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临近午饭时间，表弟送来一袋窝窝头，大概二十来个。他说是有人送了面，姥姥刚做的。一摸，还热乎着呢。

窝窝头作为那年代最低贱的食物，现在超市里一个一两块钱，便也不常吃了。

表弟送来的窝窝头，是巧克力色，中间还有一个“坑”来专门放辣椒。估计有豆面、玉米糁，但也说不出个具体，吃着口感特别好。我们午饭虽是大米，却和窝窝头一起吃的津津有味。

吃饱后收拾碗筷的时候猛然发现，父亲整顿饭没有说一句话，桌子上的窝窝头他也一个未吃。

2

父亲72年出生，兄弟姐妹四个，这人数在那个年代并不算多。他是家里老小，最是受宠。爷爷本是一个教书先生，上一辈是地主，后被批斗，再无工作。

父亲说过，那时放学的第一件事，不是写作业，而是把东西往家里一放就牵着羊去放羊，还要割草，喂猪，家里的农活能干的都要帮忙干。

吃的什么？就是窝窝头。

没有白面馒头，一年四季年复一年只有窝窝头，菜也是吃的自己种的萝卜切好之后腌的咸菜。因为还要卖萝卜，所以咸菜也不多，一顿饭只能吃一两条。

没有其他好吃的东西吗？有，不过都是逢年过节才会有。

有次快过年时买了肉，奶奶剁成很细很细的肉末，混着大白菜叶子做成馅，然后用家里仅有的一点白面包了十来个包子。四个孩子个个儿都是眼馋的不得了，但这并不是给他们吃的。

这包子是本是留着过年时奶奶去娘家用的，奶奶已经好几年没回去看过了，所以这包子甚是珍贵。本想一蒸好就吊到房梁上，但看到孩子们垂涎欲滴的样子，又想到他们渴望了那么久，而且又快过年了……算了！满足他们吧！

奶奶一咬牙，狠了狠心，从篮子里拿出了四个包子。

孩子们也不管包子有多烫，立马狼吞虎咽的吃完了，又眼巴巴的看着她。奶奶可不敢再给了，否则到时候个数少会拿不出手，他们四个也只好作罢。

有天爷爷和奶奶出去了，家里就剩下四个孩子。以前家里没人的时候，孩子们也是该放羊的放羊，该劈柴的劈柴，该烧锅的烧锅。但这次不一样，每个人的心里都惦记着房梁上的那些包子，都不愿意离开屋子。

最终父亲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四个人立刻达成一致：吃！

于是，一个放风，两个搬桌子搬凳子，一个上去从篮子里拿包子，安排合理。

一番折腾后，包子到手。刚出锅时吃的狼吞虎咽让他们后悔莫及，还没来得及尝出什么滋味就进了肚子。这次他们懂得慢慢吃，每一口都像是在品尝美味佳肴，其实这包子对他们来说的确就是美味佳肴。

或许是吃的太投入，竟也没人意识到爷爷奶奶已经回家。听到进门的声音也只顾得把手中最后一口塞进嘴里，根本来不及把桌椅放回原位。

事情暴露了。奶奶看了看筐里仅剩的三个包子，当即就抹起了眼泪。一向文质彬彬的爷爷竟然骂了孩子们，给了他们一顿暴打，恨不得把他们已经吃到肚子里的包子打出来还给奶奶。

爷爷知道，奶奶想给娘家带包子，是为了不让娘担心自己的生活受委屈。谁都知道那几年不好过，特别是爷爷受批斗丢了教师的工作，没人敢要他去干活。奶奶想用包子向娘证明自己嫁过去后过的很好：娘你不用担心我，我天天吃肉包子呢！

可是包子被自己的孩子吃的只剩三个。

反正也是吃过了，打也没办法啊，奶奶擦干眼泪，拦下打孩子的爷爷。她把剩下的三个包子拿了两个给四个孩子分着吃了，剩下的那一个，塞给爷爷吃。爷爷不吃，又让给了奶奶，奶奶也不吃，包子又被放回了篮子里。

那年奶奶终究还是只带了一篮子窝窝头去了娘家，里边有一个包子。

3

我小时候父亲做生意，在我七八岁前一切顺风顺水，我过着虽然没人陪但却“潇洒”的生活，一天零花钱好几元钱。

但后来父亲的厂突然倒闭了，家里不但突然欠了一大笔外债，而且还没有了经济来源。那段日子也让父母看清了许多人，哪些是知己，哪些是酒肉朋友。

但小小的我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零花钱突然没有了，家里的饭也没有了肉，总是白菜萝卜，零食也不给买了。

那时的午饭变成了面条，这并没什么，关键是我母亲开始往里边放我不喜欢吃的虾米。

以前如果我不喜欢吃什么东西，母亲从未强求过我。但是后来不同了，她每次做饭都要放虾米。我和她说，但她不听，我吃饭的时候就把它们一个一个都挑出来，但被母亲发现了就要挨骂，她让我从桌子上拿起来吃掉。那时的我总是边哭边一个一个捡着吃。

有次我以不吃饭的方式抗议她在面条中放虾米的行为，我母亲爆发了。

“这顿你不吃，明天我还放更多！”“你不吃以后就别吃饭了！”“给我吃了！不吃今天下午别去上学！”

我当时心里超级恨她，突然觉得我应该不是她亲生的，或者说她喜欢其他小孩不喜欢我了。委屈无比的我还是怀着害怕又伤心的心情含泪吃了那碗饭。亲眼看到泪水一滴滴落到面条汤里边，然后被我喝到肚子里。

多年以后，家里经济状况慢慢好转，欠的钱也都一一还清，也有了些许积蓄。我们也可以经常吃上肉，午饭也不用总是清汤面条了。

当我再和母亲说起那时候逼我吃虾米的事时，她却满怀歉意的说：“我也没办法啊，那个时候已经没办法让你吃好的了，你还小又必须补充营养，只能逼你吃虾米了。”

即使没钱，也想让我能很好地成长。

我还记得后来的那段时间，母亲总会买一些临期的食品。因为处在正常保质期的食品往往很贵，母亲又听说有些东西过了保质期不一定不能吃，只是口感变了些而已。所以她经常会到超市外边转一转，看看有没有处理出来的临期食品，比如酸奶，小饼干之类的，那是会使我很开心的东西。

虽然现在我们已经不用再买临期产品了，但是那段日子吃的东西依然在我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直到现在，我吃东西之前还是会有一个习惯，就是先看看到没到保质期。

朋友都说这是一个好习惯，因为这样可以防止吃到过期的食物。但她们却不知道，在我小时候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常吃临期食物甚至是过期食物。

4

到了晚上吃饭时，父亲对窝窝头仍然是一下也不碰，只自顾自地吃着白馒头。

母亲可能觉得父亲嫌弃她娘家送来的东西，高声到：“吃不吃？你别嫌弃，这东西在超市两块钱一个！”

父亲终于抬头说：“不吃了，都一样。苦难的味道我吃够了。”

PS：那些艰难岁月吃过的东西，现在尝起来也都是苦难的味道。

我们应感谢那时的自己，在黑暗中坚持着走到了光明。

也感谢老一辈的人们，给我们带来了更好的生活。

文萝卜，爱书爱狗爱运动的17岁女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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