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大学的前一天,姐姐给我发信息:妹妹,今天是我们的板面日,要不要去neng一碗牛肉板面?我看着那个家乡方言极为浓郁的拼音不由得哈哈大笑,说:好啊,我们去neng板面!
白嫩的面条和翠绿的油菜缠绕在一起,加个卤蛋或是面筋,再浇上一层红滋滋的辣油,嘴馋的话可以花一块钱再多放一个劲道香滑的狮子头。我挑着面也顾不得吹,一股脑塞进嘴里一大口,烫的龇牙咧嘴,还不忘对姐姐说:“每天给我一碗这样的面,枪毙谁我都不心疼。”
姐姐的名字叫李茗荃,和我没有什么亲戚关系,也不是我认得什么干亲。不过是高二的某天,一个小伙伴突然说,哇,你俩乍一看有点像呢!姐姐点点头,说,对啊,她是我妹妹啊。我说对,姐姐,你说得对。然后就这样叫了下来。
每周三是我和姐姐的板面日。那天我们都会起的比平时早一些,一起到学校东门喝板面,为什么是周三呢,因为周三是姐姐值日的日子。当然,对于高中时期的我们,时间要求极为严格,早上大多数都是买些面食在晨读五分钟匆匆解决,能坐在面馆等着一碗面做好,再细细品味的时间简直就是奢侈,所以一般姐姐周三的值日时间已经和她的吃面时间合并同类项了。
其实牛肉板面馆只是一个用白色复合板搭起来的不到十平米的小屋,里面零零散散放着几张桌子和两摞矮矮的小马扎,面馆的南边就是学校操场,紧挨着操场的就是红色的招牌,上面写着一溜儿白色的大字,“一切为了学生”。
然而这还不是面馆最简陋的时候。
我12年入学,第一次去吃面是梦真带我去的,当时对那里的第一印象就是简直破到没朋友。那是一个随着大风零零星星飘着雨点的中午,用几层厚厚的塑料花布搭成类似帐篷的形状的面馆在风中站着,虽然没有摇摇晃晃,但还是颇有些“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的凄清之感。屋里却并不凄清,狭小的空间,坑坑洼洼的地面,除了坐在一旁吃面的,十几个学生挤在不停往碗里捞卤味的老板娘旁边叽叽喳喳说着自己对面的要求,大碗还是小碗,放辣还是不放辣,加鸡蛋还是加面筋……电机不知疲惫地转者,发出嗡嗡的噪音,再配合老板招呼人的声音,整个场面喧嚣而让人忍不住心生不耐。第一次吃面的经历让我对那里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再往后日子久了,慢慢体会到那里另外让人不喜的地方,冬天从塑料布的缝隙里钻进来的寒风,夏天太阳一照蒸的人满头的大汗,下雨的时候偶尔漏雨淋在地面上一不小心溅到裤脚上的泥水……但不可否认的是,那里每天的生意都很好,出奇的好。我还记得那是梦真一脸兴奋的对我说那里的面如何好吃,我皱着眉头说,是啊,这么脏乱差的环境面再难吃,这生意还有得做吗?如今梦真在青岛上大学,学校虽是专科,但至少是自己喜欢的专业。不知道在那里她还能不能吃到自己喜欢的面,还记不记得三年前那个被我嫌弃的“脏乱差”却飘满浓郁面香的小屋。
因为面馆的条件太差,后来我开始打包,住的地方太远,往往到了以后没有面条了原本的劲道,于是我索性不走了。高中的时候我加入了学校的文学社,中午就留在文学社解决午餐。高一的时候,当时的主编岗岗还在,岗岗是一个瘦瘦黑黑的男生,看起来不像是写字的,倒像是挖煤的。我们俩在一块吃面,碗不够我们便把快递盒裁成了两半做成一个简易饭盒,那个饭盒用了三年,岗岗走了,我也走了,上次路过学校去文学社看了看,饭盒竟还完好的保留在了社里。岗岗在的时候,吃完面后他会给我讲一些看过的书或是一些典故,岗岗的文学储备大的惊人,最起码在当时还是高一的我眼里,大的惊人。他没给我讲过怎么写文章,大部分时候他教给我的是如何理解一篇文章,但那对当时作文都写不好的我来说,实在是很大的帮助。如今岗岗已经大三,成了一个文学网站的主编,假期还在一个杂志社当了一段时间的编辑,时常在网络的另一端给我发些书单让我看。豆瓣上《独立日》仍然定期更新着,因为暂时没什么名气,更别提宣传了,所以人气不算太高。但我还清晰地记着那是他高考前一段时间还在创作的文章,他坚持每天手写一章,给我们看。我问过他,都要高考了你为什么还每天坚持写这么多在外人看来无关紧要的东西?他说,因为喜欢啊,而且我自己知道这并不是无关紧要的。
后来高二,岗岗去上大学,很长一段时间我自己在那里,总觉得牛肉板面没有了原本的味道。一个人在那里,吃完面我总是能看一篇好的文章,或是细细改一篇同学们的投稿。那时的我成了学姐,新来的一群学生里面有一个女生叫王羽,后来她也中午留在文学社和我一块,不过她不吃面,也不能理解我经常吃面,问我,姐啊,那个面真的很好吃吗?我总是眨眨眼睛回答她两个字——“极品”。她嘿嘿地笑,扒白色饭盒里面的米饭。那时的我也会给她讲一些他们来之前文学社的二三事,顺便展望一下我们走之后的文学社。
高三后期,晚上不回家的人渐渐多了。我还清晰地记得有一次,我和李淼,姐姐,玉梅,我们四个趴在走廊里一人一个大碗吃面时的情景。她吃她一口卤蛋,她吃她一个豆腐,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卫生。其他班的同学经过,都忍不住明里暗里瞥几眼吃得毫无形象可言的我们,我们也不在意,等那人走远就一边吃面一边吐槽他的穿着和走路的姿势。而我们班里的同学看见都嘻嘻哈哈嘲笑我们一番,再凑到面前来喝口面。大毛最喜欢喝面汤,每天吃饭之前会细细叮嘱我们,吃完了面先不要倒,等她来了喝几口汤。吃碗面再没人分颗口香糖,只觉得高三哪有那么苦,简直不要太惬意好吗?
昨天晚上在我们的讨论组里,史佳发来自己大学宿舍的照片,拓拓哥说,烟台大海特别漂亮,姐姐抱怨河北的雾霾让人不能呼吸,我得意地发去黄山阳光明媚的天气,立马引得板砖无数。
我还记得高考结束后的第一个周三,姐姐发了一条微博,并且艾特了我,微博只有三个字——板面日。我突然觉得有点怅然若失,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伪文青都会有这样的突发性矫情,那时的我确实有一种无比怀念的感觉。不仅仅是对面的怀念,而是对做面人的怀念,是对一起吃面的人的怀念,更是对尚且有机会为了同一份味道一起品尝酸甜苦辣时光的怀念。我也终于意识到,以后再能一起吃面聊天,一起嬉戏打闹,一起重温高中校园时光的日子,只有冬夏,再无春秋。
《舌尖上的中国》中有这样一段解说词:这是巨变的中国,人和食物,比任何时候走的更快。无论他们的脚步怎样匆忙,不管聚散和悲欢,来的有多么不由自主,总有一种味道,以其独有的方式,每天三次,在舌尖上提醒着我们,认清明天的去向,不忘昨日的来处。
认清明天的去向,不往昨日的来处。
今天阳光不错,好想再neng一碗牛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