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四年生了我们姐仨儿,像一串葫芦瓜。
因为挨得近,年龄都差不太多,记忆里几乎天天都在打架,只要我们三个都在家,一定是鸡飞狗跳,但只要打架,作为老大的我会被当做“坏典型”处罚。比如一起打架,如果没有人承认,那就是一起处罚,我是老大,要用木头尺子打五下,老二打三下, 老三打一下;而且我发现妈打的时候照我手心里那是真打,打到手心里都是“啪啪”带声儿的,手一缩敲到手指节儿更是疼得要命;妈最偏心老三,太明显了,就一下,还像像蜻蜓点水似的,绝对的手下留情,最可气的是,就打一气下老三还哭哭啼啼的,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姐儿仨里面,我觉得老三最小最坏了。
平时我挨了打,就直接奔对门我大娘家里去了。
大娘在我眼里就是保护神,她慈眉善目,特别像西游记里的观音菩萨,只不过是皱纹多一点。她胖胖的,说话声音不大,不像我妈,一声吼过来,耳朵都要震聋了。大娘早年守寡,家里的哥哥姐姐都结婚出嫁,搬出去另住,一出两进的院子,就只剩大娘一个。我去大娘儿哪里,小猫黑妞和大狗黑皮都喜欢我,跟在我后面,我就是老大,是队长。我让黑妞去扑儿毛线团,黑妞去;我让黑皮给把丢出去的鞋子叼过来,黑皮就乖乖地跑过去叼过来;我们仨儿一玩儿就半天,也不会打架。常常我在哪儿招猫逗狗,大娘就在旁边摇个纺丝车儿吱呀吱呀,我们也不怎么说话,但只要在这里呆一会儿,我的手就不疼了,心里也不气了,到了饭点儿就回家,啥事儿都忘了。
那天,我们不知道又为啥扭打在一起,可能是为了抢电视看,也可能是为抢一根黄瓜,具体情节早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次老二和老三是一伙儿,把我左右胳膊按住,把我的脸都抓花了。我都受伤了,但还是被我妈罚了五下,她俩一下都没打,原因是我妈判了案,责任全在我。我当然不服,挨过打,我就狠狠地瞪了那俩“坏人”一眼,“腾腾”地跑出去了。
我当然还是去的大娘家。但我去的时候,发现大娘没在院子里,黑妞在前院葡萄架下睡觉,黑皮在吃中午的剩面条,看见我抬眼皮看看我,接着吃。我觉得全世界都背叛了我,我无处可去,想去投河,觉得不好,淹死鬼可怕,我想上吊,但觉得舌头伸出来也吓人,想了想,看到后院墙角空着的大水缸,黑体黄色那种土陶缸,我掀开上面的木头盖儿,发现里面空的,水缸挨着后院门台阶,我顺利地钻了进去,又把木盖盖上,我刚好能盘腿坐在缸里,那是夏季,外面知了狂叫,热,但在靠的缸壁上却是冷冷的,木盖儿上有缝儿,我能看到有光影从那里移来移去,还有风吹进来,这地儿真是舒服,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缸里有蚂蚁,我就放在腿边看他们爬来爬去.....
然后,我就睡着了。
后来,我是被饿醒的还是被蚊子咬醒的呢?已经不记得了。等我醒了,掀开木盖子,才发现天都黑了。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当时已经顾不得生气了。我从缸里钻出来,黑皮被这动静给吓得“汪汪”大叫,惊动了在前面的大娘,大娘过来看到黑影里的我,丢下手里的蒲扇,小脚巍巍地跑过来,提高了声音说:“我的小祖宗啊,你真在我这儿啊,你妈来问我你在这儿吗,我看看没有啊,他们就到处去找你了。赶紧回去,你妈都快急疯了!”
等我一溜儿烟地推开家里门,站在院里的老二老三竟然都拖着哭腔向我跑过来,一边一个抱着我,老三拉着我的手哭:“大姐啊,你没有死啊!以后我俩不打你了.....”
这是我记忆里他们第一次叫我大姐,我转头看到从外面拿着手电筒从外面回来的妈妈,她把我从头打量到脚,看我全身全尾儿,这才放了心,指指厨房说,快去吃饭吧。
嘿,奇怪!那天没按时回家吃饭,竟然没有挨打。还听说,妈妈那天以为我丢了,负气出走或者被人贩子带走了,急得找遍了整个胡同,小河井边都跑遍了。当然,二毛三毛说话不算话,第二天,我们就开始打架了。
那年夏天,我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