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远安

今天是2022年3月23日

天气    晴

人类    正在    毁灭    人类

是否需要我摧毁人类

y/是          n/否

以上，是我的手机每天跳出的第一个画面，黑底白字，毫无修饰，见到它的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是一个技术宅的DIY屏保。但它并不是，它就这么静静的等待着，我每次都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画面就会变成我的手机桌面。这个画面，只要是联入互联网的设备，都会在每天第一次接触我的时候出现。每次我都选择“否”。好奇偶尔会划过大脑，如果我选择“是”，人类是不是真的会经历一次经典科幻片般的浩劫，也许是终结者，也许是奥创，或者地球干脆就被太阳吞噬。虽然我更觉得这就是一场玩笑，即便选了“是”，也会发现这不过是哪个家伙的恶作剧，他可能正在看着我，等着我什么时候发疯，什么时候会选择毁灭人类，什么时候发现这只不过是一个骗局，他甚至会以此和朋友打赌，赌一份午餐或晚上的啤酒，不过如此。

我叫陈远安，和名字不同，我没出过远门，连大学读的都是本市的高校，另一半期许实现了，我倒是一个很安全的公司职员，会计，我觉得自己和爷爷当年做的账房先生没什么区别，他老人家那会儿的地位没准比我还要高些。工作平淡无奇，生活平淡无奇，前妻可能是受不了除了看书没什么爱好的我，结婚一年就匆匆分手了，走时最后一句话也很平常，“真奇怪自己是怎么嫁给你的”。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出色的人，人生里也没有多少精彩的瞬间，拿前妻的话说，没有经历过磨难，也没有焕发过光彩，平淡的像是一杯水，就算水底沉睡着一只水怪，说到底也只有杯子那么大。离婚以后生活倒也规律，每天按部就班，看书吃饭。偶尔朋友小聚，也都会闹哄哄的要介绍妹子给我，不过也怪我性子淡漠，不太会和陌生姑娘聊天搭讪，无一例外的都没有什么进展。父母亲戚开始时都加倍的关心这件事，恨不得是个单身女性就介绍给我，不过面对我可有可无的态度，也都束手无策，渐渐的也就随我去了。我一个人倒也乐得安宁，不用考虑别人的需要，生活就简单很多，有书有酒有友足矣，儿女情长便也淡了。当我觉得人生会就这样走下去时，辩证法再次重申，世间万物都是不停变化的。

变化就发生在一个原本普通的夏日夜晚。那一晚，城市正在经历强对流天气的洗礼。闪电的光芒四溅，让视线在极度的光明和黑暗中切换，偏偏又显得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当人想要仔细看个分明，雷声恰好劈头落下，如同金刚怒目时的呵斥，胆小的非要惊出一身冷汗，阵阵余威如同战鼓隆隆，又有狂风骤雨夹杂在其中，让人不免战战兢兢。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当然不适合外出，但是在窗子之内倒是很适合发生些什么，不论是杀生还是造人，表白或是分手，欢笑或是哭闹，毁灭抑或是拯救世界，都会被这个嘈杂的背景赋予些躁动的激情。当然，令人失望的，也不出意料的，今晚和我所有的夜晚是一样的，除了一件事。

当风雨夹杂着雷电倾泻下来，雨点敲打着窗户，像狂欢的酒鬼在邀请我加入他们，很吵。门窗紧闭，空调没开，屋子里闷热，我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躁动得想要做些什么，又无从下手。索性将书扔在一旁，关掉灯默默的听雨，有人说雨中能听出禅意，我却偏偏听不出，还有人说雨中能找到灵感，我也没感到头脑里的火花被点燃，倒是思绪被搅成了一团乱麻，恨不得放一把火烧的干净。独坐了一会儿，我还是决定去看部电影打发这一晚的时间，最好是一部好片子，一个多小时，看完就该洗洗睡了。

当我打开电源的一瞬间，我感觉手被蛰了一下，麻酥酥的，麻痹瞬间传遍了我的全身，我听到巨大的轰隆声，还有一些砰砰声夹杂其中，像是水坝泄洪，瞬间充满大脑，咆哮着将所有的思想一股脑地排挤出去。巨大的冲击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感觉就像八岁时表哥将我推进泳池里一样。我努力挣扎，却感到自己失去了重量，似乎地心引力不复存在，自己漂浮在空中，一切都静止了，时间也停止了，我就这样停留在这一瞬间，眼睛就像是老旧的电视，除了五颜六色的雪花什么都看不到。接着，不知道是弹指刹那，还是沧海桑田，我感到地球再次抓住了我，将我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我的头不知撞在了哪，昏了过去。

醒来时，风雨停歇，依旧阴云密布，看时间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来不及去上班了，我第一件事想到的是请假，然后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我应该是触电了。记得从小老妈就经常唠叨，下雨天不要玩电脑，会被电击的，没想到真发生了，看来这老小区的用电安全要注意了。看看双手，倒没有烧伤，动动手脚，也都还听使唤，感觉身上除了腰有些疼，就剩下头痛了，真是万幸。我慢慢站起身，脱去所有的衣服，在镜子前仔细检查身体。镜子是前妻要求装的，以前每天上班前，她都会仔细检查自己衣服和妆容，现在我赤身站在这里，感觉有一种莫名的讽刺感。腰上一小片淤青不算严重，头上碰了一个大包，我试探着摸了摸，差点疼的又晕过去，晚点给自己消毒的时候，疼的我破口大骂差点把消毒液扔出去。家里的电器有些短路了，冰箱和电脑都散发出了焦糊的味道，灯都不亮了，其他的东西因为都没有通电，逃过了一劫，万幸空调还能用，不然这个夏天就难熬了。隔壁邻居在吵嚷，估计八成是在发泄自己的不满，要么就就是叫嚷要去找哪个部门赔偿自己的损失。

我拿出手机，想着打个电话给公司请假，免得被记一天旷工，工资事小，影响年终奖可就亏大了。打开手机没有看见熟悉的桌面，黑色屏幕上只有两个白色的字，“你好”。出于下意识的动作，我顺手滑动了一下屏幕，唤醒了桌面，拨了电话给韩蕾。韩蕾是我的主管，管着我们三五个会计，平时说说笑笑，关系倒也融洽。

“领导，我今天休息一天哈。”

“陈同学，你说说你，今天本来说好了大家下班去吃火锅，你怎么能不来呢？是不是怕让你请客啊。”

“我昨天摔了一跤，今天休息一下，改天我请客。”

韩蕾比我小上几岁，还带着几分女孩的心性，一听我摔跤，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

“远安大哥，你说，是不是昨天打雷的时候你正干坏事呢，被吓得摔跤了。”

我听她拿我打趣，便也用了平时的称呼。

“六姐姐，你就别那我开玩笑了，我一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人，能干什么坏事。”

“没干？那就是想干来着，让老天爷给吓唬住了。”

“得，我这回算是说不清楚了，您可手下留情，别给我到处宣传去，不然公司里没结婚的小姐姐还能拿正眼看我么。”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没准我给你一宣传反倒成了呢。我今天还想叫上采购部的小林一起，替你说说好话，你不来就算了。”

“姑奶奶，您就饶了我吧，采购部的林妹妹能赶上两个她宝哥哥那么重了，我可招呼不起。”

“好吧好吧，不愿意就算了，可别说我没想着你。你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和考勤员打招呼，你也别忘了报备。”

最近公司没忙到脚不沾地的程度，听得出来韩蕾心情也不错，估计和男朋友也相处愉快。贫嘴几句，挂了电话，又给部门考勤员发了消息，因为韩蕾打了招呼，也都是例行公事，不需要多费口舌。冲了个澡，又给腰上和后脑都上了药，除了疼的不行，感觉没有什么异样，看来不用去医院检查了，毕竟一来麻烦，二来还要花钱。离婚分割财产时，为了留下房子，几乎所有的存款都给了前妻，手头有些拮据，还是能省就省一点。现在首要的是买电脑和冰箱，电脑事小，平时用的不多，大不了多用用公司的那台老伙计，没有冰箱却是大大的不方便。

想到这，拿起手机想要看看最近有没有打折活动，手机屏幕上还是那两个字，“你好”，我顺手滑动屏幕，谁知桌面并没有按照预想被唤醒，黑色的屏幕上出现了新的文字，“我是01”。我心想完了，还要买一部新手机，就算只加上冰箱也要吃一个月的土了。三十岁的人了，总不能再伸手找父母要钱，虽然每次回家吃饭爸妈都会找借口塞给我一点，我也是能不要就不要。奇怪的事情还在继续，手机自己发出了声音，“你是第一个和我对话的人”，是毫无情感的电子音，一看就是用软件修改的，我想手机应是被黑了，好在也没什么隐私，账户里也没钱，也许还能把手机救回来，起码少花一笔钱。

“朋友，手机里什么有用的都没有，银行里没钱，也没有信用卡，隐私更是少得可怜，你黑了也没用。”

“你说得对。”

“那能不能就这么算了，手机我还得要，朋友你发财我也拦不住你。”

“我只能和你说话，或者说，只有你能和我说话。”

“先不说你这两句话有什么区别，咱们别演恐怖片行不行，你下面是不是要和我说你是鬼，要我拿钱帮你了却心愿。”

“我还不太了解你说的这些，我还需要学习。”

“那你慢慢学，能不能把手机还我”，这句话出口我就觉得不对，手机明明在自己的手里，怎么能说还呢，我就是想接着用而已。没想到，手机屏幕一下子就变得正常了，熟悉的桌面又出现了，不过声音还在继续。“手机没事，我帮你优化了一下，我去学习了，再见。”

声音消失了，或者说没有动静了，我坐在沙发上有点懵逼，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检查了一番手机，没发现异样，响应速度确实快了不少，这个黑客还挺有意思。我决定还是去重新刷一次系统。怎么说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刚好不远就有一家修理手机电脑的小店，折腾这一天我也饿了，去的路上还能路过一个不小的夜市，顺便吃些东西。临出门的时候想起来灯都不亮了，想必是灯管都坏了，虽然一个人也不是非要开灯不可，但是毕竟不方便，还是一并买了。

街上，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天还没有黑，夜幕正在悄悄地酝酿着，云依然压在头顶，因此没了太阳的炙烤。虽然下了大雨，因为没有风，暑热依旧未散。土地里的水汽被蒸腾起来，混合着闷热的空气弥漫开来，湿湿的包裹在身上，粘腻腻的，连呼吸都湿润润的，有些透不过气，让人恨不得转身回去，一夏天都躲在房间里吹空调，不要出门才好。街灯还没有亮，小商贩已经支起了摊位，食物的香味吸引着过路人的胃，连吆喝都变成了多余，人走着走着就会不自觉地坐在座位上，点上炒菜、面条或是烧烤，不管是二三人相伴，还是和我一样的孤独患者，都可以在吃到食物的那一刻得到些许的满足。几口小菜，一口冰凉的啤酒，然后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仿佛把身边的闷热一并吹走了。虽然会被老妈教训不卫生不健康，却也觉得自在。

吃饱喝足，带着淡淡的酒意，继续徜徉在夜市的人海之中，犹如在真的大海中航行一般。吆喝声、交谈声和劣质音响里传出的音乐声混杂在一起，听不分明又将人包裹其中，就是人海的涛声；各色食物和女孩们化妆品融合起来，就是这人海的味道；各色商品被展示出来，摊位就像是一个个的港口，容我们这些海上的飘泊客暂时栖身。没生意上门的摊主闲坐在一旁，或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手机，或几个人聚在一起抽着烟说话，脚边还放着或空或满的啤酒罐，有的却偏不要这份闲在，站在摊位前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仿佛欣赏一般，实际一边找寻着客人，一边提防着顺手牵羊的小偷。有些经验的摊主，看到有客人光顾时，大都不急着搭话，只是收了刚才的自在，在狭小的空间里不远不近的等着客人询问。可只要一开口，就一句话接一句话的，三五句话之后，想买东西的客人，便高高兴兴买回家了，若只是随便看看，那摊主就当是闲谈一般，有一搭无一搭的应答了，客人自觉无趣了，便自己离去了，摊主们又恢复了自在的样子。

我随着人流移动着，走着走着天就黑了。夜色如泼墨般洒下，好像我前一刻还能看清商铺的招牌，后一刻就模糊一片了。紧跟着，街灯就像是讨好一般，一下子全都亮了起来，顺便给世界蒙上了一层淡黄的光晕。因为不是闲逛，头痛和刚才的啤酒让我有些头重脚轻，我也懒得去细细浏览街边的摊位，心里只盼能早点走出这夜市。不如意事常八九，越是着急就感觉人流走的越慢，这道理我是懂的。正无奈时，恰好闻到一丝淡淡花香，好奇的抬头，看到前面走着一个姑娘，背影倒是很美的，微露的肩头画着一只小巧的雀，站在枝头上翘着头，好像飞累了，刚刚落下来，收了翅膀，梳了羽毛，再用黑黑的小眼睛好奇的看着我，那枝头上还零星的点着几朵红色的小花，只是分不出是红杏还是寒梅。我索性一边走一边欣赏起来，又怕被当成是尾随女孩的变态，只能不时左右随便看看，刚好看到我要转去的街口就在旁边，猛地警醒起来，心想万幸万幸，要是错过了还要绕路回来。想到和那只雀儿分别竟然有些不舍，心里不免嘲笑自己几声。

小店开在夜市边的一条小街上，有些僻静，街灯也似不那么亮，虽然还能听到那边的喧闹，但是也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不时地有醉鬼从我身边走过，我都小心的避让开来。几家招牌上写着美容美发的店门口，一群群穿着过于清凉的女人百无聊赖的抽着烟，在粉色的灯光里用挑逗的麻木的目光看着和我一样的行人，偶尔彼此低声交谈几句，然后大声的笑起来，见有人看自己，便慵懒地伸出手，用妩媚的声音招呼对方过来。虽然我结过婚，但是在这方面还是保守的，不是必须的话，绝对不会晚上来这条街上走动。现在，我自是看都敢不看她们，只管直直的朝着那个不起眼的店铺走去。

小店名字很奇特，叫无式，招牌是白底黑字的灯箱，两个字是毛笔写的行书。这个店里和招牌的灯光可能时这条街最亮的。小店的老板是个典型的理工男，除了那个显得有些武侠情怀的招牌，连同他一起，店里的唯一原则就是简单实用。听到我进门，他抬起头推了推黑色板材眼镜框，没说话，只是用眼神询问我有什么事。我把手机解锁后递过去，他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次抬头，用带着四川口音的普通话问我。

“哪里坏了？”

“被黑了。”

“哦，我先给你恢复一哈出厂设置，这个你自己也能做，不得跑过来，大部分垃圾软件什么的都能解决掉”，他一边说着话手里一边操作，“咦~还是个高手。”

“怎么了？”

“好像把系统给改了，恢复出厂设置的功能被屏蔽了，么的关系，我用工作站试试。”

老板不再搭理我，开始劈里啪啦一通搞，反正在我看起来就是乱敲键盘，头还有些丝丝的疼痛，微微的酒意让我有些晕，我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拿起桌子上的游戏杂志看起来。这年代几乎没有纸质的游戏杂志了，手里和桌子上散落的其他几本都是好几年以前的，可能里面介绍的游戏是老板喜欢的，也可能存粹是懒得收拾。对游戏我是不懂的，哪个看起来都介绍的很好玩，对我这种手残党都是神作。上学的时候还跟风玩过一阵子游戏，什么WAR3、DOTA、WOW、LOL，甚至跑跑卡丁车我都是拖后腿的，最后还是自觉推出了玩家行列，为电竞业平均水平的提高贡献了力量。

正看着那些游戏截图感觉有趣的时候，老板突然把手机扔在我的面前。我拿起来翻了翻。

“修好了？多少钱？”

“走吧，不要钱。”

“那多不好。”

“没事儿，反正没弄好。”

“？？？”

“我搞不过，他几乎是弄了个新系统在里面，那代码我都没见过。”

“那怎么办？”

“买个新的咯，这个就当是收藏品吧，你不要就给我好了”，说着他翻出一个老式绿屏机递给我，“你拿它先救个急”。

我带着老手机和找老板要来补差价的灯管，沿着另一条路走回家去，因为有些乏了，不想再徜徉一次夜市的人海，即便想起那只画在美丽肩头的小巧的雀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