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契阔

约素慢慢将脸庞转向镜子,但见镜中人依然如幼女般新嫩娇稚。她不由地闭上了眼,微微地笑了起来:不老红颜,谁敢说世上没有。她倏地纵身而起,流星般自深谷中冲霄升驰。星空扑面,一排年沉静幽蓝。百年修炼,终于到了这一日。

人世间,唯我不老不死!

在山外,将是另一个世界。陌生的,清新的,无恩也无怨的,不似前生那般纷繁爱恨,是今生今世,可取也可夺的凡世红尘。

她紫袖轻纱进了洛阳城。洛阳春满,仕女如云。丽日下盛开着簇簇国色天香的各色牡丹,雕栏前美人争姿斗艳,有人还故意走近约素,泥金裙杏黄衫,炫耀一般挑着眉峰用眼角斜觑着约素。约素微笑,拿起一株牡丹,轻轻一握,花叶如尘纷纷飘散,花开终有花谢时,这些年轻得意的女子,统共才有几年红颜,却骄纵如此。

她在风中静静伫立,有白衣少年前来,向她微笑致意,然后倚在栏边为她吹箫奏曲。约素心中暗笑,蹑足凌空而起,在空中回首时,见那少年怔怔看着自己。美人如花隔云端,想必在这少年的余生中,今日所见,必将刻苦铭心,永志不忘。

江湖武林早已不似百年前那般纷争恶斗,约素熟知的高手早已无一存世。魔教已龟缩至祁连一带,能成气候的一个也无。正派亦是如此,少林寺换了一个老实平庸的和尚做方丈,丐帮帮主如饕餮般贪好美食。武当掌门虽然一派道骨仙风,却只是爱个酒,耍个剑,说些玄虚言语。江湖上虽小小仇怨不断,但总还是一派死气沉沉的平静。约素不由微叹,开始怀念起以往血雨腥风的日子。

令她喜令她怨令她魂断神伤的那个人早已不在人世。约素去他从前的居所看过,山庄尚未十分败落,不过再没有了以前那般车水马龙的风光。一个僮子在门前扫着落了一地的槐花,寂寥春风吹拂这墙垣上的参差瓦松。

“童子,你家主人在否?”

“我家少爷外出访友,不在家中,小姐何事?”

少爷未央归来时,天已昏昏,少年约二十岁许,一袭青衫,落落拓拓,腰间也佩剑,一派浪子模样。

“小生何德何能,得小姐芳驾枉顾”他手扶门柱,正眼看约素,不紧不慢,相与寒暄客套,颇有玄祖遗风。

“寒家姓叶,先祖曾与贵府有深谊,家祖嘱咐,故此特来拜访。”约素袅袅行了个肃手礼,解释道:“非是怠慢公子,论辈分,某比公子略长,还请勿怪。”童子送来清茶,约素看着堂间依稀可辨的陈设,问道:“不知令祖令尊现居何处,待某阶前拜见。”

未央顿时愀然。十年前,全家一夜之间惨遭毒害,他因病随母亲外住烂柯寺中而幸免。凶手擒获又如何,人死不能复生,但交浅不必言深,只能淡淡回复约素,先祖先父业已弃养。

约素暗中试了一下未央的武功,不过中人。云家真是败落了,遥想当年,云牧阳的武功与自己正在伯仲之间,冠绝当世,何以落得子孙如此不堪不肖。

告辞时,她特意打听了云家坟茔。云牧阳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离世,终年九十一岁,算来也是长寿老人了。与云合葬的是两位夫人,一姓燕,一姓赵,皆非她以前的情敌。约素叹息一声,苦笑起来,当初真是何苦来哉,那般费心争夺,结果至多也不过是他回忆中的一点小小点缀。她轻抚着墓碑,幽凉一点点沁入掌心,看着墓前碗口粗细的松柏,想起前尘旧事,不禁感慨万千。

不知何时,云未央从远处走来,在她身后说;这是先曽祖之墓。

约素道:“我知道,我听说过他的武林传说,不知公子的曾祖母是哪一位?”

“燕氏夫人”云未央向祖茔拱了拱手,“可否到茔圹外交谈?”

“先曽祖母燕氏夫人原本并不姓燕,她本是曾祖一位挚友的侍女,本名嫣然,但为人极贤淑贞烈,武林史中也有对她的记载。”云未央向约素看去,却发现约素脸色陡然变得苍白。

约素只觉得心神激荡,那嫣然本是她的侍女,云牧阳为何会娶嫣然?

“据闻曾祖最爱之人本为曾祖母的女主人,一个叫约素的女子。但那女子是邪道魔头,平生杀人如麻。先曾祖始终无法说服她步入正道,到后来玄武湖正邪大战,那女子失了踪影,生死不明。曾祖母失了依靠,又深受重伤,为曾祖收留。曾祖母至死都居着妾位,说正室之位要留给女主人。其实曾祖一生都没有正室,纳赵夫人也是为形势所逼,非他本愿。”

原来如此,约素掌心握出了血痕。

“我有时候真替那女子感到可惜,她差一点就成了我的曾祖母。江湖中争夺杀戮,到最后不过是一抔黄土,不知她临终前是如何想的,也许她至死都怨恨着我的曾祖父。”

都到路口,他看着约素说道:“不知为何,今天会跟你说起这陈年旧事,如今天下太平,江湖无事,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恩怨情仇了。”

“云公子,你想学天下第一的武功吗?”约素问。

“天下第一?”

“是的”

“是你教我吗?”

“是的”

“为什么教我,你不想天下第一吗?”

“天下第一对我已无意义,你若想,我便教你,不想便罢了。”

“想,你教吧。”

自那天起,约素便将绝传的武功悉数传给了云未央,到后来她把云家失传的武功也传给了他,并告诉他这是云家的本门武功。

“你怎么会我云家的本门功法?”云未央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锦衣少女,这些天的相处,他不禁对约素生出了隐隐爱慕,虽然他不知这女子何以有着如此可惊可怖深不可测的武功。

“因为我就是约素,那个差点成为你曾祖母的人。”

言罢,约素凌空而去。

然而,何去何从呢,她在山中凄然而立,恨事已化烟尘而去,心性已作古井止水。一朝得知真相,反惹得心念纷涌。从此以后,生涯怎一个寂寥了得,不老红颜,又与谁看?

                                                                                       ——故事来自多年前看过的一篇小说,出处忘了,有知道的朋友还请提示一二,不胜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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