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再逢。

  春雨沥沥,满城枝桠引着清风缓缓吹向一方石桥,桥上行人匆匆,或披着蓑衣悠然耕种,或提着刀剑笑入江湖。桥下流水淙淙,随点点落花漂向远方。桥前一人,静静立于树下,手指勾着一壶浊酒,似在等着什么人,又似在追忆什么事。

  远方渐行渐近的人儿打着红伞,忽而侧首细细看着身侧的风景,忽而抬眸凝视着眼前的雨景,雪白衣裳染上泥泞也不见有几分去意,依是那般不紧不慢的走着,直至行至桥间,蓦然一顿,红伞渐渐自手间滑落,而树下那人正好抬眸望来,目目相对,两双眸中惊喜,悲伤,担忧...终化作无言,就这般默默而视。

  “意琦行...”

  “绮罗生...”

  同时的言语令两人双目而对,片刻绮罗生蓦然一笑,还是那般的温柔眸目,还是那般半掩唇角,还是如往昔般瞧着意琦行冷清的眉目,瞧着他那盛满欢喜偏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仿佛他们从未分别过,依然是出画舫沽酒,不过是撑伞与沽酒的人换了罢了。

  “绮罗生,多时不见,无恙否?”意琦行按耐那浮动的欣喜,淡漠得于那孤傲的青峰般,好似挚友相逢不过尔尔。

  “伟大的剑宿,不知可否与吾画舫一聚?”绮罗生指尖微动,雪璞扇合作一处,那唇边略带的浅笑似在调侃意琦行那冷然的模样。在意琦行思索之际转身提步,去处正是那玉阳江畔。

   江水悠悠,那早已绝尘于江心的画舫自远方飘来,依稀琴音,诉说着画舫上一段段过往,依稀话语,那是连岁月也割舍不去的情义。

  “吾约数年未归,这画舫还是这般模样。”绮罗生盘膝而坐,指尖拂过案台:“连尘也未染,剑宿真是心细。”

  意琦行亦坐他旧时所坐之地,方坐,便闻一股牡丹花香扑鼻而来,案台上,一壶茶端然摆好,青瓷玉杯上青烟徐徐,正欲伸手取,却因绮罗生一席话猛然一顿:“这并非吾所为。”

  “本以为此回归来,画舫应是尘埃遍地,这琴亦被蛀虫所蚀。”绮罗生话语一顿,抬眸望向意琦行:“当真是有劳剑宿了。”

  “吾说过并非吾所为。”意琦行微蹙眉头,双眸不满的回望。

  “是是是,吾知不是汝意琦行,吾所谢乃是剑宿。”雪璞扇刹那撑开,掩住了绮罗生唇边的笑意:“不知意琦行可知这为吾照看画舫的剑宿是何人?”

  “绮罗生!”

  “欸?那剑宿是绮罗生?”绮罗生故作惊讶道:“吾又是何人?”

  “绮罗生!”冷清的话语略有几分恼怒,令再欲调侃几句的绮罗生不由得打住了,静静拨动琴弦,看着眼前分隔数年的好友,似是未变,又似相较以前那孤傲冷清的性子变得温和了些,总是离愁磨人心,总是死别修人性,绮罗生微叹,轻轻起身,意琦行也随之而起:“怎了,莫不是要回了?”

  绮罗生目色随江水起伏:“吾还想与汝去一处地方。”

  意琦行顿时了然,:“吾亦然。”

  枯草满地,举目望去除大块的碎石,便唯有一座孤坟耸立,绮罗生与意琦行静静立于墓前,斜风寻着酒香悠悠而来,抚动着两人的衣袖及那未明说的愁绪。

  绮罗生将斟满酒的玉樽放至一留衣墓前,又与意琦行各取一樽,叮叮轻响,樽樽相触,揉着那遗憾缓缓饮下。似有什么自两人眼角划落,随着那樽落亦跌入尘埃。

  指尖拂过“一留衣之墓”绮罗生略带疑惑道:“吾听闻汝有意再入江湖?”

  “人世有难,自当援手。”春秋剑穗微扬,似在应承着主人的这句话。

  “意琦行,若他日有事可来时间城寻吾。”绮罗生收回指尖,那微微的凉意竟让他的指尖轻轻颤抖:“吾今是时间城之人,出入须得城主同意。”

  意琦行望着墓前半壶雪脯酒:“吾知。”

  “知便好。切莫让吾听闻汝为了苦境而......”

  意琦行倏然提手搭上绮罗生的肩头,双眸淡淡的望着绮罗生:“绮罗生,汝自吾眸中看见了何物?”

  那略带浅灰的蓝眸与往日并无不同,只是多了几分坚定,多了几分温情,及映在眸底的一座坟,一个人。

  “吾明白了。”绮罗生按住肩头似比他还凉的指尖。

  意琦行默默静视了绮罗生片刻,而后望了望暮色:“绮罗生,汝该回了。吾亦须去寻个人。”

  “嗯。”绮罗生抬首,昏暗的天色昭示着他那不多的时间,一日便这样过了:“吾确实该回了。”说罢,便转身欲走,却见意琦行并无动身之态,不由得道:“伟大的剑宿,汝不欲送绮罗生一程么?”

  闻言,意琦行缓缓起身:“送君千里终一别。别后又叙,何须如此?”

  绮罗生浅笑,意琦行果真未变,就算与他分隔数年,又无书信往来,他亦是真心所待,交了这般挚友,他绮罗生纵是不得自由,又有何遗憾,他永知江湖深处,总有一人记得他,无论岁月蹉跎,无论沧海桑田,亦复如是。翩然转身,他于意琦行岂非不是如此。

  天色渐暗,暗得看不清人影,不知何处的落叶吹至墓前,平添几分萧瑟的意味。一人静静立于墓前,指尖勾着雪脯酒,缓缓倾倒在地上:“一留衣,吾与绮罗生来看汝了。多时不见,尚好否?吾很好,绮罗生亦然,汝...无须挂念。”

  方回时间城的绮罗生便看见最光阴自外而来,眉目间似有些欣喜,又似略带悲伤,他在看见自己一瞬间便将其紧紧拥住,呢喃着什么,在绮罗生有些不解时,突然听他询问道:“汝看见了他?”

  绮罗生顿时唇带笑意:“吾看见了,吾的好友。”

  最光阴猛然间松开,双眸灼灼:“绮罗生,吾亦看见了,吾的好友。”

  至友纵是分离天涯,远隔海角,纵是阴阳两分,白骨黄土,他们依是至友,依是那份羁绊,累得悲伤也愿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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