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对着博物馆的守夜人,高高竖起我的衣领,双手插在衣袋里,11月的晚风凉飕飕的,撩散着我的一头乱发,月光还算朦胧的,我双目凝聚,若有所思着。
“昨夜的风真的好大呀,阳台上的吊兰好像死了,以前它总是绿意黯然的样子,怎么昨夜的风,就把它吹得枯黄零落了呢?”我带着几分自言自语,又像是很认真的在告知他这么个奇怪而平常的事。他坐在巍峨耸立的博物馆大门口的台阶上,听着我的喃喃自语,手里拿着红豆沙面包,是对面面包店里下架的即将过期的面包,简易的包装袋被整齐的摊开在地上,上面放着一个掉了漆的保温杯,杯里的茶水,热气腾腾的冒着白气。他啃得很细致,一点碎屑都没有掉在地上。他嘴的四周留有寸来长的胡须,有点花白了,丝毫没有影响他咀嚼的节奏。
“它的命数已至,也许老早以前就想好要走了,昨晚正好风声赫赫,颇有仪式感,你又有何惋惜呢。”他长叹一声,继续啃食着他的面包,在他看来这是一顿还算不那么寒碜的晚餐了,虽然没有四角餐桌,没有明晃晃的灯光,没有对坐着的熟悉之人,而我只是一个路人,只是不同的是我每天下班都会路过这里,然后坐一坐,和他说一些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而已,但我仍然几少缺席。
“它既然要走,为何选在昨夜那般凛冽的晚风中走呢,它都没有给我告别的暗示,好似突然的决定,不由分说,我一早起来的时候,就只看到它凋落的叶子,全然没了昔日的风采。养它好久,怎可如此决然呢?”我煞有介事的说着,发丝被风吹得张牙舞爪,这样冷的天,路灯都是懒散而无神的,更别说还有什么人出来游荡,也就我风雨无阻,每天下班,一如从前的坐在门口等台阶上,和他说会儿话。我们真是奇怪的人,不是吗?
“你何必限制别人要走的步伐,它有它的宿命,你又不是上帝,为何老是去质疑本该存在的自然规律呢?”他咽下最后一块面包后,起身拍拍裤子上粘着的灰尘,语气依旧平和的回答着我的疑问,喝了一口烫嘴又苦涩的茶水,摆摆手和我道别,我转过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清冷的月光太过昏暗,一会他深色的大衣连同他羸弱的背影,一起隐匿在这夜色中,他又要回到那个大门紧锁的博物馆中,开始漫长的守夜工作,30年始终如一。
他还算是个垂垂老者吧,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头发也花白了,长至齐肩,皮肤也饱经风霜,褶皱一层一层的匍匐在他的脸上,眼皮耷拉着勾勒成了三角眼,但还算有神。坐着的时候,他的背还刻意的挺直的,但仍然有些佝偻。衣服都是一些旧时的粗布长衫,他很固执的活在那个穿长衫的时代里,却游走于现代的市井中,显得那么的突兀。
他通常沉默,极少开口,一副平静而略有所思的样子。我也就坐在一旁听听就好,心里还是自己想象的所有逻辑。
2
他是这个博物馆的守夜人,从当初刚开馆时至今,已有近30年之久。
这个博物馆处在闹市中最僻静的角落里,南区的风气聒噪得很,到处都是贩卖声,各种口音方言杂糅在一起,根本听不清到底在卖什么。刺眼的霓虹灯,七零八落的散落在整个片区,街区异常的拥挤脏乱。
那是最为集中的城中村,你能看到的都是为基本生存而忙碌的那一群人,他们大抵如此,忙碌的体力劳动是生存的资本,生活本就不易,生存又何其艰难呢?我也不过如此罢了。
北面则是高楼耸立的商场写字楼,繁华的街区,干净又宽阔,楼宇中的广告牌都是一些金发碧眼的模特,玻璃外墙明明晃晃,西装革履的白领,各个形色匆匆,手里外带的咖啡,香气氤氲。好像每个人都一样,又好像每个人都不一样。
博物馆就是在这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中间,安静的观望着人世的匆忙。有时候它像一个睿智的老人,看淡了人生的挣扎与苦难。有时候它又像是站在背后的局外人,只是观望,不为所动。总之,它于我而言,只是一个背景罢了。
博物馆生意萧条,很少有人进来观看了,它近5米的铁门,已经锈迹斑斑。铜环的锁扣,早已失去它本来的光泽,坏了很多年了,至今无人问询。门卫懒散的坐在传达室里,11月的冷风呼啸着,已经无人再理会这肃清幽暗的地界,而他也只是这里似有似无的守夜人,虽然馆内已没有什么贵重的文物,围墙外几个月前也已经印上了一个落大的“拆”字。
他只是一个老人而已,对于其他,我一无所知。
后来的一天,我下班再路过时,看到博物馆门口,很多工作人员忙碌的搬运着,一地扬起的灰尘,从沉重的文物箱里掉落而出,博物馆里的东西被几辆运货的汽车运走了,我手里还有热乎乎的面包,是刚出炉的,我从一家还算有些名气的甜品店里买的。今天发了工资,不多,但是够我买些给他尝尝了,可是我没有看见他,后来我问过门卫,他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再也没见过他,我总是发了工资就买面包,并不是我爱吃,但是我就是习惯了那个发工资的日子去买,而且是红豆沙口味的。
再后来,偶尔想起他,除了总是吃快过期的红豆沙面包外,我一无所知。也许他去了另一个地方安享晚年,也许他可能死在某个夜里,坟冢也就是几把枯草胡乱的盖着吧。
3
我长叹一声,看了看天空,星星也没有一颗,我往北走,我想在回去前,去天桥吹吹冷风。
我穿过一个十字路口,走上天桥,身边好多人来来回回。我站在最中央,想起2013年的春节,我谈了6年的恋情终结了,又错过最后一班回程的列车,那个央视卫视全国直播的春晚,所有人守着家人倒计时的时候,我一个人站在天桥上,看一分钟才有一辆车开过的马路,这个城市总是在这样本该热闹的节日里,空旷的那么突然。父母给我打电话,我不敢告诉他们,我分手了,也不敢告诉他们我想回家,只是声音平静的告知我的近况与安排。
他们以为我会年后回去结婚的,我之前也是那样以为的,我甚至都把婚戒的样式都想好了。
对面的大厦,露天的显示屏在零点前开始倒计时,我捧着咖啡跟着默数,然后电话响了,是他,但是我们都没有说话,所以那个夜晚我们是一起跨年的,在电话里,我在南方,他在北方,在零点零分,信号跨越了好几个省区,在我耳边,仍然还是那个熟悉的气息。
“新年快乐。”他很久后说出四个字。
“嗯嗯,你也是。”我平静的不知所措。
良久沉默后
“你要好好的......对不起。”他的声音有轻微的颤抖。
“嗯嗯,我会的。”我挂了电话,一个人哭了好久好久。
他不是一个坏人,时至如今,我仍然这样觉得。
后来,听说他结婚了,和一个温柔的姑娘,认识两个月后就结婚了,现在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孩,在小城里过着他想要的安定生活,再后来,我能够在心里由衷的祝福他们了,虽然我还是孑然一人,守在这座城市。
我老是想起过去的那十几年的岁月,连续的或者破碎的一些事,心也已经波澜不惊了。
我要回家了,虽然养了大半年的吊兰不在了,我仍然要回到那个小窝里,它是我倦怠生活中唯一可以休憩的归宿了,我还会有新的吊兰,它们还会长大,然后风采焕发的,这样想来,我的心情又开始格外的放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