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的胃

一、

  这个城市漂浮着无数没有腿的人。有的像是是拖着大口袋四处收垃圾的,他们衣衫褴褛。有的像是是挎着名牌包露着小腿的写字楼俏女郎,他们都没有表情。他们像是一个个亡灵,在这个城市里漂浮。

  这个城市没有睡眠,没有停歇,它全天24小时灯火通明。街边贩卖烟酒的和旁边不远处开小吃店的老板似乎永远在营业。那家小吃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生意非常好,大部分都是刚从酒吧下班的服务员和去吃宵夜的写字楼的保安和一些穿着时尚的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年轻人,所以哪怕到了凌晨3、4点也还是很热闹。为了赚钱,旁边贩卖烟酒的自然也变成了24小时营业的。

  可是这个城市很糟糕。 这个城市连一片自然生长的草地都没有,这里的狗狗习惯了在水泥和瓷砖上排泄;在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高级商厦的压迫下,明媚的太阳很难照到身上,基本上是高楼大厦的玻璃反射的一片巨大的刺眼光芒。

  这个城市让大部分耳鸣患者的症状得到了缓解。盖新楼、铺新路、修地铁,以及一天各个时间段上下班的人的关门声,让这些耳鸣患者反而渐渐恢复了平静,找到了安慰。他们欢呼着、拥抱着,赞美着这个城市的匆忙。而这些由铁器互相撞击产生的巨大的响声,一下一下都像是敲打在我的心坎里。


二、

  这里大部分人只能挤狭小却昂贵的空间里生存,家徒四壁。

  在像这样一个7层楼的单元里可能容纳了大概100人。楼道里的墙上有很多污渍,黄色的灯光很昏暗,好像它快死了,这让我总是觉得这里的空气是湿润的、浑浊的。

  沿着楼梯向下,每一扇紧闭的门都从缝里弥漫出各种不同的奇怪的味道,有的像是狗屎味,有的像是中药味,还有的就是一股烂水果的臭味。狗屎味的那个就是你的邻居。所以我总是尽可能飞快地远离这里,可是刚闻不到狗屎味,烂水果味就来侵蚀你的嗅觉。你朝楼下冲,终于告别腐烂的水果,就要打通关卡的时候,你遭遇了这个——

  一楼最下面靠近单元门的地方有一个大大的垃圾桶,我从来不会对这个垃圾桶过多的关注,因为它永远粘着一身的黑垢,让人分辨不清它本来的颜色,并且它永远散发着一股热烘烘的垃圾腐烂的味道。桶里垃圾的种类也特别丰富:厨余、金属零件、烂手机、破棉被、带血的卫生巾、泡沫箱、沙发......这些垃圾偶尔会在垃圾桶吃饱了情况下散落在周围,挡住你的路。我总会看见有人将吃完的带汤的方便面桶一股脑丢进垃圾桶,能听见那些汤汁穿过其他垃圾后少有的几滴最终到达桶底的滴答声。

  到了夏天天气热的时候,这里自然就变成了老鼠的集体宿舍,它们在这个宿舍里度过里一个又一个美味的夏天。它们时而在桶边嬉戏打闹,踩着塑料袋清脆的声音特别美好;时而纵身一跃跳入桶里,亲吻它们喜爱的每一种味道,在美梦里遨游。

  ——所以这是我每次丢垃圾总是隔着2米把垃圾抛进垃圾桶的原因。

  可是有一群人总是很神秘。垃圾桶挡着的后面有一个小小的通道,里面有一扇生锈的铁门,里面似乎别有洞天,我猜想是应该是一个小隔间。时常有几个让人印象不深刻中年人越过那个垃圾桶,然后通过铁门进进出出。我看不清里面,也总是记不住他们的脸,可是他们从容不迫的姿态让人眼前一亮,好像这里就是他们的国土。

三、

  所有这些生命都住在这个有着100号人的单元楼里,这些小吃店的客人们、附近大楼的保安们、旁边高级写字楼的白领们、还有一楼最神秘的清洁工人......他们都是我的邻居。我们住着最贵的什么都没有的小单间,吃着最廉价、最糟糕的15块钱一份的快餐,活在这个城市编织的美梦里,凭借着各种荒诞的坚持下去的理由燃烧自己的生命。

  我们像是活在一头巨鲸的胃里,里面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感觉不到草长莺飞的、万物复苏,感觉不到空气。胃里面是黑暗的,浑浊的。我们像是被挤压在这个巨大的胃里,胃液极具腐蚀性,我们只能随着胃液的流动而漂浮前行。由于长时间的腐蚀,我们失去了双腿,身上也有不少地方被侵蚀。可是我们却无法离开。它有着最光鲜亮丽的外表和最粗糙腐烂的内壁。

  这是我眼中的城市——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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