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一代暴君隋炀帝杨广生得很是标致,经常揽镜自照,一边为自己的绝世风姿自我陶醉,一边声声叹惋:“好头颅,谁当斫之?”对镜摩娑脖颈不已。没想到一语成谶,这位风流皇帝最终成为手下部将的刀下鬼。
中国是最早制作铜镜且工艺日趋精妙的国度,可现在看来那些被视为国宝的铜镜假如不磨也不过就是一些锈迹斑斑的金属盘子,从前看武侠小说曾经很好奇“磨镜老人”这个人物,腰间挂一古铜镜,拿着磨石走街串巷,就跟今天喊着“磨剪子咧炝菜刀”的手艺人一样,很有几分神秘色彩。只可惜一俟玻璃镜传入,铜镜便被弃若敝屣,溃不成军,只有沦为古董的份了。
中国民间似乎一向对镜子有种莫名的心态,一方面认为镜子是很女性化的家什,好人家的子弟是不允许终日揽镜、顾影自怜的,这样的男人在中国人心中大抵是没什么出息的。像古希腊的美男子纳西萨斯那样因爱上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溺水而死化为水仙花,在中国肯定会被指斥为没有男人气的。另一方面中国人又执著地认为镜子有着某种抵挡邪魔外道的超自然神奇功效,二郎神手中的照妖镜不用说了,民间也经常看到人家房门上方挂一小镜子,旁边还贴着红纸抄写的驱妖降魔的符咒,愚人们总以为这样就可以把一切妖魔鬼怪拒之门外了。至于古罗马战争中叙拉古的妇女们齐举梳妆镜击退来犯之敌的壮举,也只能是女人所为,若是男子,岂不叫人笑掉大牙?唐太宗称“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也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比喻。在中国,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揽镜自照的男人依然不多。
曹雪芹笔下有面“风月宝鉴”,害得那贪恋美色的贾瑞被镜中美女勾了魂去,最终一命呜呼,算是少有的迷恋照镜子(真正迷恋的是镜中的美女才是)的男人,所以作家给了他最悲惨的结局,所谓“风月宝鉴”大概也是劝世的成分多,男人似乎生来就不该钟情于镜子吧。格林童话中白雪公主的后母整天对着魔镜咬牙切齿地问:“魔镜啊!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最后还是什么也得不到。而现代美女李玟风情万种地唱着“魔镜魔镜告诉我,男人到底要什么?”毫不隐讳地揭穿了一个事实:镜子的存在更多的是出于女人们“为悦己者容”的目的。花木兰脱去戎装换红妆,“对镜贴花黄”,也只为换来同伴们“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的惊艳一瞬。
在电影导演那里,在摄影师手中,镜子似乎更多地作为窥探人物内心的道具。那个人背对着我们,而他身后的镜子却忠实地记录下一切,记录下他最隐秘最真实的表情和眼神甚至欲望,于是我们满足于偷窥的快感。
而在诗人笔下,镜子是他们自恋的对象,可以“不辞镜里朱颜瘦”,可以“万事销身外,生涯在镜中。惟将两鬓雪,明日对秋风。”充溢着对人世无常、人生苦短的无尽悲悯。
在佛家看来,“镜”则代表了空寂与幻灭。每个女子看着镜中的那个人儿似幻似真,时间在她脸上留下憔悴的皱纹,大概都要忍不住像海伦那样惊呼:为什么她竟被两次带走?镜子永远只能映照这一瞬间的美或丑,它永远留不住过往的风采,所以,面对这面镜子,我们总是走不进,却又离不开,也许,它就是那个离我们最近却永远也走不进心灵的人,是我们最熟悉的陌生人,是镜中花、水中月,是永远可望而不可即的那份美丽……
有时候想想人的情感也许也需要像镜子一样,一个是实像,另一个是虚像,当实像消失的时候,我们需要造一个虚像,作一个备份,哪怕它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哪怕那是一份早已变形的情感。扪心问问你内心的那面镜子,你是否也作过别人的虚像呢?你又是否备份了一个虚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