上他的颈脖,像个乖巧的小猫。

怎么了?

柏烟苏在他怀里蹭啊蹭,仰起头亲了一口他的下巴,满足的偎叹在他颈侧。

这是怎么啦

男人叹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然后用额头顶住烟苏的侧脸亲昵的摩擦蹭着。

柏烟苏爱极了此刻传来的酥麻痒感,真真是享受到不行。

她的爱人啊,真好,可是……

好半天,柏烟苏才扭扭捏捏的掏出纸条递给他。

旁边的灯刹时被打开,纸条展开的声音响在耳旁,许久不见他说话,柏烟苏垂下眼,刚刚的旖旎满满消散,一阵巨大的悲伤弥漫在眼底,便是轻轻推开了他,裸露的脚踩着地毯走进了内室。

男人靠在内室的门,双手插兜,眼里明灭不明。

苏苏,我说了,莫再提此事。

男人走进屋内,双手抽出撑在躺在床上的女子两侧。

柏烟苏扭过头,不看他。

第二天,雨仍然在下着。

一抹亮黄色的身影闪进了房内,又闪出。

内室的日历被划了一个又一个日期。

柏烟苏轻轻颤颤地撑着伞,又出门去了。

大大的门府,恢弘壮阔。

怎的又来了?叼着烟枪的女很明显一愣。

柏烟苏祈求的看着她,拿出了一节断尾。

女子抬眼看她,收起烟枪,手轻挑的拿起那节晶莹剔透的断尾,摩擦挑品。

不痛?

柏烟苏脸色还是苍白的,此刻收起了伞,躲进了那屋檐。

痛,很痛,可是都是值得的。

女子嗅了嗅那尾巴,然后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你呀,傻呀!三番五次吃了教训都不长点心?

柏烟苏发稍濡湿,贴在细白的额头上,倔强的看着她,我只是要,他活着。

要是我不呢?女子亵笑,神情认真。

柏烟苏虚弱的看着她,眼里都是祈求,令人心疼的卑微。

紫色的眼睛抬眼看向天空,痴笑的一斥,本是同根生,我也是劝不了你了。你看看你,为了他,你还有什么可剩的?

我爱他。

空中凝出了一行如烟白字。若是用口说,不知带着怎样的情感。

已经二次了,你为何还执迷不悟?

不知,只知我不后悔。白字再次出现。

女子已经懒得去看那白字了,显然已经被气着了,拿着那截断尾,转身走进了屏风后。

今晚,风略大,他没有回来。

柏烟苏灌了一口酒,穿了一件紫色旗袍,身上揽着件貂皮大衣。

郊外别墅的门“咿呀”地打开了,是个中等年纪的妇人。

找谁呀?

你。

柏烟苏靠在门口,柔柔一笑,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眼里不带任何感情,顺着莹白的手把匕首递进了她的前胸。

或许,除了他,她自己没有了多余的感情。

猝不及防的一刺,实打实的,一缕白影,从那羸弱的身子里飘出。

烟苏扬起笑,逗弄地吹了一下它,那白影扭曲在空气里。

一次又一次,我欠你什么了!

白影传来的声音飘渺迷茫,但是只是一瞬间,白影就消散了。

你欠我的,可多了呢。

真是懵懂可爱。柏烟苏眼神迷离。

倒下的身体,伤口有血渗透。眼睛还是开门时的模样,陌生的睁着。

烟苏抽出了匕首,鲜血顿时潺潺流出。

妇人眉目的相似,让柏烟苏终究还是不忍了,正当有下一步动作时,门内传来声音。

阿母,谁来了?

熟悉的声音,渗透人心的音线。

苏烟手一颤,刚刚轻松的心情云消雾散,内心泛起一阵空洞,下雨的天还是黑鸦鸦的,血色殷红,衬着她的白唇。

又一次功亏一篑。

苏烟干脆站了起来,盯着出来的人。

柏烟苏先是看到他神情一愕,然后就是滔天阴沉的黑云压在了眼底。

为了你自己,你真是不择手段!眼角斜斜垮着,尖刀般阴冷的眼神。

亓裕弥快速的单膝跪下,抱起了地上还在流血不止的人。

黑色的汽车轰的一声绝尘而去。

柏烟苏突然就觉得好冷,手脚发冰,滴答的雨声变得越来越大。

医院很静。柏烟苏把伞搁在墙角,蒙上白布的人估计已经很冰了。

她死了。空荡荡的走廊有回声。

烟苏拿起纸条,递过去,我知道。

那目光越发的冰冷刺骨。

你要待我如何?烟苏倚靠在墙上,细细的石灰粉沾上了也不介意。

你是不是就仗着我宠你?柏烟苏,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更何况,你还是一只妖。

烟苏清澈的眼睛瞬了瞬,抬眼,原来他知道。

救她。

有什么细碎成片,割在心底发痛发腐。

他可知,现在,妖救人,以命换命。

柏烟苏忍住心底的瞬间扩大的无助与那钻心的疼,颤抖的手写出了几个字。

那,你爱我吗?娟秀的字迹,看不出小心翼翼,看不出绝望沉沉。

那曾经她以为顶天立地的男人,突然就看着她不说话了,眼眶变红,片刻后垂下眸子,呜咽了片刻,爱,很爱你。但是,我不能放我母亲于不顾啊。他那快涌出的泪,刺痛了烟苏的心。

我知阿母身上有鬼魅,那是为她续命的。我原以为,你是不喜鬼魅,奈何,你是想要鬼魅。苏苏,你怎如此狠心!

我没有要害你母亲。那鬼魅,要害你。他难道以为那鬼魅她要用来修行吗?

烟苏委屈了,她可以有恃无恐了。烟苏突然就偎进了他怀里,双手紧紧的抱住他。再也顾不上亓裕弥怎么会知道鬼魅和妖之事。

亓裕弥显然一怔,害我?

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亓裕弥的手也抱住了她,过了片刻,头顶是他的声音,苏苏,我听说,妖可以救人,你救救我母亲好不好?我心里,真的难受。

旁边的油纸伞,滴了一滩的水,倒映着她和他的身影。那么温情,那么悱恻。

紫色的身影缓缓退出了那个怀抱,还有些红晕的脸纯净又美艳,阿弥,你觉得人和妖能在一起么?

亓裕弥紧了紧握住她的手,低着头,正对着她的脸,神情宠昵又认真,只要我爱上了,管你是人还是妖还是其他什子。

或许,他真的不知道妖要付出的代价?

但此刻柏烟苏心里就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甜甜的漾起了笑,朝他扑过去,娇俏又可爱的在他的脖子上啃了一口。

在他救她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了剪不断的情分。她在顾忌什么呢?

我会救你母亲的。为了他,她愿意再去断一尾,成为,无尾狐。

男人拿着有些潮湿的纸,宠昵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心。

烟苏看着阿母上了火车,带着浓烟和铁轨的特有声音,返回了楚地。临别前,阿母握着她的手,和蔼可亲的送了她一个玉镯子,说是祖传的宝贝。

烟苏的心头终有了点动容。给了她一个灿笑。

这个事情就好像告了一段落,他不再提妖,她也不说魅。

烟苏心头的重担卸去,整个人更加明艳动人了。

平常玩闹的姊妹们都艳羡嫉妒不已,说烟苏的好日子要来了。

唯有玄卜馆那位,冷冷的拿着烟枪,丢下一句,你们要是能承受断尾之痛,还怕幸福没有吗?

这句话意味不明,也不知是恼还是怒。

还真是,千百年间,狐族愿意断尾的,屈指可数,一切都因为太痛太疼了。而柏烟苏,断了三次,忍受的疼痛难以想象。

柏烟苏淡笑不语,心里想着的是亓裕弥今晚会为她做好吃的荷叶焖黄米饭鸡。

她有多痛,她爱他就有多深。

最近阿弥的应酬越来越多,回来得也越来越晚。

亓裕弥似乎心里有愧疚,周末就带她去九里坡看桃花,踏春。

意外是再回程的时候出现的。本来一直坐副驾的烟苏因为身体不舒服坐到了后坐。

一小盒胭脂,轻轻巧巧的夹在座位的夹缝里。

烟苏用两根纤细的手指拿出了那盒胭脂,放在手心里不断的把玩着。人类女子的味道,细腻温婉,余味韵长。还有阿弥的味道。

神情有些恍惚,一直到了家里。

还是亓裕弥把她抱上了房间。

阿弥,你会不会只爱我一个人,而且永不骗我?

柏烟苏侧躺在床上,拉住了他的领带。

会。

烟苏一笑,推开他,蒙上了被子,眨巴的看着他,然后用口型说,我要休息了。

夜半十分,管家带话,那人不回来。

烟苏像只小精灵一样,穿了那泊来的白色宫廷小洋裙,拿着一把西洋伞,嘴角扬起笑着,在深夜里潜行。那本来还在吠的狗儿也息了声。

路上遇到的同类很多,柏烟苏都打了招呼,一路上那细雨丝若有若无。逆着那暖黄色的路灯就像白糖一样纷纷扬扬的撒向大地。

还是那栋他阿母前些时日住的房子,此刻有了一层紫色的屏障。

烟苏手一挥,身子轻轻的窜上了二楼。

黑暗中,传来了暧昧的声音,一室的旖旎,活色生香。

烟苏别过眼,扁了扁嘴,瞪大眼睛,抬头深呼吸。

裕弥,你什么时候才娶我啊?女子声音娇滴滴的带着喘气。

快了,还要再等等。倩榆,再给我点时间。

柏烟苏手心的那盒胭脂慢慢变形。黑暗中,那两个人模糊不清,但,声音确实清晰刺耳。

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我身上放睴魅,等她取走,我就和她说开。

阿裕,真是不明白你,怎么能和妖谈情说爱。

因为……她有用啊!

这个男人对于柏烟苏来说,很陌生。那绵绵情话,那温文尔雅,那无微不至,好似是几千年前的事儿。

不,他不是她的阿弥。柏烟苏按住心头,钝痛窒息淹没了她。

瞧,这就是你爱的男人,不惜断尾要救的男人。

一团黑白混杂的雾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她身旁。

啧啧啧,你看,你的眼泪要掉下来啦!

柏烟苏一个甩手,带着十二分的愤怒把雾打散。

滚开!

片刻,那雾又凝聚成一团。

就喜欢你哭的样子,知道么,你和他相遇还是他谋划的呢。你以为是英雄救美吗?哈哈,时间上哪有那么多才子佳人的故事,更多的是阴谋诡计的设计。

他母亲身上的鬼魅也是他引上去的呢,只是为了诱骗你用修术帮他母亲治绝症。就是想不到那鬼魅杀了他。

为了救他,你断尾求时间轮回。

为了替他疗伤,你用声音换来睴魅。现在,那个男人还以为你在害他呢。

噢,你的泪怎么还没有掉下来呢?嗯,再告诉你一个真相好了。你杀他阿母救他阿母,他是算好了时间再出现的呢。就为了让你以命抵命来着,想不到,他算错了,你再用一尾以扭转时空来重新开始。

然后,按照计划一样,他还是想你以命抵命的,你杀他阿母时,他也出现了,就是可惜了,你还有一尾,死不了。

我不信!柏烟苏声音颤抖着。张着嘴,柏烟苏猛的打开了灯。

床上的两个人,都在盖着被子,突如其来的灯光,吓了两个人一大跳。

苏苏?你,你怎么来了?

柏烟苏坐在窗台上,眼神空洞,是啊,我为什么要来呢?一切都摆在眼前了,还有什么可证明的。

不过是,她信错了爱错了人。心真的痛,要心还有何用?

你为何要骗我?柏烟苏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直到他面容模糊。以往的甜蜜的话语一句又一句突然就涌现出来。一句一句挤压她的五脏六腑。

苏苏,我,我是骗你了。男子突然低下头,神情犹豫又难受。

     

原来,他都知道,可是却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为了引她上钩。

哈哈,看吧,烟苏,只有我不会骗你,跟我在一起吧!

那雾,化形,是一个漂亮得可怕的男人。

柏烟苏眼神彻底的冷了,或许是因爱生恨,反正此刻的柏烟苏完全失去了理智,那第三次的断尾之痛还在逼着她的神经,于是一伸手,瞬间把亓裕弥的三魂七魄吸了出来,那淡淡的白光球,随后就被投扔到那花园里的一只狗身上。

以后就作一只哈巴狗吧!

还有一个。

那床上的女人估计是终于回过神了,手脚并用的掀开被子,嘴里尖叫,鬼啊!

柏烟苏的眼睛突然不会动了,直直看着床,手上的小洋伞掉落在地上,一把定住了欲要逃出门的女人。

被子开了,两个人的衣服整整齐齐,亓裕弥穿的还是一条花裙子。

你,你们刚刚在干什么?此时柏烟苏苦于口不能言,眼睛越睁越大,失去的理智也逐渐找回来了。

白色的字显示在了上空,许是柏烟苏的神情可怕到了极致,女子结结巴巴的颤抖着说,练……练剧本。

床上果然有一个剧本。柏烟苏一步一步走过去,拿起了剧本,一页又一页的翻开。越看,柏烟苏神色就越可怕。

然后一个回身,一把匕首就刺进了那刚刚才幻形的正准备逃跑的男人身上。瞬间,那男人化成了黑白两团雾,然后,消散了去,没个千把年估计是成不了形了。

不愧是活在她身边一千年的灵气,把她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她还,傻傻的上当了!

柏烟苏从窗台上一跃而下,抱住了那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那是一只没有灵识的狗,简单点,就是一只傻狗。

人进妖体,绝无出来。

小狗湿漉漉的脑袋,小鹿一样的眼睛,懵懵懂懂的看着柏烟苏。

接触到暖源,自动的凑上了柏烟苏胸口,享受着温香软玉。

阿弥……

从此,妖界多了一个传奇故事,无尾狐和痴呆狗的狗血爱情传奇故事。嗯,痴呆狗特别喜欢花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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