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脸澎湃,内心激动地拿出从书摊上刚淘的书,封面外面包装着一层薄薄的塑料,光滑而透明。
“嘶——”我扯开包装。
高挑的长腿被我褪下诱人的丝袜,雪白的香肩被我扯下丝滑的睡衣,嗯……就是这种感觉。
《许三观卖血记》、《梦里花落知多少》、《最漫长的一夜》、《你的孤独,虽败犹荣》、《霍乱时期的爱情》、《三十六大》在我面前摞成一个扇形,那种对令人遐想的隐秘所感到的欣喜在我心里越加浓郁。
这种感觉跟什么书无关,哪怕面前放着的是新华词典,撕开包装的感觉不会有任何的差别。
我不知道把这种感觉描述出来是否道德正确,虽然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人们总是告诉你,有些东西是不能说的,比如脏话,比如跟性有关的东西。
在别人面前你得有教养,通常他们会这么对你说,教导你教养的人一边这么说,一边在你面前激动地手舞足蹈。
这不禁令我想起暑假家教的时候,我负责的学生对我说的那几句话。
我的学生初二刚读完,暑假那么长的日子里,除了应付全国学生都要面对的海量作业(虽然大部分的人都是在开学前一天和同学们一起完成的),还自己在家里预习初三的数学,我的任务就是负责帮她解决她自己无法解决的一些难题。
“她想考市重点高中的重点班,现在只是全市前100名,重点班人数有限,感觉有点悬,所以想加把劲,请你帮助辅导一下。”我第一天去她家的时候,她妈对我说。
“市前100名啊……”我摸了摸额头上的汗。话说我初二结束的成绩排名是多少来着?完全不想去回忆啊。
小姑娘一副全中国最常见的初中生模样,看到我一屁股坐下,于是从一堆辅导书里拉出一本九年级上的《倍速学习法》。熟悉的书名,这么多年了,就连辅导书都没有什么变化,我叹了口气。
辅导书都已经做过了,她不懂的地方全都用红笔做了标记,她把书往我这边靠了靠,把那些标记的题目一题一题地问我。
因为是自学的,很多问题都挺基础的,我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不久就又从她右手边的一堆辅导书里拉出一本卷子,她翻得很快,我没看到名字,只是似乎瞄到了竞赛几个字。
我的心咯噔一下。
“你还要参加竞赛吗?”我马上问了一句。
“不是,练练竞赛题有助于提高做题速度。”小姑娘说。
“奥……”我感觉额头上又渗出了汗,我初二暑假在干嘛呢?做竞赛题?感觉好像看了一暑假的电视,顺便看了北京奥运会。
第一题还好,我马上就有了思路,但是有些题想的办法小姑娘根本没学过,只能通过一些技巧来解题(傻逼数学题,只知道考一些死的技巧,根本不知道数学学习真正的重点),越往后题目越难,我自己计算也花了不少时间。
中间小姑娘似乎有话想说,但貌似忍住了,等待的时候一直不停地用笔头敲击着桌面,敲击声惹得一旁解不出题的我十分烦躁。
整个过程中我的话越来越多,
“哦,这个题目这么做。”
“额,这个题目好熟悉啊,让我想一想。”
“啊,这题目感觉有点难度啊,那个,你有答案吗?带解析的那种。”
“操,这个题目真他妈难,你给我一些时间想一想,顺便你帮我查查这道题目有解析没,帮你减少等待时间。”
讲解了一些题目之后,小姑娘忍不住了,嘴里突然冒出了一句话:“老师,感觉你的解题速度有点慢啊。如果这种速度,考试的时候时间不够用。”
“啊……”我有点窘迫,给自己找理由,“那个……那个好久没解题了,有点手生。”
小姑娘根本没理我,又面无表情地冒出了一句话:“还有,你不要说脏话。”
“我操……”她的话刚一说完,我惊讶得几乎又要脱口而出,我很想好好教育一下这个前途光明的小姑娘,教育一下这个被家长老师教育得唯唯诺诺的好学生。
我并不是想说脏话是好的,而是我觉得当我们情绪激动,真情流露的时候,任何自我的表达都应该是值得鼓励的,当我说我操,当我说他妈的的时候,我想表达的无非就是题目确实很难而已,并没有什么意思,可是那些教育你要有教养的人总是手捧着一套光辉的价值观念,拿你这么一件小事来说事,不但他们要教育你,他们还要教育一代又一代价值观还没有固定的学生,让他们一起教育你。
自我表达,个体尊重被扼杀湮没,代之以看上正确无比的奉行观念,这就是很多教育我们的人正在做并会一直做下去的事。
我的公共英语课老师曾跟我们举了一个例子,他跟我们谈到了杜甫的那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他坐在讲台上,对我们提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假如此时此刻你就是杜甫,看着自己的茅草屋顶被风吹走,屋里到处漏水,你心里会怎么想?
“啊,给我一栋豪宅吧,给我无数个美女吧。”老师笑着说,“你们会不会这么想?我相信如果你真的处于这种状况,绝大多数的人会这么想。杜甫不这么想,所以杜甫只有一个。”
但是一旦这个问题提到了台面上,我们的教育者就会异口同声地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没有豪宅,没有美女,哪怕绝大多数的人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你想想也就罢了,但是绝对不能说出来,能说出的只有一句话:“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我并不是说这样不好,杜甫的观念体现出了一个人最无私的理想,这理想确实很伟大。但是,只要到明面上,一切个人的表达都要被压制的话,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当我做不出题目的时候不能骂我操,当我想到性主题的时候不能表达,所有人本能上会做的事全都被压抑住了,那么我觉得,这只会形成一个表面上光辉,暗地里却猥琐的双重人格,这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教育者凭借着伟大的权威,就是这么做了,我们这些觉得此举有问题的虾米,只能隐没在权威之中,暗自地看着这一切。
所以当“小姑娘根本没理我,面无表情地冒出了一句话:‘还有,你不要说脏话。’”的时候,我只能耸耸肩,回复她一句:“哦,我会注意点的。”
就好像,我只能在文章里面才敢说:高挑的长腿被我褪下诱人的丝袜,雪白的香肩被我扯下丝滑的睡衣,嗯……就是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