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任我行是经过大起大落、又大落大起的人。
这和其他人不一样。所以他的困境与其他人不一样。
别人有一重困境,或以一重为主,他有好几重。
2
第一重困境是如何对待下属。
对下属应该亲近些还是疏离些,每个上级都有不同答案。亲近有亲近的好,疏离有疏离的妙。
但有句话叫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这不是说下属是小人,因为每个人都是下属,即使上级也有上级。
但近或远其实是很浅层次的问题,一看便知。任我行的问题不在于对下属近一些,还是远一些。
他的困境是在同一个远近程度上,他与下属的认知不同。
他当教主时,黄钟公的评价是:性子暴躁,威福自用。但他自己却认为,那时与属下兄弟相称,也就是说待下还算亲近。
这是认知上的差距。任我行认为当年对下属已很亲厚了,但下属觉得他已经很暴躁任性了。
如何能找到这个平衡点?可能永远找不到。因为对任这样枭雄般的上级来说,与下属天然有矛盾,一方满意了,恐怕另一方就不会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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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出发点自然得出不同的结论。
任我行得出的结论并非是自己性子暴躁、威福自用而失去人心,而是“无威不足以服众。当年我教主之位为奸人篡夺,便因待人太过仁善之故”。
下属已经受不了,他觉得还不够。于是,他复位后,接受首批贺拜者尚欠身道声“不必”,从第二批开始便安之若素了。
其实,任我行做的并没有错。
大约比任我行早一个世纪的马基雅维利在《君主论》中写道:到底是受人爱戴比让人畏惧好呢,还是让人畏惧比受人爱戴好?。。。当两者之间必选其一时,被人畏惧要比受人爱戴安全得多。。。人们在冒犯一个自己爱戴的人时,比冒犯一个自己畏惧的人要有较少的顾虑。因为爱戴是由于人自身卑微,靠义务的纽带维系的,人们为了获得自身利益,一有机会就会把这一纽带斩断;而畏惧是由于人们害怕永远不可能废弃的惩罚而得以保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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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固然不错,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让下属畏惧容易,但能听到他们的真心话就难了。
任我行的第二重困境是如何识别下属的忠心。
说起来人的位置越高越可悲。总是别人对他所求大过他对别人所求,总是别人研究他透彻过他研究别人。总是他表面上可以任意施为,但一言一行尤须谨慎,因为任何言行都会被下属解读,其结果可能与其初衷完全不同。
据说,宋真宗一晚饿了,想喝羊汤,就跟皇后嘀咕。皇后说,那还不容易,让御厨做一碗就是了。宋真宗摇头道:若今日我要了羊汤,以后每晚恐怕都会有一只羊被杀。
象他这样克制的上级不多,但象他这样担忧的上级不少。
凡自己说的话,下属哪有不赞同的?凡自己做的事,下属哪有不支持的?
要在下属一致的歌功颂德声中辨别哪个真、哪个假,哪个比较真、哪个比较假,估计没人敢说百分百做到。
5
有人说:疾风知劲草啊;有人说:路遥知马力啊。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但疾风与板荡不常有。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但到底多远算遥,多长算久?
国家不常处危难中,门派不常临忧患前。
每日间出现在上级与下属们面前的无非是一些小事、琐碎事、平凡事。
对下属而言,这些小事、琐碎事、平凡事谁做都一样,看不出高下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多多歌功颂德,以示自己跟领导够紧、够忠心。
对领导而言,要从这些小事、琐碎事、平凡事中看透一个个人的能力与水平,再英明神武也不顶用。
即使他知道行胜于言,但没有行怎么办、行不足怎么办?还不是要靠言来看谁更忠心!
毕竟像童百熊这样通过多年革命经历证明自己忠心的人少之又少。
然并卵!童百熊也被干掉了!
6
既然难以辨别哪个更忠心、哪个更有能力,新的难题就来了。
任我行的第三重困境是如何选接班人。
最理想的接班人当然是十全十美、样样精通,机智如诸葛之亮、善战如关云之长。
但事实往往不尽人意,几个候选人中,有的能力强,有的管理强,有的为人好,各有各的好,这让上级如何决断?
所以,数千年来,嫡长子继承制绝大部分时间占据主要地位,因为这个办法简单、透明、可操作性强。
但这无疑是一俊遮百丑,掩盖了嫡长子为人能力管理等等诸方面都可能不合格。
而立贤不立长也不立嫡的原则很好,但操作起来比较麻烦,需要皇上慧眼识人,辨别出真正的贤者。
以最后两个王朝比较,明朝是立嫡立长,清朝是立贤。而明朝皇帝莫明其妙、乱七八糟的比较多,清朝皇帝则多多少少有些优点。
7
但这还只是单纯从选人上说。
很多上级根本就是未必想选定一个人,只是暂时选一个人看看。
从现有资料分析,貌似能做任我行接班人的至少有东方不败与向问天。
在任我行心中,东方不败可能不如向问天忠心,但综合评价更高,他武功更高、态度表现得更臣服、更尊敬任我行。
东方不败死后,任我行笑道:饶你奸诈似鬼,也猜不透老夫传你《葵花宝典》的用意。你野心勃勃,意存跋扈,难道老夫瞧不出来吗?
奸诈似鬼、野心勃勃、意存跋扈,任我行都知道,但他仍将东方不败定为接班人,公之于教。因为他要树立东方这样一个榜样,只有忠心且臣服,就可以破格提拔,前途无限。
至于东方是否真的臣服、真的忠心,那并不太重要,关键是让全教上下了解这样的信号。
至于他内心对东方的不信任,那不必让广大教众们知道。他自恃可以控制住东方不败就行了,尽管事实证明这很危险。
他可以选东方不败做接班人,也可以将来换成西方失败,或者向、或者盈盈。
如果东方不败不发动政变推翻他的话,他有充分可以操作的空间。只是东方不败打断了这个进程,给人的感觉是他选定东方是最后的选择。
在任的心中,选谁没有最好、只有更好,或者,他认为,最后会选一个最不坏的。
8
不管他是暂时、还是最终选定了接班人,都面临着第四重困境。
那就是明确接班地位的接班人与早晚要被接班的自己之间的矛盾。
并非每一个上级都愿意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下属,也并非每一个接班人都有不臣之心。
但一旦这对关系形成,就构成了“三体.黑暗森林”中的猜疑链,其结果很可能是有一方要采取先发至人的打击。
“三体”中,章北海不过念头稍微慢了一点,整个战舰便遭到了灭顶之灾。他算是够冷静明快决断了,但仍有一点仁心未泯。
在不能确保相互信任的情况下,只能确保相互摧毁了,一点点仁心都是对自己的极大残忍。
皇帝与太子的父子关系近不近?一样没用!(参见“任盈盈的困境”)
任我行对东方不败,未必是仍有一点仁心未泯,而是东方对他仍有利用价值。
他要利用东方的臣服巩固自己的地位,利用东方的精明替日月教办事。他料到东方可能发难,但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发难。
上级的千古命题是如何选准一个好接班人,同时确保这个接班人不提前接班。而下属的千古命题则是如何成为一把手看重的接班人,同时确保能顺利接班。
东方不败深谙这种危险,他知道自己很可能只是任某个时间段的接班人选,于是发动了政变。
但他的合法性在于任的大力提拔,在于他对任的无比忠心。为了维护自己的合法性,他要留着任,不能公然打倒任。又要反任,又要打着任的大旗,注定东方不败想成功更难。(参见“东方不败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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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方不败与任我行的争斗中,二人都赢了,也都输了。
东方不败看得穿任我行,才能曲意逢迎,讨他欢心,从一个小小的副香主坐上二把手位置,进而篡位成功。
任我行看得穿东方不败,才能居中运筹,调动他与向问天,也才能给他接班人之位而又不放心。
东方不败没有杀死任我行,所以他败了,最终赔上性命。
任我行没有除掉东方不败,所以他败了,险些赔上性命。而最后他在朝阳峰顶暴毙,也因在西湖牢底关了太久,毕竟还是因此丧命。
任我行的困境是人的最大悲哀。
在登上那个宝座前,每个人都认为只要通过努力坐上去,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任意施为。从积极的方面讲,实现自己的抱负与理想,以一人治天下;从消极的方面讲,可以任意鱼肉花花江山,以天下奉一人。
但真坐在那个位子上,他才发现,有太多的限制与顾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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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方不败的困境”结尾,小编写道:东方不败们,坐在那个最高位子下,临深履薄;坐在那个最高位子上,仍惴惴不安。
这是东方不败的困境,也是任我行的困境。这是他们在不同时期面临的困境。
任我行与东方不败,本就是同一个人。如同“沧浪之水”中的马垂章与池大为,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因此,本系列以东方不败开始,以任我行结束。
笑傲江湖,最终没人能够笑傲!从东方不败,到任我行,莫大、天门、向问天、令狐冲、左冷禅、岳不群、定闲、任盈盈,一个都不能!
丧钟为谁而鸣?为谁?!
(困境系列共十篇,全部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