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云淼是在大伯家醒来的，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手里攥着那块符纸包，里面只有一张符纸，没有那块玉。他问守在一旁神色担忧的姑妈，才知道他半夜从卧室里跑出去，在门厅晕倒了，村里卫生所过来的医生看过后说是急火攻心，外加悲伤过度导致的。
云淼没有告诉别人有关那晚上他看见自己母亲的事，他最终没有找到本应在身上的那块玉，于是理智上他将其归为一场梦，虽然感情上他并不接受这个结论。
他吃过饭后就默默回到自己家，从烧的所剩无几的废墟里翻捡出一些幸免于难的物件，全部收在一个木箱子里，寄存在了姑妈家。
第三天他在亲戚和邻居们的帮助下简单给奶奶和父母下葬了，之所以这么做，一是因为家乡习俗规定横死之人不可大办丧事，而是他一刚毕业的高中生家里又被烧了个干净，就算有大伯姑妈帮衬，依然无力承办。
在自家废墟上搭设的灵堂里守孝满七天后他就离开那里去了姑妈家，之后再也没回去过。
姑妈没儿子，只有一个小自己老爸一岁的表姐，表姐女儿都上初中了。因此她对云淼很好，把他当自己小儿子照顾着。
再后来，他上了大学，毕业后被学校推免来到P大攻读博士研究生。
隔了五年多的光阴，那些深埋在自己心里的往事因为这场惨烈的车祸再次被云淼想起，他依然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远山看着云淼苍白的脸色，犹豫了下又接着说下去：“那辆旅游大巴加上司机和导游实载40人，但现场只找到39具烧焦了的尸体，辨认难度较大，一时半会没法进行身份比对。而且警方在车上司机座位下，过道里，还有车门口附近发现大量汽油残留痕迹。”
云淼边听他说边皱起了眉头：“汽油？所以他们不是意外车祸，是有人蓄意谋杀？你说有39具尸体，少了一个，那个人是谁？会不会凶手是他？”
云淼又想起来在门口遇到的那些慈祥的老人，他们脸上的笑容让人实在无法想象，他们是从炼狱里刚刚走出来。
远山顿了下，站起身倒了杯热水递给云淼：“喝点吧，你脸色太难看了。”
他坐下后接着往下说：“警方还在调查中，我去找你时看到你和他们在一起，本来想试试能不能唤醒他们的记忆，了解一些情况。”
“结果怎么样？”云淼一手端着杯子，一手紧紧抓住了远山的胳膊。
“没找到机会，那些记忆太过惨烈，我不太希望他们重温。”他拍了拍云淼的手，示意他放松，“况且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就掉水里了，我着急救你，他们也不能在这边久留，就让蓝夜先送他们了。”
“啊？送走了，那就没说法了，他们岂不是要含冤而死了。”云淼有些失望，举杯一口气将水喝完，然后把空杯子塞给远山。
“不过，”无辜躺枪的远山有些好笑，他放下杯子安慰云淼，“也不是全无收获，我留意了一下，和你在一起时有38位老人，39具尸体除过他们，剩下的那具必然是司机和导游中的一个了，可以缩小调查范围，等确认了这些尸体的身份，失踪的那个身份自然就确定了，如果他还活着，那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嗯嗯，希望警方能快点找到他，”云淼松了一口气，“那么多老人惨死，家里人怎么受得了，早点查出来好，至少心里的伤心和怨恨能有个发泄口，不至于太难过。”
远山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云淼也不说话，静静地盯着他看。
他看的出来，远山虽然答应了他要好好谈谈，可从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来看，他并没有做好准备。
云淼知道有些事着急是没用的，但是有些事他又非知道不可。
“远哥，我们以前认识吗？”他决定先把照片的事情搞清楚，“我看那些照片大概从我五六岁左右一直拍到我高三之前，可是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五岁到十七岁，”远山点点头，“那些照片是你母亲拍的，我们是认识的，只是，那时你的记忆里有关我的一切都没有保存下来。”
“为什么？”云淼不太理解，“是我的问题还是……”
“是我做的，和我牵扯太多会有损你的寿数，我只能这么做。”远山握紧了右手，眉头微微皱起。
云淼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看他表情严肃沉重，忍不住开玩笑道：“有损我寿数，怎么会啊，谁告诉你的？远哥你又不是那些靠采人精元修炼的狐狸精……”
话还没说完，他发觉自己好像过于放飞自我了，打的这个比方有些令人尴尬，连忙刹住来了个急转弯：“咳咳，远哥，你不是人类吧？”
远山本来就不愿在云淼命数这事儿上多说，那是他隐匿在心底的痛处，上千年的寻觅和守护，却始终宿命似的一次次以眼前这人的中途退出收场。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没有理由不去想所谓的因果轮回。
那隐痛就如同扎在远山心上的一棵长刺，刺身上遍布倒钩。每一次开始，他都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把它连根拔出，可是当结束时，他只能认命地将那尚还血淋淋的尖刺再次亲手楔入，一次比一次深。
伤口总是刚结痂就又血肉模糊，如此反反复复，到最后慢慢就说不得，碰不得了。
好在云淼转移了话题，远山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是。”远山很痛快地承认了。
“呃，那你是……神吗？”云淼本来想问问他是不是鬼，但是被自己给否定了，毕竟远山有实体，有影子，不惧光，整天到处跑，看起来也和正常人没啥区别。
“不是。”远山不假思索地否认了。
云淼瞪大了眼睛，不会吧，分析错误？
“那，你是鬼魂吗？”他看着远山，对方还是摇了摇头。
不是神鬼不是人，那还能是什么？
“妖吗？”云淼努力搜罗自己的怪力乱神常识。
远山摇头。
“精灵？”云淼开始往西方神话体系靠拢。
远山依然摇头。
“难不成你是吸血鬼？”
……
云淼怀疑远山被摇头娃娃附体了，他绞尽脑汁想出了自己知道的所有存在形态，远山都只是摇头。
“算了，我猜不出来，远哥你还是直接给我说你是啥吧。”云淼猜谜猜得很没有成就感。
远山看着云淼期待的眼神，沉默了。
他在思考该如何向云淼解释自己只是一只鸟的事实，还是濒临灭绝，仅存一只的那种。
几分钟后，云淼几乎要放弃从他这得到答案的念头时，远山斟酌着开口了：“其实我也不清楚，我最早以为自己是只金乌，后来发现自己好像是只凤凰。目前我还没见到过自己同类，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属于什么。”
金乌？凤凰？！！！！
这不是古代神话传说里的神物吗？
云淼震惊了，他以为自己在遇到过一群游魂，经历了被骷髅人拉进湖里差点吃了的事情后，可以很平静地接受突然冒出来的远山的身份归属问题了，可还是没料到他竟然是个只存在古代神话志怪体系中的祥禽瑞兽啊！
他盯着远山看了半天，觉得他好像整个人都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