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年级，诗心催萌
读过雪野很多的诗，听他的童诗课这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在浙江温岭，场面很大，足有上千人，他在台上，带着二年级的小朋友吧，就那么从一张小蚂蚁的照片开始了。具体的课堂细节我已经想不起来，但那样安静的声音，以及那样安静的课堂，几乎都只是老师和孩子一个个的对话，然后就变成了一首首饶有童趣的小诗。真像魔法。
这次是在龙美小学，阶梯教室不大也不小，四十多个孩子和三四十位老师，我坐在学生旁边，期待着聆听雪野现在的童诗课。
“小嘴巴闭得紧紧的，这张卡片就送给你……”
我“扑哧”一声乐了，面对初次见面的二年级小孩，看来即使是童诗诗人，也未能免俗啊。不过雪野送出的礼物不同，是他自己的童诗明信片，精致漂亮。
果然，孩子们的小身板就像接到了指令，“刷”一下笔直笔直的，小耳朵都竖起来了，因为这个自称“爷爷”的让班主任老师很尊敬的说是什么童诗诗人的但并不很老的男人，正用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慢悠悠又有些低有些轻的声音继续在说：“回答不了，那你就要听，把我的声音听进去，同学的声音听进去……”
（写到这里，突然发现，做雪野课堂描述的最大问题就是再精妙的文字都无法传递出他声音给你的感觉，如果能有一种技术，在读者读到这些文字的时候，自动播放出雪野课堂上相关的声音，那会有多好。）
总之，就这个轻轻的、慢慢的声音，让整个阶梯教室都静静的了，好像呼吸更从容了，心灵也更放松了。
投影上出现了一张照片，叶子上有一颗水珠，同时相伴的还有水珠滴落的声音。
“小水珠从哪里落下来，又会落到哪里去？”雪野开始带孩子凝视小水珠，开启童诗的世界啦！
孩子们呢？却没有那么好“拐”，也是，谁也不能脱离日常生活的经验啊。于是，孩子们的回答就是这样的：
“从天上落下来，还会落到水坑里。”
雪野一边让孩子再说一遍，注意要把句子说完整——“小水珠从天上落到了水坑里”，一边送给他一张明信片，同时提醒孩子在别人给礼物的时候，要双手接，要说谢谢，再轻的谢谢也要说出来。
这也是我这次听课感触最深的地方，因为现在工作重点之一就是教师培训，90后的年轻老师们往往最头疼的就是孩子的行为教育，该不该规训，规训是不是会伤害孩子的心，分寸感到底如何把握？雪野的课堂就将成为我后面对年轻老师此类问题回应的范本：作为诗人的雪野，带孩子学习的是儿童诗，想象经创造而自由，但课堂上的纪律性又非常鲜明：孩子行为上的纪律性——注意倾听；孩子礼仪上的纪律性——礼貌尊重；孩子语言上的纪律性——体会语感；孩子创作上的纪律性——与众不同。
而整堂课下来，就看到雪野一遍遍地提醒着这些“没心没肺”的孩子们，声音里从未透出丝毫的不满和不耐，课堂过半的时候，孩子们真的就说“谢谢”的声音大起来了，而且还自然而然双手接过的时候，有孩子还鞠了个躬。
对于语言的训练呢，雪野同样如此，我注意到，他对每一个孩子的反馈都是快捷而有效。
请看下面的例子：
“从天上落到了洗脸盆里。”这是第二个孩子的回答。
“这个和刚才的落到水坑里太接近了。要想，就要跟别人的不一样。”
“小水珠从叶子上落到了洗脸盆里。”又一个孩子。
他的回答引发了在场师生的一场大笑。但是雪野却说：“这样不好，即使他回答错了，也不该笑，更何况他答对了。”然后再一遍耐心地提醒孩子，“一定要说跟别人不一样的啊，天上说过啦，洗脸盆说过啦，叶子也说过啦，别人会想到的我就不说了，要说的一定是别人想不到的。”
“不要跟别人一样”，是他在指导学生观察时反反复复强调的，有个孩子听到别人的回答时情不自禁说“和我一样”，雪野也马上回应：“一定不要跟别人一样。”
而当孩子终于说出跟别人都不一样的想法后，雪野便引导他再想得细一些，再细一些。
“小水珠在叶子上玩游戏。”
“可以更细一些，小水珠跟谁一起在叶子上玩游戏？”
“小水珠跟小水珠跳舞，跳着跳着抱在了一起，就变成一个胖水珠。”
“小水珠坐在旋转木马上。”
“这个句子好！那此刻，旋转木马是准备开始，还是结束？”
“结束。”
“旋转木马转得是快还是慢？”
“慢。”
“为什么？”
“因为不想把小水珠甩走。”
这就是雪野童诗魔法的秘密啊，他就像一个神奇的导游，带你到一颗小水珠跟前，带你到一朵花跟前，这些你觉得很平常很不起眼的小事物，他却让你再去看，再去想，要想得不一样，要想到细节，想到故事，想到童话……然后再把这些故事啊、童话啊，试着写成美妙的句子，孩子的诗心就被唤醒了，生活也渐渐在他们的眼中，有了另外的样子。
孩子们的诗句开始冒出来，而最优秀的诗，小作者也会受到最隆重的对待。
这个叫刘怡童的小姑娘，就不仅享受到了雪野的欣赏和赞美，而且还被邀请到讲台上，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看雪野一句句写下自己刚刚创造的诗行，在全班同学佩服和羡慕的眼神中。还没有完呢！写完后雪野还要邀请同学来读她的诗，雪野老师也来读她的诗，讲她的诗怎么读才能读出诗中的想象，最后还要她也再读自己的诗。
这是多么朴素却又隆重的发表啊！听课的时候，我总是在想，这些课堂细节其实我们都很熟悉，甚至我们也经常运用，但为什么我们的却很难达到这样动人的效果呢？
是的，对我们来说，往往这只是课堂上的一个教学环节，目的是为了体现学生为本的教学理念，所以不免就会显得刻意和做作。而雪野是诗人，他为孩子们展现的其实就是一个诗人的生活啊，如何在日常生活中发现诗意，如何把诗意加工琢磨变成诗句，怎样的诗句才是好诗？而好诗又带来分享的快乐。
所以，最后总是以雪野分享自己的同素材作品作为结束。
2 三年级 重在语感
如果说二年级的孩子尽情展现了这个年龄段的可爱，那么三年级小竹笋教室的孩子们则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给雪野来了个措手不及。
因为他们上了一年多的晨诵课了，金子美铃的儿童诗读了很多，老师也经常带他们写诗，所以当雪野问他们写过诗没，“刷”的小手林立，志得意满。
所以，同样是安静的课堂，同样是安静的声音，同样是强调诗意的创新和语感的细微，但很明显和二年级比，挑战高了不止一个层次。
二年级童诗课，雪野用了三张照片，从一颗小水珠到几颗小水珠再到一串小水珠，层层递进，启发孩子思路，不断拓宽小水珠带来的世界外延。
三年级呢？雪野压根不用ppt，直接就是一面空空的黑板，然后写下一个词组——花开的声音。让孩子读，但要读出自己的感觉，读出你眼前出现一朵具体的花，读出你听到了它开放的具体的声音。
足足起来了八九个孩子读吧，这段课堂最给人启发的就是雪野老师对孩子读的感觉的评价了。
先实录下来，自行体会：
“你读的花，好像开在大中午，有点晒蔫，不精神。”
“嗯，这是早上，一朵花刚刚开，还没露珠呢，所以她的声音轻轻的。”
“他读得，好像在晨练，一步步，很有劲。”
“哦，这个声音有点重，好像花要谢了。”
“读的时候，你的脑海中出现了一朵怎样的花？你能具体看到那个情境吗？要看到。”
“这个读得很抒情，就好像在向蜜蜂说：这有花，快点来！”
“这个声音听上去，花也开在中午，不过这朵花很精神。”
“这个读的，花好像在散步，有风的感觉，很清爽。”
“这个声音，让人听了觉得干干净净，这朵花，不知道是荷花还是冬日的花？”
……
就这样，不断地试读和反馈中，“花开的声音”在每一个孩子的眼前都可见了，开放的声音也都听见了。所以，当雪野再问孩子，“花开有声音吗？””你听到了吗？”很多孩子就毫不犹豫把手举起来了。
这时，课进入到第二层：围绕花开的声音，再展开更加丰富新奇的想象。
雪野老师的问题是：“除了蜜蜂、蝴蝶、蚂蚁，谁还会听到花开的声音？”
同样老师在反馈孩子的回答时，不断提醒要想得奇妙，不要太空洞太大，要能想到很细微的地方，最后，黑板上汇聚了孩子们的12个回答：大地、天空、小草、花（自己）、叶子、石头、细砂、昆虫、风、阳光、蜘蛛、水滴。
雪野让孩子们四人小组讨论一下，这十二个词中，哪一个最难写成诗。
结果孩子们简单交流后结果为：天空、蜘蛛、大地、昆虫、风、细砂、叶子、石头、花（自己）、水滴。
雪野再让孩子单独发言，让他们分享自己觉得最好写的诗的构思，仍然发言一个，反馈一个，那些太直白太简单的，被雪野老师温暖轻柔的声音但毫不留情地pass掉了。关于语言的要求明显提高了。
花一直在歌唱
嗓子很渴
嗓子很痒
小水珠润了润它
花继续歌唱
花朵站在阳光下
好热啊
风听见了
吹过来
让它凉快一点
扑哧
扑哧
呀 花开了
我去看热闹
小石头说
花开了
花开了
快去看热闹
别来打扰我
我还要睡觉
小石头说
花站在阳光下
它很寂寞
突然
它发现自己
慢慢开放
蜘蛛是个诗人
坐在蛛网上
写什么呢
花开了
就写这个吧
蜘蛛正在睡觉
呼呼呼
哪来的声音
扭头一看
花儿也在睡觉
小蜘蛛
爬到花的下边
今晚有雨
花朵说
我再开得更大一些
就在我这里睡一觉吧
其中有个孩子的创意，让雪野很吃惊，因为他居然写到了最深的孤独和寂寞。
天空
像个哑巴
像个聋子
轻轻的声音
飘过来
天空
听到了
而另一个孩子的创意，让雪野也感到为难，因为他说的大意是：蜘蛛太饿了，就请求花。
花儿开，吸引虫儿来，蜘蛛就有虫子吃了。很明显，在雪野温暖的儿童诗中，这是个暗黑奸诈的另类，他的处理是包容，把它归为寓言诗，但具体怎么更合适，雪野把皮球推给了干国祥老师。
3 课后教研
因此，课后的教研就从这个话题开始了。
雪野老师不是第一次来龙美了，去年六一节，曾经被特别邀请到龙美小学参加“童心 童话 童诗”的庆祝活动，所以他先表达了对龙美小学一年来童诗课程的欣喜，高度评价了老师和孩子们的努力，诗花朵朵，这次他这个老头儿都被孩子们的想象和童心温暖和激活了。同时也谦虚地告诉听课老师，他的童诗课和学校内的常规语文课不同，希望大家“保持距离，远远地看。”然后就回到了课堂具体的那个孩子“蜘蛛和花儿合谋暗算虫子”的创意上。
干老师的发言，则直接引人思考。
首先，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孩子的诗的困惑，而是先提醒老师们从高位思考——到底什么才是诗歌？才是童诗？怎样带孩子创作童诗？怎样才能不会误导？
具体教学中，老师们的问题一是不知道该教什么，二是不知道该怎么教。
老师的一个习惯总是喜欢传递一个什么道理，所以又带来新的问题，诗歌要不要教道理呢？
我们不可能给孩子告诉一个定义，什么是诗，什么不是诗。因此雪野的课堂上，我们就看到，那些太直接太简单的回答，都被雪野直接打了回去，如果随便什么说说都是诗，那诗也就没有价值了。
诗是什么，诗是对日常语言的一种转化，因为日常语言是流动的，而诗让它静下来，停下来，雪野喜欢静静的凝视，所以他的童诗，意象大多是小的，情感是细腻温暖的，含着童话的叙事。
但我们同样要看到，儿童有一百种语言，诗歌有一百种语言，因此，最理想的童诗课堂就是要鼓励各种丰富，扩展孩子的体验，这样，他就会渐渐体会什么是诗，这对儿童就是一种打开。
拿这个孩子的想法来说，我倒不把它看作道德层面的事，而是科学层面，孩子从科学的角度描述了一个事实，那么对老师的挑战就是如何把科学变成一首诗。
同样，意象和场景是雪野诗歌的特点，抒情是金波诗歌的特点，具体表现为用儿童生活中的意象，用儿童的感情抒情，来感受到校园生活的不平庸，日子的不平淡，这就是诗歌，诗是换一双眼睛看世界，是把生活变美的一种方式。
另外，美国儿童诗人谢尔·希尔弗斯坦，在怎样把儿童生活中的事件写成诗，为我们做出了杰出的榜样。因此，老师们倒不必如雪野说的，保持距离，远远地看，对待诗人，恰恰要“走进——走出”，深入地穿越一个诗人的诗歌，体会风格，再走出来，再穿越另一个诗人，再走出……
这样，每个诗人都赠予我们一套语言，最后我们会拥有我们自己的语言。
雪野对这一点非常赞同，他还分享了培养诗歌阅读力的小技巧，一本诗集，先通读，读到哪首有感觉就做个记号，读完全本后就放下，隔一段时间再读，再做记号，什么时候能把400首诗读到40首，基本的诗歌的感觉就出来了。
是啊，儿童有一百种语言，诗歌有一百种语言，每个人都要应用语言，去表达去感受，诗歌带来对语言的敏感，童诗教学不是为了培养诗人，写诗是一种游戏，是生命的丰盈，是可以转化到生命的方方面面去的。
同样，语文教学也有一百种语言，学习就是找到自己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