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醒来,第一眼看到昨天我放在文儿桌上的白芍药,花朵盛开如去年冬天的雪。
来哈尔滨的前一两年,每天睡前醒来看到的都是文儿。
文儿多才多艺。刚开学没多久一起上政治课,课上听不下去时她会随手画一些简笔画。9月份我的生日临近,上课时她说我画幅画送给你吧。我看中秋节也马上要到了,就让她画了幅嫦娥奔月。没一会的功夫,我就收到了我来哈尔滨的第一个生日礼物。至今我都把它夹在我当时从家里带来的《小王子》里。没多久研究生院合唱大赛,无数次地练习《映山红》,回到寝室后,我还是想听她再唱一次。
我有一本1982年的繁体字版《唐诗三百首》,主要是练毛笔字时参照着用的。有天晚上文儿看到后说我们来背诗吧,一人一句。我心想,好多诗我可都是看过背过的,于是我选择了“应战”。来来去去几回合,我背我熟悉的李商隐,每一句她都能接上,等到她背王维时,我败下阵来,时不时需要翻翻我那破旧不堪的书来找下一句。
我跟她关系越来越好应该是我随口答应了陪她一起去参加学校的啦啦操比赛。我的初衷只是每天有固定的时间运动减肥,刚好她也需要一个小伙伴。她跳舞记动作很快,刚开始很多动作我都需要她一次次地带我,她也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动作带着我跳,后来研院取得了参赛以来最好的成绩。记得后来的庆功宴,是我参加过的耗时最久的一次酒局。中午12点喝到了晚上7点,中间几乎没有停歇。一向不善喝酒的文,杯杯满上,一杯又一杯,丝毫不含糊。两人挽着踉踉跄跄地回到寝室后,我差不多酒醒了,文儿却唱起了歌,《秋意浓》、《暗香》,她硬是要拉着我唱,我坚决表示我没喝多。伴随着酒精与歌声,那个傍晚无所顾忌地唱歌的文儿我觉得很好看。
文儿是我见过的比较奇怪的女孩。在这个大部分人都被手机奴役的时代,她不喜欢手机,也尽量不去用手机。她一周大概与家人通一次电话,社交软件上你要是找她,基本上三天你可能都得不到回复,学院在群里发布的重要的信息,总得有人特意告诉她一声。
大概是一个初夏的傍晚,晚饭后我俩在学府路的一侧小路上散步。异地恋的我走着走着时不时回一条微信。
她嘟着嘴略显娇嗔地说“我讨厌手机。”
我知道她一直迷恋GD,于是抖机灵地问到:“如果有一天你跟GD恋爱了,你看他那么忙,你们不也得靠手机保持联系。”
可我没想到的是她非常肯定地回答道:“三天联系一次就够了,嗯,最多三天。”
我当时心里只觉得真是够奇葩,然而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文儿也像很多寻常的女生一样爱追剧,甚至可以说追得更厉害。内地剧、港剧、台剧、泰剧、美剧、日剧、韩剧、英剧···不同年代的,看过没看过的,她很少有剧荒的时候。当我回过头去看她在看什么的时候,几乎每一次都不一样。记得第一年寒假之前《太子妃升职记》刚出没多少集,还没有很火的时候,她就开始追了。有天晚上我站在她旁边看她笑得花枝乱颤,跟着看了两分钟,对她一阵讽刺:“又看脑残剧,而且感觉这部脑残到新高度了吧哈哈哈”。然后她笑着也不反驳,她说这部剧是脑残剧中的一股清流。寒假回家,闲来无事的我看了一集,随后沉迷其中,焦灼等待每一集的更新。
文儿考研是调剂到的哈尔滨,在我看来,她没有融入到这里的学习环境。稍微一丝地松懈她就沉迷于与学习无关的事物之中。刚开始她还是怀抱着一些理想的。记得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要当兵。我有时会不耐烦地说:快去,别只说说而已。没多久我在学校看到有宣传大学生应征入伍,回到寝室后我马上告诉她,让她登录校园网查看,她很兴奋地查找讯息,但最后她看到年龄不达标时,我看得出来她心里是失落的。之后她就更是失去一个想要抓住的信念与目标,即使一开始她心里也觉得这个目标有点不切实际。
不知不觉到了第二年,开学的新鲜感总会给人带来一些愉悦,暂时没有中期的迷茫与期末的压力。我几乎每天跟文儿一起吃饭,作为一个家乡以面食为主的人,文儿爱吃米饭,相反,我更多时候是吃面条。文儿在不熟悉的面前话不多,总是一副高冷脸。但在熟悉的人看来她简直就是话唠。在食堂一楼打菜遇到好吃的,她可以不停地说太好吃,你来尝尝;在二楼点八块钱的四菜一饭吃得不好时,她苦着脸说“我再也不要吃这个了”,可以一顿饭从头说到尾,而我吃遍各种山寨的兰州拉面、重庆小面、岐山哨子面、山西刀削面···时常是一句话不说地听她叨唠完,我俩也不觉得有什么,仿佛已经成为两人固定的相处模式,很平常很舒服。
这一年的中秋节,我带着文儿去道外的阿拉伯广场买清真月饼。牛肉馅儿、芝麻馅儿、豆沙馅儿、各种水果馅儿月饼一人买了一袋后,我俩在广场旁的那家维吾尔族烧烤摊坐下,点了些烤串,买了一张馕。爱吃甜食的文儿像个小孩子一样掰开了自己买的每一种口味的月饼,仿佛在打开一个个充满惊喜的礼物,那时的文儿是天真烂漫的。
还没到中秋节,我计划离开哈尔滨。平时并不会有很多情感流露的文儿,在我离开的那天早上坚持要送我,分开时我笑她,你怎么今天这么黏人。其实我看出了她的不舍。
之后她就不见了。从隔着冰冷冷的手机的间接联系到后来的音讯全无。我才突然发现她为什么会那么讨厌用手机来保持联系。看不到手机那边的人的眼神,捕捉不到她的情绪,甚至慢慢地都不确定发送文字的那个人是不是她。
当我再次回到寝室时,听着不同的人说着关于她的不同的话,看着她的床位,心里会觉得不舒服而且排斥。周围有的人相互争吵,相互推卸责任;有的人喜欢把自己摆在道德制高点俯瞰别人,一面怀疑指责着她,一面假装热心肠地关心她。殊不知可能一小步的错误让她卷入更大的麻烦之中。而我采取了逃避性的心理防御机制,只是为了不让自己过多地感到悔恨与不安,其实心里很后悔没有尽早地察觉到问题,没有更聪明地去帮她解决问题,时常想着要是我没有离开哈尔滨,她大概也哪里都不会去了吧。
不久前刘姐跟我聊天,她说每天都是写着领导的演讲稿,怀念以前上学时小作小作的少女情怀。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大多数人需要面对现实生活:在毕业快要来临时对未来的规划、手头繁琐枯燥的学习与工作、物质生活的压力。然后我就想到了涉世未深的文儿,身上虽有对未来的期望与迷茫,但她的那份对生活仍抱有的好奇心、对诗歌文艺的热爱以及做出的一件件小事,现在看来都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情怀。
早上我醒来,对面是空荡荡的床位。看着那朵雪白的芍药,与周围有点格格不入,但是那种美,让我无比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