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沉思的海
作者：士敏
读书笔记：
人们赞美黎明的海——旭日喷薄，气象万千。人们也爱那夜晚的海——深遂悠远，沉沉若醉。然而，黄昏的海，却另有一番魅力。那蔚蓝色的海水，像个淘气的孩子。经过一天的奔波，玩累了。静静的躺在母亲的怀抱里，任凭微风轻拂，晚霞余染，她慵懒倦息，情思绵绵。似乎在屏息沉思，这一天是怎么度过的？又似乎在凝聚力量，迎接未来的暴风雨……
大海像一块天蓝的软缎，在和风的吹拂下，微微的起伏着，动荡着。太阳则像个魔术师，将天边的云彩，一会儿涂成金黄，一会儿又染的通红……
生活中常有这样的事，人们身上一个特定的动作，常常会勾起对方，刹那间的奇妙的回忆。
生活中常常有这样的事，一张照片或是一件普通的小物件，我勾起人们无尽的思绪。
路大图好似吞下一只苍蝇似的，心里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欺骗！真会欺骗！编辑和记者先生们，你们怎么不到这儿来看一看呢？难道你们都瞎了眼睛？难道你们不是生活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土上？难道你们编造这些动人的假话时，脸上不发烧？心里不发抖吗？真见鬼！但他再冷静想想，这也不能全派好色的人，那么怪谁呢？
这时，陆大同的声音突然激愤起来。可再看看，解放都26年了。我们虽然取得了一些成绩，可凭良心说，我们又给老百姓带来了多大的好处呢？直到现在吃的是嚼不烂的包菜梗梗，住的是这样的房子，老小三代挤在一起，甚至比这困难的还有的是。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作为领导干部，我们能不感到惭愧吗？我们能够老实躺在过去的那点成绩上，让人民对我们歌功颂德，顶礼膜拜吗？
沉思片刻，路大同感叹的说：“正直和坦率——这是两个普通的字眼。可是，对革命者来说，这是一种多么可贵的品质啊！有些人一辈子也不具备他。”
诗人说：“二十岁的少女，那是一朵花，一首诗，一支歌。”的确，人生没有比这更美妙的时候了。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无论怎样的痛苦和逆境，除非你决心同这个世界诀别。若想活下去， 你就得适应环境，而且也能够适应环境。
爱情，这是一个多么美好而又诱人的字眼。一提到爱情，人们便会想起美丽的鲜花，动人的歌声和缠绵的情话……一句话：爱情是甜蜜和幸福的同义语。然而，爱情都是幸福的吗？未必。就拿眼下这一对，尽量躲避着人们视线，沿着海边崎岖的小路漫步的恋人来说吧，确实痛苦多于甜蜜，不安多于快乐。
“这些年来，这方面的痛苦和教训可太多了。”常一道感叹着，“所以我总结出一条经验，谁有权，谁就是真理。谁有权，我就听谁的。”
平平怔怔的看着那大块大块的文章和标着黑体字的语录，那神情就如同一个儿童，面对巨人一样。她的确太天真，太单纯了。在他心目中，凡是伟大领袖说过的，就是绝对正确的，就是铁的真理。凡是上了书，印成铅字的，尤其是上了《人民日报》和《红旗》杂志的，那就绝不会有错误。她哪里想到，魔鬼们也会带上微笑的假面，穿上马列主义的外衣，打着伟大领袖的旗号，偷梁换柱，贩卖私货。篡改光辉学说，玷污了《红旗》这一类圣洁的党报党刊呢？
但是常一道之道：在中国主宰一切，决定命运的，不是那些嘀嘀咕咕的下层群众，芸芸众生，而是上面。上面怎么讲，你就得怎么做。行得通的要做，行不通的也要做。这就叫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否则你就得倒霉。这一点天真的平平自然不会明白了。
这是在中国这样一个特定的社会，特定的政治形势下，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政治流氓。他浅薄，可是狡诈。他不学无术，可是神通广大。看来微不足道，却有着十分可怕的力量。
但是，那次毁灭性的风暴却把她彻底震醒了，她这才懂得，生活并不是和她原来所想象的那样——都是动人的音乐和美妙的图画。在生活的万花筒中，还有着微笑的阴谋，伪装的爱情和卑鄙的出卖。明白了，明白了，可惜太晚了！
那从西伯利亚来的寒流，穿过万里长城，然后跨过黄河，越过长江，经过长途跋涉，尽管锐气大减，但仍然是那么凶横暴虐。所到之处，狂风呼啸，草木凋零，小河冰冻，人们躬腰扰袖，纷纷躲进自己的小屋里去。
轻盈柔软的雪花，从天空中无声的飘落下来。那洁白的雪花洒在岩石上，房顶上，树梢上，吊车上，船蓬上……建港工地成了一片粉妆玉琢的银色世界。那晶莹纯洁的雪花，映趁着人们臂上的黑纱，以及工人们冲破上面的阻挠，安设在指挥部大楼前面广场上的总理遗像和那些堆得象小山似的花圈，更显得庄严，肃穆，悲壮。似乎宇宙都在哀悼，似乎山河都在哭泣，哀悼和悲泣中国人民的好总理啊！
奇林知道，老队长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他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啊。他，奇林，尽管不是一个共产党员，但也可以说，是在党的培养教育下成长起来的。不管党怎样看待他，可他热爱党，信任党。在他的心目中，党就是光明，就是真理，就是阳光。不管党是否承认他这个孩子，他把党看成自己的母亲。他期望有朝一日参加党的队伍，成为其中的一员，为此还偷偷的写过申请书。但是文化大革命以后的处境，尤其是这几年的所见所闻和切身遭遇，他思想上的党的大厦开始动摇和破裂了。然而怀疑和不信任伟大的中国共产党，这是个多么严重的问题啊，一旦让别人知道了还得了吗？可怕，真太可怕了。
这些思想，对任何人——包括最心爱的女人云丽珍，她都没有透露过，也不敢在纸上写下一个字。但是不说不写，并不等于不思不想。他想，常常一个人关在小房间里，两眼盯着石灰剝落的天花板，痛心地想：党啊党，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呵。你的传统呢？你的伟大呢？你的无私呢？你的正直呢？你的真理呢？你的……
然而，人必竟不同于其它动物，不仅有思想，而且还有语言，因而人常常是不甘寂寞的。想的太久，大脑皮层里积聚的东西多了，就像冰柜里注满水一样，难免总要溢出来的。
凌老铁难过的说不下去了，奇林也心潮汹涌。“看在周总理面上……”这是一句多么质朴崇高，而又带有强烈人情味的话呀！
他相信，每一个正直的中国人听了这句话，都会思考，都会动心，都会想到他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他所心爱的人也不会例外吧？
“生活在阶级社会里，特别是中国这个社会，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干啥活，想要逃避政治那是行不通的。”
对于一个领导者来说，能否得到人民的信任和尊敬，重要的不在于他职务的升迁上下，而是他能否表达人民的意愿，能否与人民同甘共苦，共患难。如果是这样的人，上面越是嫌弃他，贬斥他，罢他的官，撤他的职，人民则愈加喜爱他，敬仰他，这正象数学里的反比例一样。
凌老铁冲到虎头岩，坐在冰凉的岩石上，凝望着那一望无际，白浪滔天的大海，忍不住呼喊着：“党啊党，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这呼喊声，像是从地层深处迸发出来的炽烈的岩浆，那么真挚，那么深沉，在海空之间久久回荡着。可是回答他的，只有浪花的咆哮和那谁也不能理解的海的语言……
借着墙壁上马灯，那昏昏的光芒，路大同看着老人呢，像树皮似的，满是皱纹的脸和银白的胡须，禁不住心潮翻滚。其实这又何止是某一个人的担心，而是全国人民共同的忧虑啊！
从这儿，他再次懂得了一个道理：真正伟大和朴素的真理，那是不需要用深奥的语言去宣讲。也用不着引经据典，长篇大论的去唬人。更不能靠强制的力量让群众不接受或承认的，他本身就在人们的心里装着呵。
室内静极了， 可越是安静，路大同越是睡不着。他双手支床坐起来，披上大衣，轻轻的推开了房门，走到外边。四周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一点声息，真是万籁俱寂。
空气清新而又凌咧，几颗寒星在天空微微闪烁，显得高远而又深邃。一轮新月刚刚升起，洁白的光华将海洋和岩石，照的水淋淋，白哗哗。那骚动一天的大海，舒坦地躺在银色的月光下，似乎在沉思着过去，又好像在思索着未来。再加上那灯塔有节奏的，一明一暗的光芒，真是神奇缥缈，迷离梦幻。
路大同是个爱思索的人，此时此地，此景此情，他忘了身上的伤痛，忘了心头的忿懑和屈辱，坐在灯塔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俯瞰沉思的海洋，仰望高远的长空，不禁浮想联翩，思绪万千。
同时，他又想起生活中那些相识和不相识的人。纪木根这类跳梁小丑自不必说了，还有那些个嘴里整天喊着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实际上都是为了个人名利得失，观风向，找门路，投机专营，招摇撞骗的人。尽管他们打着共产党员的旗号，而且地位显赫，神气活现，但是比眼前这颗平凡朴实的心，他们是多么渺小和可怜呀！
可是什么？姑娘低着头，没说下去。其实对于丽珍来说，也无需多说一个字，他什么都清楚。从无数的痛苦经历中，他早已领教和体验到过，我们祖先创造发明的这个可是的优美和奇妙的作用：它可以表达无数深奥复杂的潜台词。可以说出，对于想说而不便说或不愿意说的一切。他可以带给你无穷的思索，回味和叹息。
可是，今天的这一接触，她突然发现，这只是一种幻想。社会的影响，政治的谎言，权力的力量……要比她的温情强大的多。
然而，这能怪平平吗？不能，他是无罪的，她不是生活在真空中。多少年来，我们的父母，老师，课本，报纸，广播以及会议上领导的讲话，不都是这么宣传教育的吗？右派分子，那就是坏蛋，魔鬼和反革命。这种概念，早已渗透在他的思想和骨髓里。
当然，问题并不在这里，而在究竟谁是真正的右派？但看来，那是无法分清，而且是永远分不清的了。生活中那些真正的右派分子，他们巧妙的伪装自己，披上大红的马列主义外衣，打着极左的旗号，严然就成了革命者。而那些朴实正直，老老实实，有啥说啥的人却倒了大霉。美与丑，善与恶，是与非完全被巅倒了。
有人说过，人在精神上总要有几根支柱：理想的，事业的，爱情的……而一个母亲，尤其是云丽珍这样的母亲，儿女这根支柱却显得更为重要。
“上有所好，下必其焉”。大小左派们仿而效之，践踏民主，目无法纪，胡作非为，仼意打人抓人，甚至私设公堂，直弄的广大群众提心吊胆，人人自危。整个社会上上下下，前后左右，你欺我骗，靠说假话过日子。只要不是聋子，瞎子，或者故意歪曲事实，谁都得承认这一点。老路，我们都读过历史，忍忍吧，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走到这一步，那是多么可怕，可怜，而又可悲呀！
“鸟将之死，其鸣也哀。人之将亡，其言也善。”最后我所能说的只有一句话：想想办法，救救人民！决不能再让那些个戴着“左派”假面具的大奸臣以及马明，常一道这一类骗子，继续祸害国家，坑害老百姓了。
路大同看看常一道身上那件洗的泛白的，从风纪扣到最后一粒纽子都扣的整整齐齐的藏青色中山装，和那消瘦的循规蹈矩的脸，再加上身后书橱里那一排排排精装的马列和毛主席著作，画家们若是想寻找“左派”形象的话，恐怕没有比这再好的模特象了。
然而，在那肉眼看不透的躯体里，却隐藏着一个多么可怕而又肮脏的灵魂呀。这样的人，革命的口号喊的比谁都响，马列主义和毛主席著作背的比谁都熟，但是内心里共产党员和革命者的品质一丝一毫也没有。马列著作的章节，毛主席语录，成了他们杀人的武器，向上爬的工具，被他们糟蹋的不像样子。这样的人，外表上道貌岸然，文质彬彬，甚至说话也细声细气，但内心里，却连人类最起码的道德良心都没有。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为了自己能爬上去，哪怕妻子，儿女，朋友，同事……他什么都可以出卖。然而，他不是那嗜血成性的地主，富农，也不是唯利是图的资本家，而是共产党员，甚至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党的书记。这真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国的特产。老祖宗马克思。如果活过来也一定会为之瞠目结舌的。
人，常常会有上当受骗的弱点，何况是他们本来就不了解的常一道。面对这发自内心的真诚的动人感情，很多人被感动了。
这是风住了，雪也停了。一束金箭般的阳光，透过云层的裂隙，将那强烈的光芒投射在蓝澄澄的海面上。无垠的大海，波光闪闪，温柔静谧。它似乎在沉思：“光明？真的到来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