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读者眼中的雅斯贝尔斯
作为知识分子,大家听说或者引用过“轴心时代”这一提法吗?知道是何人提出并系统研究了这一命题吗?对的,就是德国著名哲学家雅斯贝尔斯。作为教师,大家听说或者引用过“教育本身就意味着一棵树摇动另一课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这句话吗?知道这句话引用自何人吗?对的,据说就是雅斯贝尔斯。
应该说,目前中国学者眼中的雅斯贝尔斯显然首先还是哲学家,对其研究的主体部分也是哲学领域。本文主要从教育学的视野,基于一些中国读者阅读其《什么是教育》之后所公开发表的评论与体会,介绍一下他们所看到的雅斯贝尔斯的教育思想。
一、对其人其著的认识
雅斯贝尔斯(1883-1969)全名为卡尔·西奥多·雅斯贝尔斯(Karl Theodor Jaspers),今人一般简称雅斯贝尔斯,曾经也译为雅斯贝斯。出生于德国奥尔登堡一个小家庭的雅斯贝尔斯,自幼对哲学感兴趣,40岁时从心理学转投哲学,逐渐成为了鼎鼎大名的哲学家,是存在主义哲学创始人之一,并在许多领域均有相当深入的研究。其公开出版的产生了重大影响的著作有数十部,其中的十部左右已经有中文版,包括《智慧之路——哲学导论》、《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什么是教育》、《生存哲学》、《时代的精神状况》、《尼采其人其说》、《大哲学家》、《大学之理念》、《哲学思维学堂》等,但这些译本未形成相对成熟的体系。
关于雅氏的中文译名,有的读书笔记中“雅斯贝尔斯”与“雅思贝尔斯”并存,还有的除了“雅斯贝尔斯”与“雅思贝尔斯”并存,还提到了“雅诗贝尔斯”。有人在读书笔记中写道:“德国存在主义哲学家卡尔·雅斯贝尔斯1977 年出版了《什么是教育》……”这显然是不妥的,因为《什么是教育》的出版已经是雅氏去世八年后的事情了。当然,这些均是个别现象。关于《什么是教育》,钟坷在“试析教育中的精神世界——读雅斯贝尔斯《什么是教育》”(2009)一文中认为:“全书在系统性、逻辑的内在关联性方面显得不那么紧凑的特点,本文大胆作出假设:《什么是教育》是后人整理了雅氏关于教育的手稿或公开发表的论文汇编而成的文集。”倒是比较明智的猜测。
我们所看到的中文版《什么是教育》,由当时正在作德国文化教育学博士论文的邹进女士根据德文原版翻译成中文选译本(共178页,11.3万字),于1991年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印数为5000册)。不知什么原因,至今没有再版印刷,因此便有了后来的一书难求、“洛阳纸贵”的情况。木木在“什么是教育?——读《什么是教育》”(2013)中写道:“早已听闻雅斯贝尔斯此书很有可读性,苦于一直在书店以及图书馆找不到,最近恰逢有人赠送一复印本,于是就此读了下去。”颇有饥饿营销的感觉。
不少中国读者都能对雅氏的《什么是教育》有这样一个总体评价,正如李峻、刘玉杰在“教育的本真:自由的生成与精神的唤醒——雅斯贝尔斯《什么是教育》解读”(2007)中所写的:“其著作《什么是教育》从他的‘生存、自由、超越’的存在主义哲学基础出发, 详尽、深入地论述了他对教育的独特理解,为我们认识和理解教育的问题展现了一个极为宽阔的视野,引导我们去追溯教育的本真意义。”
在谈及雅氏教育思想的影响的时候,吕星在“雅斯贝尔斯的教育思想述评——雅斯贝尔斯《什么是教育》解读”(2005)中认为“《什么是教育》是雅氏存在主义教育思想之集大成。在对两次世界大战以来教育的‘自我毁灭’进行批判的基础上,他对教育本质进行了深层次思考,并结合他对高等教育的论述,回答了教育本身的许多问题。随着存在主义哲学的不断发展和传播,雅氏的教育思想在20世纪50年代后逐渐传播到世界各地,对世界教育的改革和发展产生了不少影响。”其中,雅氏的教育思想“逐渐传播到世界各地”的具体时间是不是20世纪50年代,我觉得还有待专业的教育思想史研究者来告诉我们,毕竟被称为“雅氏存在主义教育思想之集大成”的《什么是教育》是1977年才问世的。
二、现实背景下的反思
任何人都有反思教育的权利,更何况是哲学家! 作为一位在大学执教几十年的教授,雅斯贝尔斯是当之无愧的教育家,对过去、当下、未来的教育发表见解十分正常。当然,我们也应该看到,教育研究并不是雅氏的主业,他只不过用了其一生中极其有限的篇幅来谈论教育——以存在主义的视野。然而,雅氏本人应该不会预想到,他的《什么是教育》以及教育思想在其过世几十年后会在全球(当然包括中国)引起如此广泛的关注。
雅氏当时面对的现实背景如何?郭丽君在“重新审视教育——《什么是教育》的启示”(2004)中写道:“当精神虚无、道德危机、战争威胁、能源耗竭等一系列现代化的诟病搅动社会的不安和动荡时,人们的目光重新聚集教育, 寻找问题的症结。”可谓一语中的。
当前我们所处的环境与当时相比,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的教育更是面临着层层考验,引起了许多有识之士的忧虑。
关于教育目的,胡君进在“教育是一种人道主义——雅斯贝尔斯《什么是教育》读后”(2014)中写道:“可以看到,学校基于功利主义的考虑,在操作上是以学生为手段,从而追求理想的考试效果。其直接危害是牺牲了学生当前的幸福,而本质上却使得学校背离了教育的精神。于是一些听起来危言耸听却是每天都在真实发生的事情逐渐成为了学校教育的常态。”卢之芹在“重观教育的本真——《什么是教育》读后感”(2010)中写道:“很多教育者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一个个无形的刽子手,他们以接受知识的多少为唯一评价标准,学生成了一个个手工制作的产品,符合这个标准的则是优等品,否则会被淘汰,没有第三种选择。”
关于教育内容,孙裙、孙自强在“当今教育之新反思——解读《什么是教育》”(2006)中提到“教育越来越与‘人’隔离、与自然隔离和与生命隔离。现代教育给学生开设了各式各样的课程,但通过教育,学生获得的并不是世界整体的印象,而是支离破碎的知识的堆积。学生在其中感受到的更多的是知识的压力,而没有通过知识积极地体会世界的意义和发现人生的意义。” 李金奇在“解析雅斯贝尔斯的‘学习自由’观——雅斯贝尔斯《什么是教育》解读”(2003)中写道:“我们忽视大学生自身学习的需要,忽视大学生作为教育主体的自由选择,无疑就是错误地把大学仅仅作为传承知识的机构,当作‘知识的批发商’。”(大学生如此,更何况中小学生?)
关于教育方法,李齐放在“让学生在完整的精神中生活——《什么是教育》给我们的启示”(2002)中写道:”从幼儿园算起的数以千次的考试,使‘标准答案’的概念在我们学生的心中根深蒂固。况且, 学业的测试绝大多数都是建立在一个问题只有一个正确答案的原则上。然而生活中的许多重大突破都是来自于挑战现状,都来自于全新的答案。”张馨芳在“雅斯贝尔斯的‘学习自由’观述评——解读《什么是教育》”(2009)中说:“遗憾的是,我们当前的学校教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仍然带着浓厚的经院式教育和师徒式教育的味道,‘毫无创新精神’,它给予学生的,仅仅是‘白纸黑字的书本’、‘固定的知识’以及‘现成的结论和答案’,殊不知这实际上是在与教育的本质背道而驰,它使学生逐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和独特的个性,同时也失去了学习与自我发展的自由。”
雅斯贝尔斯倡导自由的生成与灵魂的唤醒。李峻、刘玉杰在“教育的本真:自由的生成与精神的唤醒——雅斯贝尔斯《什么是教育》解读”(2007)中写道:“雅斯贝尔斯倡导的学生的成长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学生的‘自然生成’、‘自由选择’,教育就是让学生‘自由选择’的非连续形式,而不是有计划的‘造就’,其实质就是教育即生成。”“不得不佩服雅斯贝尔斯的远见卓识,在那么久以前,他就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知识固然是需要学习的,但是它仅仅是一个工具,是通往科学的思维,通往理性的路径,不是教育的全部内涵,不是教育存在的原因,更不是教育最终的目的与任务。而只有技术与知识的教育,是严重缺失的教育,学生有所谓的‘知识结构’,却不可能唤醒精神自由地生成,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灵魂。”
雅斯贝尔斯主张通过“陶冶”发现“自我”、达到“自由”。荀振芳在“教育:对生命本原的追问和超越——雅斯贝尔斯《什么是教育》述评”(2004)中认为:“他理想中的教育, 是在宗教、人文的精神陶冶中,在人与人之间‘爱’的交往中,使人能够回归自己,找到真实的自我,提升自我的潜能,归向终级的自由。而‘陶冶的世界’,在他看来,是充满灿烂文化和人类至高理性的古典时代,具体而言,就是古希腊和罗马时期的文化境界。”孙平在“存在主义视野中的陶冶思想及其教育学意蕴——雅斯贝尔斯著作《什么是教育》解读”(2008)中写道:“占有知识并不等于陶冶,那只是习得精神内容的代名词。可运用的具体知识是可计算的,而陶冶的知识是无法计算的。陶冶不仅要发展人的固有的天性,而且要获得历史性。……一个民族的精神层次是由这一民族的陶冶方式所决定的。究竟有多少人受到陶冶,人们是以什么样的敬畏心来对待陶冶的本质,这些都可作为衡量一个民族精神层次的标准。”
雅斯贝尔斯强调教育之“爱”与“交往”。苏明静在“唤醒灵魂的教育——读《什么是教育》有感”(2015)中写道:“从对教育的定义中,我们不难发现雅斯贝尔斯非常赞赏苏格拉底式教育,师生间通过对话、反讽、顿悟,引导学生自己发现问题,自我思考,从而探索发掘真理。缺乏爱、缺少交流的教育只会让心灵产生隔离,雅斯贝尔斯提出应该注重人与人间的交往和精神上的陶冶。”陈刚在“回到教育的原点——雅斯贝尔斯著作《什么是教育》读后”(2011)中结合案例指出:“那位名师,正是在平时与学生的交往中,用理解,用尊重,用涓涓细流般的爱心赢得了学生。他们的心灵之门已经彻底打开,相互融通,所以才会心照不宣,配合默契。师生之间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便能传递信息,交流感情。而没有爱心,没有相互之间的信任,是绝对达不到这一境界的。”
三、与推崇并存的批判
对当下的中国教育来说,雅斯贝尔斯的教育思想是不是一剂良药?是的。但,我们对这剂良药也要适当提炼加工。下面,我们不妨来看看部分中国读者所读出的雅氏的局限性。
荀振芳在“教育:对生命本原的追问和超越——雅斯贝尔斯《什么是教育》述评”(2004)中认为:“雅斯贝尔斯的教育观,反映了他的主观唯心主义和极端个人主义的哲学思想。这种哲学思想推崇上帝信仰主义,强调个人的自我发现、自由发展和自我完善,在过分强调学生的主体性的一面时,又忽视了知识和道德的客观性的一面,因而作为反理性的一种教育思潮,有其极大的局限性。”
常宝宁、田爱英在“一种唤醒灵魂的教育——评雅斯贝尔斯的《什么是教育》”(2010)中写道:“然而,《什么是教育》毕竟是时代的产物,雅斯贝尔斯的教育观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他主观唯心主义和极端个人主义的存在主义哲学思想,诸如过于强调自由化,而且作者在教育中过于强调精英化的倾向,对大众文化表现出一定的鄙视,对学生组织会的批判也过于偏激。”
郎启训、徐艺在“教育的真谛—雅斯贝尔斯《什么是教育》解读”(2015)中写道:“雅氏教育观也是其极端个人主义哲学和主观唯心主义思想的折射,从回答什么是人的问题出发,认为人不是自由存在的物体,而是作为一种个人精神、力量存在,作为一种自由的可能性而存在。人只有不断超越,才能最终认识到‘存在’自身。”
事实上,尽管雅斯贝尔斯的教育思想已经在全球(当然包括中国)引起了如此广泛的关注与研究“热度”,但他所担心的一些问题至今还在困扰着人们(甚至越演越烈),这也恰恰说明了他的那些正面的教育思想正在不断“增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