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和猫小姐、两位狗先生的四人帮聚会,每个星期都会在周五举行,历来谈论些一周生活琐事,猫小姐是位性情高傲的猫,是主人手上的宝贝,说来也是顶不大瞧得上一般的人,却不知为何,倒挺热衷参与我们的四人帮聚会,年年来从未缺席。两位狗先生一个叫小黑,一个叫小灰,是一对兄弟,打小就生活在一起,小黑生性沉稳,小灰就显得活泼许多,虽也是有主人的,但却与野狗无异,主人除了定时丢点骨头,平时对他们也是爱答不理,幸好他们还乐得自在。
我:“各位好久不见,哎?猫小姐呢?她可从来不缺席的。”
小灰:“大概是应付她主人去了吧,你要知道作为一只心上猫,想偷偷溜出来可不容易,哪像我俩,想去哪就去哪也是没人管的,对吧小黑。”
小黑:“嗯,再等等吧。”
小灰:“说起来,最近隔壁家的小花好像走丢了。”
我:“那只个头小小的吉娃娃?”
小灰:“可不是,以前总拿些猪骨头孝敬我,说无论如何都想来参加我们四人帮聚会,可你知道,她连大门都不敢迈出一步,像她如此保守的狗都会丢了,真是叫人心惊胆战啊。”
我:“如此说来,你们二位可得小心些,若是近来局势不好,这聚会也是可以推一推。”
小黑:“不至于,我们生来谨慎,会注意。”
小灰:“那是你,我反正还挺怕的,但一直跟着你就好了。”
小黑:“那你要跟紧些,时常和你说有些地方就不要去了,你总是冒冒失失的就往里闯,上次林子那事,要不是那位好心太太,都不知道你还要被困多久...”
小灰:“哎呀,这些陈年旧事就不要一再提起了!真是叫人挺难为情的,马还失前蹄呢,我这狗鼻子也有不灵光的时候,不过一时好奇往里走了走,就愣是找不着出来的路...”
我:“所以,是那位好心太太找着你的?”
小黑:“是啊,当时我找了好多人都不曾搭理,唯独这位太太,一向也是宠惯我们的,很是听我的话,我不过叫了两声就急匆匆跟着我进了林子。”
我:“那可真是好人啊。”
小灰:“是大大的好人啊!从我俩生下来到现在,受了她不少照拂,说实在,现在我主人的话我都不怎么爱听,唯独她每天来看我时,是最开心的。她每天晚上都会在我院子外喊着'小黑小灰'我俩就撒欢蹄子地跑过去,每次见我们都会带点吃的,还会问,过得怎么样啊,外面冷不冷,真是好温柔的人。”
我:“她也是不大能懂狗语?”
小黑:“可惜了,是不太懂。不过她心思玲珑,就算听不懂,也总能通我们一两点意思。”
小灰:“瞧,过来的可是猫小姐?这身姿曼妙啊,真好看。”
小黑:“别瞎说话,猫小姐比你我都不知大了多少辈,要尊敬。”
我:“哈哈。小灰说话太实在了些。”
猫:“各位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哪里哪里,我们也刚到,您这边请坐。”
小灰:“是啊,我们才刚没聊几句。”
猫:“谢谢,真不好应付,主人近来不知何故开始钻研美术,总拿我作画,你知道作模特这事儿还真是辛苦,我稍稍伸个懒腰就会被捉回去摆弄成原样,还抱怨着'我这画,模特是一点都不能走动的'哼,我看是她技术不过硬,才这么折腾猫。”
我:“辛苦您了。”
小灰:“也是您如此受宠,主人才会对你再三重视,哪像我俩,哪里还轮着主人给我们画画,说起来,我要是能得一幅肖像画,也不枉狗生了。”
猫:“打住吧,那些画有什么好,给我画了十幅八幅,没一个像我,我的白毛如此顺滑,简直就是缎面一般,她竟然给我画成缠在一起的线,我的瞳孔一个是黄色一个是蓝色,她竟然黑漆漆的一团就给我敷衍去了,最可气的是她画完之后,还煞有介事的把画板立起来和我对比一二,一边对照一边对自己赞赏不已,连番夸奖,画的真是像极了,我抖了抖身子凑过去一看,我的天,这要是都能相像了,那恐怕她画的无论什么都是像的了,真是叫我心寒。”
我:“您的美丽是无可争议的,若真是画成了那样那还是挺可悲。咱们这里能和您媲美一二的,恐怕也只有小花了,虽说是个吉娃娃,但好歹也是混血,算是他们种族里最漂亮的了,只是可惜,您现在可能只有一枝独秀了。”
猫:“你是说小花失踪了的事?”
小灰:“对啊对啊,刚刚我们还在说呢,听说她主人都快急疯了,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有,要是再过几天,按照我们狗族的经验,只怕没有命回来了。”
猫:“哎,其实,那天我全看见了。”
小灰:“看见什么?”
猫:“她哪里是你们说的走丢,根本就是被人绑走了。事发那天我正好闲来无事在楼下遛弯,嗅着那人就想绕道三尺,正巧看着他用美食诱了小花,说起来那也是条蠢狗,平时无论如何都不肯出门的,一旦有美食她就从来抵制不住诱惑,刚走了两步,这不就被提领着走了,那么小小一个,爪子也不锋利,毫无还手之力,还真是可怜。”
我:“猫小姐,您是认真的?这可不是编故事,若真是这样,您当初就该出手一助。”
猫:“得了吧,自保还行,我救不了她,平日里陪我练手的也就几个布娃娃,我爪子早就不锋利了,还被主人强行剪了指甲,你说,我如何救她?”
我:“这...哎,这样真是挺可怕的。”
小灰:“是呀,这可如何是好,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猫:“还能怎么办?安心家里待着呗,我可是决心死守我那房子的,活动范围也就这么点,再广的地方我可一点都不愿意去。”
小灰:“待着多无聊啊,你没见过树林外的高山平原,那是真美,道路像走不完似的。”
小黑:“的确如此,世界之广,远非你我之辈可以想象。”
猫:“哼。别人先生都没说什么,你们两小土狗倒是吟诗作乐起来。”
我:“不敢当,不敢当。他们二位说的也很是在理,奈何最近工作问题让我倒是无心欣赏这些山河美景啊。”
猫:“先生还没找着工作?”
我:“真是惭愧,早些年吟诗作画,抚琴弄舞,到了这节骨眼上好像反而没什么用处。画眉也好,云雀也罢,哪一个歌喉不比我动听,狮子、老虎作舞起来也比我气势汹汹,更别提孔雀这般灵动,现在各个行当都被这般专业性人才占用,我想谋取一席之地还真是困难啊。”
小灰:“如此说来,也挺悲惨哈,像我和小黑有一口饭吃就得了,不像先生这般有追求。”
猫:“我看也是,在家有人养着多好,虽然有时吧,我那主人总爱在我睡觉时捏捏我的腿,逗逗我的肚皮,叫人真不耐烦,可总有人陪着玩着,也挺好。”
我:“我可不能和猫小姐您比啊,您是美貌动人,我这相貌平平,一无所长的,哪能像您这般幸运有人愿意供养着。”
猫:“先生呐,这猫狗人活在这世上,哪一个最初说到底不就是为求一口饭,只不过后来你们人活得越发复杂,我是不懂,不过由衷希望你不要太过苛求自己,得过且过。”
我:“是是,您的想法不敢苟同,但也受教,我嘛,虽然也不要做什么改朝换代的伟人,但终究要比您再多活那么几十年,这日子还是得好好规划筹谋,不能醉生梦死一两天,又幡然醒悟三四日,死到临头才发现一辈子碌碌无为,虚度光阴。”
猫:“瞎忙活,就算一辈子碌碌无为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归一捧尘土。”
小灰:“你们二人说得都很有道理啊,不过我既没好好计划过人生,也不觉这平凡过日很虚度时光的,又该何解呢?”
小黑:“你就是个傻脑经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还是不要打扰先生和猫小姐谈经论道了。”
小灰:“哎哎!你这话就叫我很难过了,我虽然什么也不懂吧,但也过得很快乐,哪像他们二位,说来说去好像谁也不快活。”
小黑:“你懂什么,没有思考过的人生岂能是人生?”
我:“哈哈,小黑,算了,小灰是自有小灰福,我是羡慕不已,奈何现下又太过清醒。”
猫:“不用担心,工作总会有的,比如,你朝自己擅长的去。”
我:“擅长的?活了这么多年,好像也做了不少事,要说擅长的事还真是没有几件。”
猫:“想想嘛,总有的,比如我最擅长躲陷阱。”
小灰:“这算什么擅长,难道不是抓老鼠?你可是只猫啊!”
猫:“天,这都是什么年代的想法,好多年前我们猫族就和鼠族握手言和了,现在工厂里需要大量的老鼠做工,已经没有多余的鼠可以给我们捉来吃了,再说,那老鼠瘦瘦巴巴,又脏兮兮的,恐怕口感有些恶心。”
我:“那躲陷阱又是怎么回事?”
猫:“说来还得怪我主人,没事爱在家里瞎折腾,房间里这一个颜料盒那一个颜料桶,还不包括这样那样的书、玩偶、背包...这样的东西真是数不胜数,我眼睛也是不太行,全靠嗅觉,奇怪的就是,长年生活下来,竟是从来不曾撞上这些东西,你说这算不算躲陷阱?”
小灰:“哈哈哈哈哈哈,猫小姐,您这哪里是什么擅长之事,这难道不是每一只猫,每一条狗都可以做到的事情吗?!就像先生作为人,还会有人不长眼撞上什么路障不成?”
我:“这,还真是说不准。”
猫:“你要是来我家你就知道,这个也得是本事了!你对我如此不屑,那你又擅长什么?”
小灰:“这...要是这样说,那我算是在垃圾桶里找鱼吃吧。”
猫:“哈?!你可是一条狗,还吃鱼?”
小灰:“你看,你这也思想落后了吧,做狗的就不能吃鱼了?这鱼的味道当真不错啊,我最大的本事就是可以在繁多的垃圾里,清楚辨别鱼的味道!”
小黑:“你就快别给我们丢脸了。”
我:“小灰真是好品味,我也觉得鱼的味道很好呢,就是不能常吃到,现在买鱼也得限购了,大不如前。”
猫:“没办法,这几年鱼的地位上来了,和人类谈条件来谋求生存发展嘛,能提供给人类的新鲜鱼类越来越少。”
......
猫:“哎呀,天色已经这么晚了,我得走了,抱歉各位,这次还是要先走一步。”
小黑:“没事的,你家主人管得紧,离开一会儿找不着怕都是要报警,还是快回去吧。”
我:“正好,我也愁着工作之事,不如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小黑:“我看也是谈得差不多,那我和小灰也回去了。”
小灰:“下次再见啦。”
我:“下次见。”
(二)
我们四人帮聚会的地方基本上都在玄子咖啡店,早期的时候我们也尝试过许多家咖啡馆,可是总是难以达到四位的满意,要说猫有猫的味觉,狗有狗的口感,制作的饮品也是按动物分类来的,我认为适合人类的饮品口感不错,猫小姐却总觉得她的咖啡欠些火候,如此一来,我们倒是花了不少时间,才找着玄子这一家彼此都认为口味最佳的咖啡店。
玄子:“先生您还在等那几位?”
我:“是啊,按理说不会这个点了还不来的。”
玄子:“今天怕是真来不了,您还不知道?小灰先生失踪了。”
我:“这是怎么回事!”
玄子:“我也是从他们只言片语间得知的,说是已经好几天了,没找到,还有的说,是被人绑走了,和之前小花一样。”
我:“我去找猫小姐!”
玄子:“您瞧瞧远方来的那可是猫小姐和小黑先生?”
我:“正是正是,猫小姐,小黑这边!”
猫:“快,先给我喝口水!渴死我了。”
我:“情况如何!”
小黑:“太糟糕了,我和猫小姐、那位好心太太找了好久,小灰爱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就是没有身影。”
我:“我听玄子说,小灰很可能是被绑走了,与劫走小花那次应该是同一个人。”
小黑:“要是真被绑了,那简直无从下手。”
我:“猫小姐不是见过那人,描述描述,说不定有线索?”
猫:“说起这个,那我确实太有印象了,我几乎从未见过长成那样的人,皮肤应该是黝黑的,眼睛特别小,细成一条缝般,络腮胡子留的很长,几乎快坠到了地上,几股几股的拧在一起,衣服也是破破烂烂,血渍斑驳沾在上面,已经发黑发暗,但是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人难忘的,是他那手掌,大概是正常人的两倍,如果被他抓住真的是插翅难飞,所以当初我为什么说一见着他,就赶紧绕道三尺,谁愿意碰上这样的人,只有小花那样的傻子,才什么也不管的直接冲着美食就去了,可没想到这次竟是小灰中招。”
我:“小灰贪恋美食,可也不傻,怕不是用了寻常手段捉住他。”
小黑:“先生您看这可怎么办,到处寻他已然不得,余下的只有这种被绑架的可能性了。他从小就跟着我,和我一起长大,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饿着他,这还是他第一次离我这么远,也不知道有没有吃喝,他虽然机灵可也是个心无防备的,我怕他,怕他这次...”
我:“你别急,上次小灰说下次见,就一定会下一次见面的,我先去报警,猫小姐和我一起去警局再去描述一下这人,你去问问周围的动物们,有没有谁见过这样的人。”
猫小姐:“好。”
小黑:“好,我这就去。有您的帮助我们方便很多。”
如此我们几人忙活了好几天,可是关于小灰的线索却五花八门,我仰头问麻雀问斑鸠问知了问蝴蝶,他们虽俯视人间,但大多都不曾在某个地点过多停留,猫小姐则是逮着地上的蚂蚁、蟑螂、老鼠、蚯蚓便死死追问,吓得他们近来见着猫小姐都绕道十里,小黑也发动周围的狗狗,有家养的,有流浪的,但除了小花走失小灰不见之后,附近再没有新的线索,所以一番折腾下来,基本上毫无头绪。
警局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这起案件已经被纳入连环杀猫狗案中,根据作案手法——只捕获家养动物,初步分析嫌疑人应当是同一人所为,由于被猎动物无一生还逃脱,目前嫌疑人行踪不明,无法追查下落,警察方面的追踪也陷入僵局,于是我们所有人都陷入绝望并已经准备为他哀悼时,他却意外的自己回来了。
我:“太不可思议了,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从来没有动物活着回来,到底是如何死而逃生的?”
小灰:“......”
小黑:“回来之后就一直这样怏怏的,估计这次是真的吓坏了。”
猫:“身子板也瘦了不少,干巴巴的,都快瞧见了骨头,到底怎么样,你倒是开口说句话,叫我们很担心啊。”
小灰:“太可怕,实在是太可怕。”
我:“如何可怕?”
小灰:“地狱啊,那是地狱,先生您知道地狱吗?”
我:“自是知道的,恶人下地狱,善者上天堂。”
小灰:“不,没有什么天堂,只有地狱啊。”
我:“不如你向我们讲讲经过?我们再来分辨何为地狱,何为天堂。”
小灰:“要我再回忆一遍真是太痛苦,我记得当时我是尾随着那人走的,因为实在没见过有那种长相的人,胡子黑脏黑脏的,几乎拖拽在地上,拉扯着整个人都往前倾,微弓着背,衣服也是破旧不堪,宽大的衣袖下面藏着那双手,我的天,足足是正常人的两倍吧,他伸出手抹他的脸时,完全可以将整个头包裹住,你知道,我们最害怕的就是人类的手掌,几乎可以做一切的事情,掳走我们,也是靠那双手,完全大出两倍的手来,简直就是为了捕捉我们的利器,没有谁逃得掉。本来我就该离他远远的,可我实在好奇,他就徘徊在角落里,光线洒在地上,他就躲在阴暗处,嘴里絮絮叨叨不知在念着什么。”
猫:“和我见着那人时一模一样,明眼一看就不对劲,立刻就走了,不知你干嘛还傻乎乎的跟着他。”
小灰:“我说了,是好奇嘛,这样的人,到底该怎么活在世界上呢,长着两倍手掌的人,而且当时自以为是一条无人在乎的土狗,路过也是没人看一眼的,不如小花那般貌美如花,说起来,我在那里见着小花了,看见她的时候已经断气了,太惨了,天啊,现在再谈她来,我依旧毛骨悚然。这个先不谈,还是回到前面,于是我就一路跟着那人,他从来只穿行在阴影处或者无人问津的巷子里,为了安全,我还是与他保持了距离,可是那天天气特别热,知了就在树林里聒噪的叫着,让我有些不大耐烦,太阳明晃晃的照着地上格外刺眼,我又有些渴,本来想就此打住,谁料拐过一个路口就不见那人,我连追出去数十步,一回头就感觉到一个庞大的阴影向我笼罩过来,然后我突然就被人提领起来,那不仅仅是拽着我的毛,而是整个完全的被握在人手里,我当时一下就心死了,我知道肯定是那个人没错了,我拼命挣扎,可是根本摆脱不出那双手,就算回头去咬也完全够不着,那种感觉,就像被架空在空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那么孤零零的悬在半空中,任人宰割。后来他把我藏进袖子里,我也是挣扎得有些脱力,等我重见天日的时候,不,那根本不是重见天日,而是初见地狱时,惊呆了,只看见眼前特别暗,可是四周都有火焰悬挂在墙壁上燃烧着,借着那些火焰,我看见墙上挂着的一排又一排的猫皮狗皮,当时我都快吓的腿软,不敢想象把皮肉生生从身上剥下来是什么感觉,地上不远处还有无数只已经死了的猫狗,表情狰狞的倒在地上,其中我就瞧见了小花,歪倒在墙边,头也耷拉着,腿骨已经没了力气似瘫软着,我嗅着应该是没了生机。”
“那人把我放在地上,我刚想撒腿就跑,他却一把把我摁住,他说我是第一只愿意主动跟着他的狗,他还说我们俩都一样,都是活在阴影下,都是活成透明人一样,从来不被人看得见的,他一边用那宽大的手掌抚摸我,一边宽慰我,'别怕,我不杀你,既然我们都是同类人,倒不如我们一起做个伴,得不到人类的正视,那就做个猫狗界的阎王,我们一起审判那些要依靠着人类,不能自食其力的废物,如何?'天啊,当时我就想直呼冤枉,我活了这么几年,相当自在,可不想莫名其妙做了什么阎王啊,我嚎了几嗓子,想表达我强烈的不赞同,可是他根本听不懂我的语言,竟然还以为我是首肯了,那个时候我只有一个想法,要是先生您在我旁边就好了,一定要翻译翻译给那人听,我是完全的冤枉啊。”
猫:“那人真是疯子,被人养着又如何?我主人对我好,陪我玩,遇上伤心的事总爱抱着我哭,我看要是没了我,我主人大概会痛不欲生的,凭什么就算我们依靠人类,人类不也一样依靠我们?”
小灰:“哎,猫小姐,您不懂,那人就是嫉恶人类,由此转恨到我们这些被人养着的动物身上,幸好他以为我是没人照看的流浪狗,才勉强和他凑了一对,要不然我真是没命活着回来了。”
“其实,在那里生活几天,我就真的认可他是阎王了,一直以来,我都注意到他墙上有一幅很大很大的画,看不到画面尽头似的,画的...画的...”
我:“到底画的是什么?”
小灰:“画的,是地狱啊。”
我:“哦?地狱长什么样?还有人能画出地狱的场景图来?”
小灰:“那可能不是人的地狱,但一定是我们猫狗的地狱,光线太暗我看不清,但是看得见画里面有无数只的猫狗,被熊熊烈火灼烧着,每一只猫狗的神态都太过清晰,而且大小与真实的无异,有的是奔跑的形态,火焰舔舐着它们的腹部,有的是站在山头上,火光就在他们身下形成了火龙,还有一些猫狗倒在路边,已经被烈火吞噬了半身,这些猫狗有大有小,无一不是一幅惊恐奔亡的样子。我就呆呆看着,好像耳边已经能听见他们绝望的惨叫,鼻间能闻到烈火灼烧身躯发出的恶臭。后来我才知道,他每猎杀一只动物,就将他们浸入颜料中,然后摁在画面上,做初稿,再一笔笔勾勒具体的形态。那副画是相当大的,我几乎是看不见尽头,有时候他作画,便会隐入黑暗中,过了半日,又会从黑暗里闪现出来,他拖着那肮脏的衣服,胡须上有时沾上了颜料,有时染上了鲜血,面目一半隐在黑暗里,一半显现在光亮中,那种样子,彷佛真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毫不留情的索要活着人的性命。他在外面时完全不能引起人的注意,像是活在地道里的老鼠,和人类路过时,大家也不会多看一眼,好像就只是和一只过街老鼠匆忙路过,可是他在这里,没有人、猫狗能忽略他的样子,没有人敢对他侧目。那时候我真是绝望透顶啊,我觉得自己想逃出去已经没戏了,唯一幸运的可能只是他没把我当作囚犯,反而成了客人,喂我吃喝从不忘记,可是闻着那些腥臭味,我哪里还能咽下一口饭呢,并且他依旧怕我逃跑,拿了绳子粗略的将我绑上,不过和其他猫狗比起来这已经是贵宾待遇,毕竟他们都是被锁在铁笼里啊。”
我:“按照你的这个形容真是太可怕,简直活脱脱的一幅地狱的样子啊。”
小黑:“幸好你逃出来了,连我都觉得害怕。”
猫:“那到底是如何逃出来的?”
小灰:“这就不得不感谢蚂蚁家族了,以前那会儿吧,对什么蚂蚁呀蛐蛐呀小虫啊都是不屑一顾的,毕竟真是太小了,在这浩大的宇宙里,比沧海一粟还要沧海一粟,可是自从我被关进那房子里,光线也很暗,听力自然就灵敏不少,我在那儿待的第三天,蚂蚁家族有人找上我,说是可以帮我逃走,他们往常也不愿意来这边,血腥味太重,但听说有一只被养在里面的狗之后,就过来看看,想着能救一只算一只,我一听自然是感兴趣的,连忙问道该如何做,他们就让我依旧保持寻常无异,他们借着黑暗光线,需要几日时间咬断我的绳索,幸好那人一开始就没做要留活物的打算,所以他那里最多的是些铁笼铁棍,绑我的绳子是随手胡乱抓来的,并不是很那种又粗又结实的麻绳,否则以蚂蚁兄弟们的速度,我估计是还要待上个十天半个月才出的来了。”
我:“可是即便能咬断绳索,出口呢?从哪里出来?”
小灰:“说起这个我更是捏了一把汗,蚂蚁兄弟告诉我,在房间角落的尽头有一个缺口,缺口不大,需要挖一挖才能出得去,但至少是一条生路,只需要我顺着这幅画一直跑。因为那几日都被绳子绑着活动范围有限,又不敢在太明亮地方走动生怕被那人发现,所以一直忐忑着,万一顺着这画跑,还是找不到出口该怎么办,那人要是看见我绳子断了,势必要抓我回去煮了,那几天,真是难熬到极点,甚至想过要不然就不要让蚂蚁兄弟们咬断绳索了,更更想过就跟着那人算了,反正有吃有喝有地方睡,可是我转念一想到先生您,想到猫咪小姐和哥你们三,回想起往日里纵情奔跑在阳光下的日子,我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黑暗。记得以前听过诗人游吟,'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念及此,我当时就下定决心要闯出来试试。”
我:“好样的,小灰,你看,如今你做到了。”
小灰:“虽然这么说,可你们根本不知道逃跑那天多可怕。按照约定,蚂蚁兄弟们趁着那人出去捕猎时,成功咬断了我的绳子,我立刻就顺着那副画跑,可是那画真是太邪乎了,我跑着跑着就好像自己跑在地狱里了一样,我转头一看,仿佛看见无数的猫狗和我一样惊慌的逃跑,空气里死一样的寂静,我就听见自己发出的呼吸声声响巨大,可是我不能停下来啊,我就继续跑,到后来我感觉我好像已经能听见那些猫啊狗啊的惨叫,还有的狗在叫着我,'快救我,快救我出去'我真是吓得一哆嗦,那火光似乎已经烧到我的皮毛一样,我惊叫着跳了一下,更加没命的跑。那幅画真的是巨大,我不知道跑了多久才终于到了尽头,光线已经非常暗,我到处嗅闻都找不到出口,听见蚂蚁兄弟们在问我是不是在找出口,毕竟救我的消息大概是传遍了他们的家族,我连忙点头,他们才指引我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塌陷下去一些的口子。”
“我立刻就拼命挖刨起来,就这时,我听见房间里有了动静,好像是那个人在唤我,可是按理来说是不该的,他一般是上午出门,临近下午了才回来,这一次却提前了好久折返,我真是使了吃奶的力气开始挖着洞穴,就听见那人拿着铁棍摩擦墙壁的声音,我心想完了完了,他要是发现我,指定是要活活打死我了,我就更加努力的刨出洞穴,眼看光亮口子越来越大,身后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了,光线太暗我是看不清,可是我耳朵不聋,明显那人就冲着这光线跑来了,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从洞穴钻过去,那人几乎快跑到我身后,他喘着粗气大骂我'没良心的白眼狼,对你那么好,你居然还要跑,早知道一开始就该把你抽筋剥皮,我还抱着什么和你一起做阎王的心,你给我回来,臭狗,你给我滚回来。'我一听更不得了,哪里还听他的,只想使劲钻出去,可是由于时间有限,那口子实在太小,正好把我卡住,我就感觉屁股处一阵凉风,于是就用脚用力往后蹬,大概恰好是伤着了他,听见他叫了一声,再想抓我时,我一用力,已经冲出了洞口重见天日。”
我:“我的天啊,竟然如此惊险。”
小灰:“还没完呢,我本想出来大呼口气,我就感觉那人用他那双大手透过口子往外抓着,那手在白日里伸出来,机械开合般的抓着,一股誓死要抓我回去的气势,我真是吓得腿已经无力,可是留在这里就是死啊,我就没命的往前跑,总感觉那人阴魂不散似的在后面追着我,竟然连头也不敢回,一直跑啊一直跑,直到跑到廊桥才发现已经到了我家附近,一鼓作气跑进我家院子里,瘫软在地上才感觉竟是一点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听完这些我们都大呼一口气,对于小灰先生死里逃生的经历深表同情,毕竟算是从地狱里走过一遭的人,性情脾性也变得大有不同。
我:“小灰,那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感觉讲述了一遭,你的状态更糟糕了。”
小灰:“先生不必担心,说了一遍我心里终于像吐出口浊气了,只是总觉得浑身有些不舒坦,说不上来的感觉。”
我:“这很正常,人类遭遇一些可怕的经历后还会患上精神创伤,这需要时日来调养。”
后来我们四人帮聚会小灰不总是常来了,小黑先生也会和我谈起,小灰自此再不愿踏出家里楼下的院子,对于陌生人总是避而远之,深夜里的时候常会惊醒,嘴里念叨着地狱地狱。我们四位中唯独他最为活泼,以前讲话谈事从不忌讳,也因此给我们带来了不少乐趣,如今他的缺席让我们四人帮中好像缺少了一些活力,不免时常会怀念起他来。
(三)
时间流转,小灰不知从何时起就再没出现在聚会上,偶尔我会去他家看看他,他也会和我调侃几句,但无论如何再也不愿随我出门走走,不仅小灰,近月来连猫小姐也很少出现,因为身体欠佳,已经无力外出。猫小姐是这附近年龄最大的猫,这片区里每一只猫见着她,都不得不叫一声长辈,至于她到底多大我也不清楚,至少我认识她时,她已然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
小黑:“先生啊,你瞧瞧这好好的四人帮,到现在就只剩我俩了。”
我:“是啊,真怀念当初我们谈天说地的时光,我们何尝不是变了,咖啡不喝,改喝威士忌了,好像只有这样洋酒配故地才能到远方。”
小黑:“如今只有你我二位,还是酒最合适,可惜现在我每周每周的,都快成了醉狗,我主人见我一身酒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当初见着地狱的是我呢。”
我:“小灰怎么样?”
小黑:“还是老样子,半夜睡醒嗷嗷乱叫,有时候一个人在角落里不知道默默想什么。”
我:“这一场经历刺激不小,消退起来还是要费些时日,对了,正想和你说一件事呢。”
玄子:“大事不好了,两位先生,猫小姐,去世了。”
我:“什么!此事当真?”
玄子:“错不了,听说她的主人已经在着手处理她的丧事了。”
我:“玄子,这杯酒给我们留着,今天是喝不了了,另外怕是还要再醒一瓶酒,等我们回来,少不了要酩酊大醉一场。”
玄子:“好,您二位快去瞧瞧吧,这就给你们留着。”
我:“要不要把小灰叫上?”
小黑:“他已经很久都不外出了。”
我:“但毕竟这次是猫小姐,还是去问问吧。”
小灰:“猫小姐的葬礼在哪里?”
我:“就在隔壁山坡上,他主人给她专门买了一块地。”
小黑:“去看看吧,你和我们一起很安全。”
小灰:“好,就为了猫小姐,我最后出这一次门。”
于是我们一路顺着小路,爬到山坡上,远远观望着正在举行仪式的人群。
我:“是那边嘛,好多人。”
小黑:“应该是的,那位人群中间着黑衣的少女好像是猫小姐的主人。”
小灰:“其实最羡慕的还是猫小姐,一辈子被主人仔细呵护着,陪她玩闹,伴她成长,就连死了都是这般的风光大葬,我都不敢想象我死了之后会被扔在哪个犄角旮旯。”
我:“猫小姐这一生确实不枉此行了,你看看前面这么多人,全为她着黑装,我看人类这一生,还很少有如此肃穆地站立的时刻。幸好现在天气也很好,不太热,微凉的风吹过来挺惬意,绿树那么翠绿,光影就撒在她的水晶玲珑棺材上,她生性高傲,这次更是这般风风光光,别说你们狗族,就连我做人都羡慕不已。想起最后一次和猫小姐见面,她言语里好像已经预料到自己生死一般,总是告诫我,先生做人要快活自在些,先生别太为了工作的事情发愁,那会儿生活一筹莫展,竟是没能察觉到她语气里犹如托孤一般的语意,现在真是懊悔,当初应该再好好和她说几句话,这么多年的老朋友啊。”
记得当初最后几次和猫小姐聊天时她问我,
猫:“先生,您知道我这一整个猫生,最遗憾的是什么吗?”
我:“您不愁吃穿,总是高高在上,不屑与其他猫狗同行,就连走在路上,路过的人也会向您打声招呼'猫小姐,您来啦'说出这样的话,如此说来,我还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您去遗憾的。”
猫:“你说的这些都没错,可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人——我的小女主人。”
我:“对,您的主人算是世界上最好的主人了。”
猫:“其实她一点也不好,总是带着点玩性的糟糕,无聊的时候满世界的乱唤我,忙起来了蹭一蹭她也嫌我碍事,可是她也有可爱的时候,我们坐在一起追电视剧,她啃着面包,总会匀出一部分给我,我们一起喝酸奶,一起吃冰棍,她光着脚踩在地上陪我玩耍,她穿着旧短袖短裤,把头发挽起来给我洗澡,因为她知道,我每一次都会,噗的一下跳到她身上去,弄得她一身湿漉漉的,可是你知道,没办法啊,洗澡什么的我最是招架不来。”
“夏天的时候天气热了,她就抱着我吹风扇,那风,真是呼啦呼啦的往脸上吹啊,哈哈,她要是远行回来,第一时间就会紧紧抱着我,把我高高的抱起来,一直说'想死你,想死你了,在外面都玩不下去了',深夜难过的时候,她就躺在床上,一只手伸出来,唤着'猫,猫,来陪我说说话'但是最可惜的,是她完全听不懂猫语,我那些反复对她说的话她都听不懂。”
我:“您和她说什么了?”
猫:“我和她说,”猫小姐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情,极其认真的望着我,那眼神好像要穿透我,飘散到另外的人身上去,
“我和她说,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你了。”
“您随着尘埃而来,回归向尘埃而去,但你并非空无一人,你带着尘世里的爱情、友情奔向远方,时间流逝,世界不曾终结,伴随着时光安息吧,消散在暮日下的阳光里,高傲地、自豪地、了无牵挂地走向天堂。我们将这滴泪水献给你,献给一切圣洁的灵魂,感谢你带来的欢乐和幸福,愿你我可以重聚,在你走过阴霾的草甸,崎岖的山路后,带着勇敢,我们在这里重聚。愿你安息,阿门。”
“再见了,猫小姐。”
“永别了,这美丽的灵魂。”
我:“姑娘您好。”
主人:“您是?”
我:“我有幸和你家猫小姐是挚交,这两位也是猫小姐的朋友。”
主人:“是嘛,那真是太好了,我一直觉得她太过孤高,孤零零的除了我就没有其他人,太好了,她跟着我不孤独就太好了。”
我:“您放心,猫小姐生前是一只很受敬仰的猫,是我们最喜欢的猫。”
主人:“是啊,我家猫一直都最可爱了,那么调皮,又那么乖...真是不好意思,眼泪一时控制不住。”
我:“没事,这次过来其实是专程想向您说几句话的。”
主人:“对我说?”
我:“没错,猫小姐活着时总和我谈起您,她说您听不懂猫语吧?”
主人:“我...哎,真是没用,我这辈子最想学会的就是猫语,可是无论怎么样都听不懂。”
我:“这里有句话我想应该是猫小姐最想告诉您的?”
主人:“我家猫对我说的?是什么话?”
我:“她说,
“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你了。”
......
我看见猫小姐的主人瞬间哭出声来,她扑倒在地上,那个年轻的女孩,抚摸着猫小姐冰凉的墓碑,哭泣地说道:“猫,猫,我最喜欢的也是你啊,为什么之前我听不懂,为什么我一直没听懂呢...”我不知道猫小姐需不需要我带话过来,但我想这是她们俩之间一直缺失的一句话吧。
小灰:“猫小姐,我们过来了,你看还是我们四个,不变的四人帮。现在他们俩都不喝咖啡,改喝酒了,您一走,这两位习性越发不好,每次回来我哥都是醉醺醺的样子,您可得好好管教管教他们啊。”
小黑:“从我们出生来,您就已经光采夺目,相处这么久以来,还以为你是不会老,不会死,没想到来去这般快,叫我也没来得及多说上几句,您大概又要嘲笑我们了,你看见你主人了嘛?她为着你哭红了眼睛,她还给你置了这么好的地,就是太过安静,没有我们陪你絮叨,你会不会有点寂寞?你放心,我一有空就过来陪你,带着先生一起。”
我:“小黑...哎,猫小姐,您安心去吧,我找着工作了,以后也要好好过日子了。”
小灰:“先生,您这也是,要走了?”
小黑:“您之前在咖啡厅说的事情?”
我:“没错,就是这事,我正愁不知如何开口,正好猫小姐在这,我们四人聚齐,我也就说了,工作在很远的地方,以后这里怕是回不来了。”
小灰:“那我们四人帮,岂不是,岂不是就要散了?”
我:“走吧,去玄子那里喝几杯。猫小姐,您走了,我也走了,这段无忧无虑,谈天说地的时光也该有个尽头了。我会在遥远的地方继续怀念你,怀念你们,和这个故乡,也许数年后我还会回来,也许永远不会,这辈子结识您,真的很开心,愿你安息和平,愿我们,我们再相聚,你要是回到这个世界,一定记得再来找我,我请你喝92年的拉菲,哎......话不多说,你保重。”
主人:“先生。”
我:“嗯?”
主人:“谢谢您。”
走远后回头,那个女孩的黑色身影隐藏在了暮色里,她直直站立,和那块坚硬的墓碑一样,冷峻的突兀的,立在山坡上,我记得她在墓碑上刻下的那行字——吾生最爱,猫。我想哪怕她们互不通言语,也早已通了心意吧。
告别了猫小姐,我们三位再度回到玄子的咖啡店,几杯酒下肚,又回到当初无所不谈的时候。
小黑:“先生,其实您除了我们几只猫狗,并没有什么朋友吧?”
我:“何以见得?”
小黑:“一直以来,从未听您提起过您的朋友、家人,只有个郁郁寡欢、不得志向的形象。”
我:“哈哈,这样说来,我也实在是太糟糕了,但不瞒你说,我确实没有朋友,从我小时候发现我能和动物对话开始,我就丧失和人类交流的兴趣,有部分人听不懂世界那么多的声音,仅是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臆想的世界里,他们甚至不知道一朵花一叶草都在嘲笑这样无知的人,而能遇上和我一样能懂你们言语的人,却总是趾高气昂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我也不大乐意和他们交流。大概因为我也不过出生乡下,那时候的玩伴就是一只田园犬,我和他说话,他也和我交流,我们一起探索了太多高山森林,湖泊田野,可是后来,他和猫小姐一样去世了。”
小黑:“像您这样的人确实不多,其实我也只是想提醒您,以后到了外地,就少和我们种族的讲话了吧,虽然现在动物工作在各行各业都大行其道,但是种族间,特别是人和动物间都保持着谨慎的交流,您是人,是要和人做朋友,完完全全和猫狗做朋友的,实在是...”
小灰:“像个怪咖?”
我:“哈哈哈哈哈,还是小灰一针见血,我懂的,我去的地方是大城市,那里的动物都不像你们这般单纯。倒是你们,和我做朋友不会被同类排挤?”
小灰:“您不懂,在我们这里能和人交流是一种荣幸呢。”
我:“那真是太好,还好没有拖累你们。”
小黑:“先生啊,能遇见你,真的也是我们狗生最美好的事情了。”
我:“小黑,小灰,以后我不在了你们要快快乐乐的活着。”
小灰:“先生您不是说笑嘛,我们就是条狗,不快乐的活着,还能如何忧愁的活着呢?”
我:“是啊哈哈是啊,你们一直都是快乐的。”
小黑:“先生,您走了,我们以后这些话还能和谁说呢,还能和谁说啊。人生最愁无知己,我总以为您是能伴我们到死的人啊。”
小灰:“哥,你怕是喝多了,先生您别介意啊。”
我:“没关系,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小黑,还挺可爱的。”
小灰:“其实,真的很不舍,被囚禁着那会儿,想得最多的,就是答应了您要下次再见的,总要活着回去,不能莫名其妙就不见了,可是您看您,就要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我:“哎,我也没办法,我也舍不得,可是周遭就这么推着我走,不得不走。”
小黑:“先生,您一定保重。”
我:“你也是啊小黑,照顾好小灰,他是挣扎活过来的。”
小黑:“不管您还回不回来,我们一直为您守着这地方,守着猫小姐,如果哪天,您回来了,我们四人帮就再聚聚。”
聊到这里,我不禁泪眼盈眶,我心里清楚,回来的机会渺茫,未来我在新的地方有了新的生活轨迹,就像钟摆就再也不会偏向其他地方。
可是我依旧一把抱住小黑小灰,“好,等我回来。”
酒席散去,我们在夜色下就此分别,像冬日里呼出的一口暖气,忽然的就这样散了,正当离去时,玄子竟也突然找到我。
玄子:“先生留步。”
我:“玄子小姐。”
玄子:“真是不好意思,刚才你们谈话间我偶然听到,您要离开这里了?”
我:“是啊,我有了新生活方向,该离开这里试一试了。”
玄子:“是...也不是劝您留下来,只是这个地方真的很好,平静祥和,我们和动物都相处的愉快,我很喜欢他们,他们也喜欢我。您要离开这里,真的太可惜了。”
我:“是的,您这一提,我才想到,刚刚我说错了,您是我见过精通动物语言里,最好的人了。”
玄子:“先生您别这样说,叫我怪不好意思。从见着你们四位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多年,我总觉得一切都是尘埃落定了,你们四位会永永远远的呆在这里,没想到中间竟出了这么多的变故,猫小姐墓地那边我也不方便前往,但您要是还去看望她,一定替我向她问声好,她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猫了。”
我:“一定,如果我还有机会。”
玄子:“还有就是...一直没有机会说,我想着如果再不开口,恐怕永远没有机会,这才如此唐突的叫住您。”
我:“无妨,您请说。”
玄子:“其实,初见先生时我就挺仰慕先生,您一看就学识渊博还和气,时常路过您的席间,听到的都是人生哲理的讨论,叫我更加佩服。”
我:“您别这样说,我只是个一事无成的,高抬了。”
玄子:“不,不,您是个好品性的人,以后一定会有好工作,好事业,人生有时总会囿于一些狭小黑暗的房子里,但我相信您总会想办法出去,我其实想说,我知道自己配不上您,如果以后,您有了妻子,请务必是一位善解人意的人,希望您能获得幸福,这样我也才安心。”
我:“玄子...”
玄子:“啊,先生,我并没有唐突的意思,也不是向您告白的意图,我和您是完全两条路上的人,是汇不在一起的。”
我:“不,我是想说,谢谢你。”
玄子:“您,您不用谢我。”
我:“玄子,你不明白,今天这番话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鼓舞。”
玄子:“真,真的吗?”
我:“真心谢谢,活到现在我几乎没和人类正常交流过,正如之前小灰讲的,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怪咖,谢谢你让我知道,我也是个人。”
玄子:“先生您真的是很好的人,热爱动物的人心总不会是恶的,以后一定会有很多姑娘喜欢您的!一定会的!您只是太孤独了。”
我:“玄子。”
玄子:“啊,嗯。”
我:“谢谢。”
还有,再见。
小灰:“先生,您行囊带好了吗?”
我:“没有什么要带的啦。”
小灰:“那可不行啊,路途那么远,吃食怎么办,你们人要讲究,总不能像我们一样随便捡路边的吃啊。”
我:“旅途中有中转站,有吃食,放心。”
小灰:“那衣物也该添置几件嘛,还有随身的小东西...”
小黑:“好了小灰,先生都知道的,别唠叨了。”
小灰:“我也不想唠叨,真是,走那么远的地方,叫人不大放心嘛。”
我:“好啦,我都准备好了,那么,再见了,小黑小灰。”
后来告别的时候,他俩执意要远送我,我爬上柯利鸟的背部,它将带我穿行峡谷,我又将换乘白鲸,它将送我跨过海洋,离开的时候我回头看,小黑小灰突然变得渺小,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他们只是两条狗,而不是两个人。故乡的绿树青山逐渐被平原丘陵替代,我飞翔在半空中,他们的模样越来越小,直至随着故乡消失不见。
再后来,在新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再没遇上值得一谈的动物好友,猫小姐、小黑、小灰还有玄子被尘封在了远方,沉睡在了记忆深处,他们随着时间褪去色彩,容颜,身影,它终究从一段鲜活的生活变成了一个难忘的故事。
End. 文/苏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