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黄带着小跟班六进了辉煌大酒店。
小黄，最近怎么样啊，呆在那个地方还顺畅吗？
挺好的。您看，最近招了个公务员，是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叫——
六连忙插话：我叫李六，刘省长叫我小六就可以了。
刘没搭理他，亲切地拍了拍黄的肩，说：来，吃什么，点吧，我跟这儿的经理挺熟的，他说给我免单，你想喝什么就点什么，不要因为我是你领导，比你大几级，又跟以前一样跟我客气。
黄：这怎么好意思，我每次到这儿白吃白喝，都给您花销了，这本应该我来请——
刘：不要这么讲，你这一年来，做事勤苦，帮我忙前忙后的，大家都夸你办事滴水不漏，有条不紊，从不出乱子。来，我要敬你一杯。
黄刚要客气，六插嘴：我们黄处长不喝白酒，我来和您碰杯吧。
黄急忙说：没关系，我对白酒有些过敏，但呷一口还是行的。
刘：小黄啊，你部下还真了解你为你着想啊
黄：是呀，但是还是有些嫩，不大会说话，您多担待。
刘：没事，还是年轻，就当小孩子说话吧。
黄：是呀。对了，您是不是有事派给我，最近您都很久没联系我，而明年的大会的事情——
刘：没错，就是这事儿。年年都有那些人，你还得给我看紧会场附近。
黄：和往常一样吗？
刘：对，如果有别的情况，我会让我的秘书，或者我本人亲自电话通知你，那段时间快开始前一个月，你手机不离身，而且不能关机。
黄：好的，就像往年一样，全副戒备。
刘：对了，我得到一个消息，已经有人开始骚动起来准备了，我们的人发现了，就等他们动作再大些，动车、火车、汽车，要提前跟这里面的人打好招呼，我们可以在出车前堵他们。
黄：那之后我们把他们关在出租房里派人专门看守，关上一个月？
刘：这几个人有精神病，把他们送那个啥最近常联系的精神病院去，喂点药，他就正常了。
黄：要不还是先拦会儿，做做思想工作，说不定——
刘：什么说不定，这些人就是思想觉悟低，说了他们还是犟，傻乎乎的。这得浪费你们多少精力啊。
黄：其实还好，我们不在乎累，我们更在乎如果把老百姓弄伤了，后续的事儿会更加麻烦的，还是用比较保险的方式来吧，以前都是这样，没有出过错的。您看——
刘：我看不好吧，如果来的人不只是一户，十几户呢，那么重要的日子，效率是很重要的。
黄：效率固然重要，但是稳中更容易求胜嘛，不如还是关一段时间，等会议结束再放出来吧，这样比较安全。
刘：小黄，你就是心太软了。关一段时间，明年还闹，他们就像打不死的小强，生生不息，你看我的头发，因为操心他们掉了好多。
六插嘴：是掉了很多，还有白头发哩。
黄顿时心生不悦，同时察觉刘脸色有异，于是用眼神示意六闭嘴，可是六不知是没看见还是突然发昏了，刚闭下嘴，竟又忍不住地说一句：
您别担心，掉头发是小事，我家有治秃顶的药方，我之前前额因为经常练街舞在地面上旋转旋秃了，用药方抓药熬成的汁抹在头上，现在您看，春风茂密。
刘原本有些不耐，听到这儿扑哧一声笑了：你还练街舞，现在还练不？
六赶紧说：那次秃发以后就不敢练了，也是那之后突然发现搞政治才是大本事。
刘：你怎么就发现了搞政治是大本事啦？
六：搞政治的人心平气和，四通八达，有操守，识大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腹内实实，我心浮气躁，但仍希望自己不是一个没用的草包，一心想走出一条伟大的道路来。虽然现在还做不到，但立志需远大，我想成为国家的栋梁。
刘：你可别被政治搞了，做事要牢靠，跟着组织走，跟着你们黄处长走。你们黄处长可是很能干的，你能从他身上学到很多，千万别反而给他拖后腿哟。
六连忙应声：是的是的，全听刘省长的。哦哦，还有黄处长的。我一定切记。
上菜了，六不时弯腰低眉给刘省长斟白酒，那赔笑的嘴脸，让刘生生看愣了，他觉得小六和之前在他所属的部门里判若两人。
刘去上厕所，小跟班眼睛从提溜提溜转的滑稽眼又变回呆愣愣的无神眼了。
六：喂什么药？这么厉害，一吃就好，把医院介绍我，要是哪天我有些问题，我也去看看。
黄：蠢货，你一听他起高腔，难道不知道，领导的话是反着来的？
黄内心非常不悦，这个小六不过是跟刘省长套了几句近乎而已，就开始飘飘乎，有些对他不客气的征兆了。
六：有病吃药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黄：是的呀，可是一个正常人吃精神病医院的药，你觉得能怎么样？
六：会变聪明吧。
黄：改天你去精神病院，去问问。记住，悄悄打听打听。你听那里的医生怎么说。你别给我怂，到时候吓得变成哑巴。
六：您可不要吓我。
黄：我这话可谁都别告诉，这是机密。
六：知道了。您说过，您说的所有实话都是机密。
黄：就怕你不把这当实话。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是你小子太不机灵了。别说帮我处理事了，我是生怕你给我犯事。
六：那您怎么还把我带着身边？
黄心想，我和吴处长私交是蛮好的，他是希望你能好好干。我想你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本来挺高兴，本想自己能轻松轻松，可上次领导来视察监督的时候，你就给我乱说话。没办法，答应老吴的事，不得不象征性地提携一下。
黄：你是新人，做事也比其他人的表现毛躁，需要见见大场面锻炼一下。
六：也是。
黄：不过，虽然你做事冒失，但你这会儿功夫，挺会拍马屁和巴结刘省长嘛，是受过吴处长的指点吗？
六：我舅舅有稍微给我讲了一耳朵，他也跟您一样，怕我引火烧身，出了乱子，丢了饭碗。
黄：你还挺行的嘛，平时工作丢三落四，草草了事，一来饭局，你眼里的精神气儿都冒出来了。
六：哪比得上您，游刃有余。
黄：滚，别跟我玩这一套，我是知道你底细的人，你要跟我玩客套？
六：是我话多了，有点嗨。
刘回来了，满面春风，仿佛这个厕所上得心情大好。
六：刘省长是碰了什么大喜事嘛，这么容光焕发。
刘：哈，我刚才接到了两个电话，一个是我女儿老师打来的电话，她恭喜我说，女儿芭蕾舞得了优胜奖。第二个电话是吴处长给我打来的电话，说我要求的那件事，他办好了，等我过去查收。
黄：恭喜您了，女儿这么棒，学芭蕾舞，气质一定很好吧？
六气喘吁吁地问：我舅舅，我舅舅找您？
刘：怎么，吴处长是你舅舅？
六：是呀，他对我可好了，我们可亲了，别人都说我们像两父子。
刘：我现在乍一看，你和吴处长还真挺像的。尤其是那聪明的眼睛。
六：是呀，舅舅待就像亲儿子一般，我们两家经常走动，他女儿跟我关系也很好，现在还在外国读书没回来。
刘：你舅舅办事可快了，又快有准，蛮有魄力的。你在黄处长手下，今后好好锻炼，来日比你舅舅更上一层楼。
六：刘省长说的是。我一定会好好干。
刘：对了，还可以请那些人上我那去坐坐，等十几天的会开完了，看看他们住得舒不舒服。
黄：那么大的别墅，您不自己住吗？不介意会被外人弄脏吗？听说您装修了两年，非常雅致。
刘：哦，不是那间，我还有另外一间，在郊外，那里比较偏僻，有什么私事啊，我就在那里处理，到时候我会把地址和钥匙交给你，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的。
黄：我知道了。
出了酒店，黄忍不住揶揄：你今晚在饭局上可是大出风头啊！
六：领导对人这么客气，是不是还挺善解人意的，知道因为拦住了他亏欠了他，还特意请他去别墅住！
黄：不让你说话是无比正确的。那可不是别墅，在那里“呆”上几个月还不如呆在精神病院疯疯癫癫呢。
六：我怎么越听越糊涂。您刚才不也说把他们关起来吗？那您的房间肯定没刘省长的好，您伙食待遇肯定没刘省长提供的好呀。
黄：是呀，好太多了。你个猪脑袋，谁会给这些人住别墅，天天吃大餐啊？
六：那比您的好，总更好啊？
黄：我可没多余的房子，我只说租一间房，反正费用是一定可以报销的。
黄又小声嘀咕：唉，你小子总是把好心当驴肝肺。呆那里很可能得疯，疯了又得送精神病院，不过这次是实打实的，铁定了。
六：嗯呢，实打实的好，难得从领导口中听到一句实在话。我都听不懂。
黄：你必须得听懂。回去好好做事，多做多反思，不然容易祸从口出。
六：不过领导好像很关心您嘛，还有那些个群众。
黄：是呀，由我作为枢纽联系上访群众。
六：领导真是爱民如子。
黄：是啊，领导的爱是有前提、条件和代价的。他每年也就这个时候会找我吃饭。
六：那我也来尽一份力。有什么能让我来出力的吗？我现在顿感精力充沛，就像当年跳街舞一样，生龙活虎，怎么都不想停下来。
黄：知道为啥要把这爱民如子的事交代给我吗？
六：我知道了，领导日理万机，需要您来分担。
黄：对呀，每天视察，看看上访的人有没有在人民大会堂外头。
六：黄处，让我负责看守人民大会堂吧，我一定可以的。
黄：你可以什么，你知道什么步骤吗？
六：什么步骤呀？我都没听过这上级的事，我每天只是编编表格，发发文件，像一个没啥用处的文员，真是火大——
黄：小六，怎么啦，就这点事情你也做不好呀，嗯？你是不是来见了一次刘省长，就飘起来了？
六：嗯？您这是什么意思？
黄：我和刘省长说话的时候，你舅舅除了帮忙应承可没说些别的话？
六：您别生气，哪能啊，我怎么敢？我能进来，全靠您顾惜和我舅舅的情谊，进来以后也是您处处照顾我，我——
黄：如果以后分内的事给我挑出一丝毛病，你就是自己给你舅舅丢脸了，那么你自己请辞吧，不要让你舅舅的颜面过不去。他虽然对你好，但他对话多没能力的人，也没什么好感。别说你是他外甥，就是他女儿，也不行，这些事情不是你几句油腔滑调就能解决的，你的嘴皮子是打算不干实事就当领导，在那里按照你这么个草包一样的又空又轻的脑子就像搞定了？
六害怕地哆嗦了：是是是，黄处说的是，是我太多嘴了，我再也不多嘴了。我再也不敢了！
黄自顾自驱车回家了，留小六在后面的黑夜里继续傻眼发愣。他边吃一颗过敏药，边开始自言自语：
我培养了你半年多，差点呕尽我的心血，结果你不仅没搞清状况，还巴巴傻傻地要跟领导跑一边。不知你是真天真，还是假惺惺。装疯卖傻，说蠢又不蠢，说聪明有不聪明，就学会溜须拍马。既不肯勤勤恳恳地干活去，也不肯闭上嘴。
爱表现，话痨，察言观色的能力马马虎虎，太狗腿，没明确目标。说你几句，又落得像条狗。自尊心放那么低，别人都还没使劲踩呢，压一压就不行了。
你这颗名牌大学来的实力种子注定要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那不如必要时刻，舍你来保全我自己。
决定了，以后推不了的坏事就让他做吧。反正他那么想帮刘省长办事。成全他！
保佑别有人来了，不然件件出自我手，我手可脏了，脏兮兮的怎么见人？真等王者从精神病院归来，我就惨喽。
今后一点留点证据，事后好交代。人生在世，保命要紧，这些后辈，这是越来越不靠谱了，那前辈，行事也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还是得糊弄一下那前辈。人关他建的那个人监狱里了，连喝药都省了。
唉，还是我靠谱，思虑周全。这环境下，做一个中等的好人太难了，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做事，安安静静升迁吗？非要大张旗鼓，东搞西搞，这看不顺眼，那里又担心，乍一看还真像关心人民的样子，了不得，前辈就是前辈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