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份悬在空中的喜欢,可能飞不过万水千山了

文/梁佑宁

1.

2009年夏天,我失恋了。

故事三俗,算不上一出好剧,男友张哲出轨,小三住到出租屋里穿着我的睡衣,被下班回家的我逮个正着。好好的一场恋爱,最终竟以闹剧收场,这当然是我没想过的。失恋那段时间似乎我的智商也跟着变得奇低无比,先是丢钱包,接着在西安这座四方城走迷路,再然后是老板吵架辞职,我的人生走入历史新低谷,一时间很难跳出。

闺蜜乔琪约我去酒吧,离得老远看见我便拿出手机给我拍了一张照片。走到身旁时,才将手机递给我,没好气地说:“瞧你那德行,不就失恋了吗,打扮的我还以为自己开天眼了。”

我接过手机看,可不嘛,将近一周没睡好气色看上去奇差无比,一头漆黑长发披散着,再加上一条黑色长裙,在昏暗灯光下看上去真像是一个哀怨的女鬼。

酒吧里,我生平第一次放下矜持,喝得烂醉,据乔琪所说,我差点就要冲上去跳钢管了,是她拦住了我。

这些都是第二天醒来后乔琪告诉我的,听到这些后,我十分懊恼,内心只有一个想法,果然尚且年轻火候不够,竟会因为一个劈腿男而失态。但我无法责怪任何人,谁让自己当初喜欢呢?

正剧播完,彩蛋部分也相当热闹。

从乔琪家出去后,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站了十二站公交车回到出租屋里,刚打开淋浴准备洗澡,喷头炸开了,一时间水管的水全喷了出来,还没脱完衣服的我被淋了全身,好不狼狈。我关掉阀门,搬着凳子拿出备用水管和螺丝刀,修了半天,好半天,总算洗完了一个热水澡。吹头发时,电话响了起来,是房东。

我按了免提,房东嗓门极大,生怕我听不到一般。

“周梦,跟你说件事儿,你得搬走,上边儿传文件了,下个月就拆迁呢,真是不好意思啊,赶快收拾收拾吧,剩余的房租我退你。”

一时之间,我竟然不知该和房东说些什么,扔在床上开着的吹风机吹得我心烦意乱,我胡乱应了一声,挂了电话。电饭煲里方便面早已煮泡得老大,荷包蛋没有包好,黄碎了一锅,窗外起风了,养了半年的铜钱草掉在地上,花盆烂得稀碎。

下午三点,我坐在房间里失声痛哭。

在这个城市当中,我没什么朋友,除了前男友,也只剩下乔琪。真要我突然搬走,我竟不知道该去哪里。

我妈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事实上状态不佳间接导致了我们对话不畅,也许妈妈听出了我情绪不对,没聊几句便要挂电话,临挂电话时,我说:“妈妈,我想见你。”

2.

我走得仓促,衣服都没带几件,许多东西都选择丢弃,只有如此,我才能轻装上阵,奔赴前方,不被外力所拉拽而贪恋原来,对旧恋人不舍那是弱者所为,而我,从来不懂如何示弱。若是我懂,想必也不会失去。

西安通往新疆的火车时长三十八个小时,全程两千五百六十八公里,将旧恋人丢在千里之外,我有足够的时间忘记他。

然而,那一路,我睡得不踏实。好几次半夜醒来,坐在卧铺过道的座位上,都会愣神。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张哲就坐在我对面。他像个孩子一样拉着窗帘,看着车窗外,不时回过头看我,笑着问我:“周梦,有没有觉得我们两个像是在私奔?”

那是早前的事情了,我们还爱着,一起去外地旅行。他住上铺,我住中铺。晚上车厢熄灯之后,他弯下身子趴在我的床位上,只为给我一个晚安吻。只可惜,当下,那双唇去吻别人了。那誓言,也都变成别人的了。我坐在黑暗当中,将脚搭在另外一张空出的座位上。

到新疆时,我在车站的洗手间里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涂了一层BB霜,好让自己看上不会太过狼狈。

我与妈妈将近十年未见,当然不想让她见到我最狼狈的一面。

这是我爸妈离婚的第十年,在她没有看足我成长的这十年,我被时间撕扯成了一个大姑娘,在感情当中得到过也失去过,却始终没有成长为一个智者。愚蠢到会相信“永远”,相信承诺。依旧会为了爱情掉眼泪,会为了恋人的一句话而不知所措,更因为失恋而大伤元气,逃到她这里来避难。

在她面前,我永远都是那个小小的姑娘。

只有回到妈妈的身边,我才变成那个真正的我。那个敏感脆弱需要保护的我,不用战战兢兢换水管,一个人扛着煤气罐爬七层楼。可以理直气壮地脱去金甲战衣,踏踏实实做那个白色茧子当中的蛹,待到伤口修复时,择一个好阳光的天气,再次出发当人群中翩然美丽的蝴蝶。

妈妈穿蓝色起了碎花的裙子,撑着太阳伞朝我走了过来。我只远远看那么一眼,便心生感慨,时间待人真是不同,赠他人年岁时,却未给她多刻上一条皱纹。空白的这些年,对她而言,似乎只是一个梦那么短的时间。

住处在天山路,沿途行人稀少,好在风景不错,塞车的空当,妈妈回头跟我说:“怎么样,还不错吧?”

我点点头,有些不知她问的是什么,含糊回道:“很美。”

回到家里之后,妈妈去厨房做饭,我去洗澡。出来时,饭菜已经准备完毕。大盘鸡,酸辣土豆丝,看上去相当丰盛。断续哭了几天,又在路上颠簸将近四十个小时,我压根就没来得及吃上一顿好饭。

那天我总算睡了一场好觉,醒来时已是晚上九点钟,可是太阳依旧还在。见我醒来,妈妈对着穿衣镜整了整衣襟,问我:“要不要出去走走?”

那是我与张哲分手之后第二次产生错觉。

毕业之后,我和张哲决定留在西安。我们在西门租了一套小房子,是城中村的自建房,环境尚可,走路去环城公园只需要十分钟。那间房子又小又窄,却被张哲收拾的分外漂亮。我们跟在陌生城市生存的所有恋人一般,对于未来充满期待。晚上下班两人一起吃一份砂锅麻食,最爱吃粉巷的冒菜,幻想凭仗自己买房买车,在适当的年纪结婚生子。那会儿经常在我醒来的时候,他都坐在桌子前对着笔记本处理工作,见我醒来时,便会起身给我端来凉好的白开水。他从来都不知道,每一次我都会盯着穿衣镜里的他看很久。

我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一手拿着皮筋绑好头发,挽上妈妈的胳膊,说:“走。”

3.

“你爸怎么样?”走在路上时,我妈突然问我。

我妈与我爸离婚时闹得很难堪,为此,我妈十年没回过老家,连电话都少得可怜。那时我只觉得委屈,自认为她十分自私,因为自己的感情而放弃整个家庭。殊不知,她和我爸的感情犹如一袭华美的袍子,里子早已满是破洞,那恩爱是给旁人看的。

“他再婚了。”怕她难过,我将声音放得很低。

“挺好的,过得不错吧?”我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问,我抬眼偷偷观察她,她在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无窥探的意思,想来真心不假。

“还那样吧,俩人经常打架。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爸那臭脾气……”我说。

“总得改,这样哪儿能好好过日子。”我妈淡淡说道。

我原以为她会对我爸恨之入骨,可是似乎并没有。

“是。”我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心里却在想着和张哲在一起的种种。

许是因为爸妈离婚早的原因,我的性格一直都比较强势,单单这一点便让我在爱情当中吃尽苦头。

这一点,我和妈妈很像,但是在处理问题上,她比我勇猛多了。

七岁我过生日那年,我妈跟我去蛋糕房取了蛋糕回家,没成想,捉奸在床。我妈没有像我一样嚎啕大哭,而是让那人先走,将蛋糕放在冰箱里,然后一句话都没有说便离开了家。

那件事之后,我妈提出了离婚。我爸当然不同意,他感到万分悲痛,哪怕他再花心,却未曾想过失去妈妈。而妈妈坚决要求离婚,她说:“周小军,这么多年,我累了。咱俩散了吧。”至此,他们长达七年的婚姻,宣告结束。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失败的婚姻背后有这么一段故事。

他们离婚后的第四年,我妈离开了郑州,再也没有回去过。这中间,我爸嗜酒如命,喝多了便给她打电话,再后来,她连电话号码也换了。自此,我们音讯全无。

对于彼此遭遇的生活,我们都一概不知。

“你是失恋了吧?”我妈问。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结巴,连话都说不大清楚。

我妈点了一根烟,笑了笑,说:“失恋的人都长一个样。他们就像是冬天里的树,没有生气。看上去就像是枯死了的,就连他们自己也都以为无法痊愈了,可是时候一过,照样开花结果。”

我踢了一脚眼前的小石块,嘟囔了一句:“那我就是那个刚掉光叶子的。”

我抢过她手里的烟,猛地吸了一口,呛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妈妈拉住了我的手,她说:“没关系,总会长出来的。”

4.

下雨让人也跟着变得忧愁了起来。

早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很短暂,却很清晰。我梦见自己还在西安,因为起晚去上班,从天桥上跑过去时摔倒在地上。那痛感很真实,我几乎都以为真的流血了。张哲他站在我的前面,对我伸出了手,然后在我伸手过去的瞬间,他消失了。我从梦里醒来,连着叹了好几声气。

他们都说梦中遇见的人一定要去看看他,可惜,这个人我一眼都不想再见。

从分手的那天起,他就是别人的了。他不是那个在旧城墙边等我时会拿出手机电池咬一下的傻子了,他不会是那个早上上班时会盯着我从他眼中消失的人了,他不是那个因为我弄丢了他抓给我的娃娃失声痛哭的人了。

我窝在被窝里,看着妈妈站在阳台上。她拿着剪刀在修剪绿植,还小声哼着歌,好一会儿,似乎是累了。她停了下来,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叹了一声气。

她回过头,看着我:“你醒了吧?”

容不得我贪睡,得知我要来,她一早就将行程安排得满满的,我们之间客套得就像是远房亲戚,丝毫没有母女之间的亲密。

得知要去赛里木湖时,我微微有些吃惊,捏着面包的手明显一抖。妈妈没有多说话,递来热牛奶,我低头接过,一滴眼泪跌落在盘子上。

——我又想到他。又想到那个负心的出轨的前男友。想到他未曾兑现的承诺,又觉得失恋实在可悲。恋爱未曾给我留下太好的遗物,除了伤心,再无其他。

他欠我一场旅行,我们原本定好了去乌鲁木齐的机票,先去看红花山,再去克拉玛依魔鬼城,赛里木湖是其中一站,最后抵达霍尔果斯。可惜他临时被公司安排出差,一切计划都被打乱。那一晚我们俩人在出租屋里煮火锅吃,他一个劲地给我夹菜,张哲说:“回头我一定补给你。”

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时,拿着手机查赛里木湖的照片。没成想,我究竟比他先去。

它的确美。云在不远处,雪山离得那么近,美得让人心碎。

“刚来新疆的时候,我不喜欢这里。它荒凉,城市与城市之间相隔太远。“妈妈一边开车,一边跟我说,“后来就习惯了。”

“那,你是怎么习惯一个人呢?”

“这个很难。谁又不想要一个亲吻和拥抱呢?”

5.

初到新疆那会儿,妈妈经营一家旅馆,常常一个人熬到很晚。有次遇到了抢劫,是个陌生的旅人帮了她的忙。那人住了好几天,因为心存感激,妈妈没有要他的房费。他走时,留了一把瑞士军刀给她。这么些年,她一直将那把瑞士军刀放在包里。

听她说起这些时,我忽然想起来有天晚上她拿着那把刀给我削水果。想必,就是那把了。

“你知道吗?跟你爸离婚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对感情不抱希望。遇见那个人时,我才发现,我会心动。但是这个心动是建立在他保护我的基础上。也许在不被我得知的生活当中,他是酒鬼是赌徒,过日子总归跟心动是有区别的。我是在那个时候发现,能心动已经很好,而对于在一起生活,我不再抱有幻想。毕竟该有的过程,我都经历了。”

我们抵达了赛里木湖,坐在车里,她突然跟我说起这些往事来。车窗半开,不时扬起妈妈的头发。有时候我挺讨厌听这些伤心事,一来撕他人伤疤,二来觉得心里堵得慌,更加会联想到自己。

“有一天我自己一个人开车跑到了这里,觉得很美。人们说赛里木湖是一对殉情的人的眼泪汇集而成,我想,如果真的是眼泪,那里面应该也有我的一部分。那时候我就一个人坐在岸边,哭从前,哭一个人在新疆没有人说说话。每一次家里人打电话都说我铁石心肠,从来没有人觉得我一个人不容易。那会儿我就想啊,我就想,如果你外婆还在世,我绝对不会活成这个样子。所以你说要来的时候,我隐约猜到了。你那个状态,是我跟你爸离婚那会儿有的。可是我们终究会忘记那些苦痛的。我们不能只守着那些活……那样的人生会无趣暗淡没有光,而我们总不能活在黑暗里。“

她披上外套,打开车门,朝湖边走去。

“不要伤心过度,你当学会感激,感激生活将真相给你看,感激你还有选择的机会,感激有其他的人帮你甄别。不要像我,有所顾忌。你还年轻,失恋并不具备摧毁你全部的能力。春天一到,你依旧会发芽,依旧会为了一个人心动,依旧会尝到爱情的甜蜜。而我,却好像不能够了。”

那话,似是从风里来,又回到风里去了。


责任编辑:陈允皓 chensaisai@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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