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回来,我把自己关在寝室里,认认真真写了三天的论文。然后,自我感觉良好地把初稿交给老头评审。结果第二天,他把我召唤到实验室,当着所有师弟师妹的面批评了我,说我的论文简直是一塌糊涂。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这么严厉地批评我。听了之后,我心里泛起一阵委屈。我知道老头生气的原因并不是我的论文真的那么糟糕,而是他本以为我可以做得更好。虽然明白自己写论文的时候确实没有用心,但临近毕业,考博没被录取,工作死活都找不到,面临这种状况,不使自己崩溃已经是竭尽全力,哪还有心思让其他一切尽善尽美。
可是,在别人眼里,我已经自暴自弃到这种程度了吗?我不甘心。距离答辩还有二十多天,努力拼一把,最后再当一次好学生吧。
我一边听着老头的训话,一边在实验室里张望。五六十平米的实验室里到处堆满了仪器和药品,我以前的电脑桌也被方怡霸占了去,看来,实验室里已经没了属于我的地方。我深知若是继续一个人在寝室,不知道自己又会怎样地胡思乱想。好想有一间办公室,几个人安静地坐在属于自己的小格子里,大家相互陪伴,却又互不打扰。夏芸的课题组就有这么一间办公室,我整整羡慕了她三年。
老头的训话结束,我准备离开实验室,遇到电梯故障,只好走楼梯。走到六楼,看见正对楼梯口的教室门敞开着。往内仔细一瞧,只见教室里靠墙摆着一张长长的试验台,三五个人分开坐在台边,每人面前一台电脑。虽然彼此之间没有玻璃隔开的小方格,但那里安静高效的氛围一下子吸引了我。最边上位置坐着的那人看着眼熟,我认出他是杜松山,也是某个专业的班长,虽然没有打过几次交道,但彼此也算认识。
我走过去跟他打招呼,问他毕业论文进行得如何。他指着电脑对我说:正在修改呢。
走进教室才发现其实这间教室的空间很大,试验台旁边有几个位置还是空的,我问他可不可以搬过来跟他一起写论文。
他有点犹豫,还是给了我一个肯定的回答。我假装没有看到他略微抽搐的嘴角,开心地跑回了寝室。
我把电脑从寝室提到实验室六楼,在杜松山的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心想: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安身的宝地。
杜松山和我的专业有很大差别,他的研究方向属于野外调查和技术评估,所以,实验室里没有那些瓶瓶罐罐,而更像一个计算机房。实验室里除了他,还有两个师弟和一个师妹,他们倒是对我很友好。后来我意识到他犹豫要不要收留我,大概是怕他的导师知道他擅自收留外人而责怪他,但后来证明他的疑虑纯属多余,直到毕业我都不知道他的导师是谁。
扎堆以后,我渐渐进入学习的状态,每天按时坐在六楼的实验室里修改论文,心平气和,心如止水,完全不理会外界的纷纷扰扰,仿佛身处桃花源般不知今夕何夕。
写论文的过程中遇到技术问题,我总是厚着脸皮问杜松山,他这人看上去沉默寡言,骨子里却有很多耐心,帮我解决了不少难题。
从他的沉默中,我隐约觉得他心里藏着心事,忍不住跟他说很多话,希望他能开心起来。在我很不知趣的询问下,得知他目前跟我一样的处境。因为那年中科院系统博士招生改革,他考博也没有被录取,选择调剂的时候又遇到吴秋玲这么个强敌,工作找得也不顺心,所以才整天一副怎么都开心不起来的样子。
他跟我说,从公布成绩到现在,十几天的时间,他几乎天天失眠,人也瘦了十几斤。
听了他的话,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很羡慕他,经历了相同的遭遇,为什么我却瘦不下来?
后来的几天,他一边写论文一边找工作,终于踩在毕业的尾巴上找到一个比较满意的工作。
你看这个家伙,本来就很瘦弱,这十几斤瘦得真不值得。
一直以来,自己想要总是、总是保持一种无论如何也要开心的状态,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总是给人一种没心没肺的感觉。虽然没有被录取(并不是自己没有考上博士),但我真的不觉得遗憾,做不好总强过没有去做,为失败付出的力挽狂澜同样值得喝彩。一个人在未知的路上所感受到轻微的踌躇感,还有对任何事都无所谓的解脱感,为了不让自己陷入悲观和混乱之中,这就是我自身充满的力量。
研究生答辩的日子定在五月的最后一天,答辩前一周,我和杜松山每天都在实验室里加班到凌晨一两点。论文定稿以后,我不会排版,急得焦头烂额,后来还是他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帮我解决了这个难题。论文最后一页的致谢,我特别想把他写在上面,后来想想还是作罢,他这样帮我,肯定不是为了要我感谢他。
论文打印出来之后,我把它交给老头,他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过了老头这一关,我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老头在我们学院出了名的严谨,他点头同意过的论文,一般都没有什么问题。
正式答辩的那一天,作为班长,我早早到了会场,布置好一切,第一个走上答辩的讲台。
我用了三年的时间完成十万字的论文,二十张PPT,结果只用十五分钟的时间就完成了研究生的答辩。在评审老师的一致好评里,我的研究生涯结束了。
讲完PPT,为了抒情,也是为了装逼,我用康德墓碑上的一句话作为结束语:“有两件事物我愈是思考愈觉神奇,心中也就愈充满敬畏,那就是我头顶上的星空与我内心的道德准则。”对于苍穹星空的仰望,是我追求真理的巨大动力,对于内心道德的遵守,更是我在以后人生道路上所要严格遵守的道德底线。
说完这话,我略微有些伤感。当初决定读研,我是真的想为学术做一点贡献。现在扪心自问,很是愧对当初那个信誓旦旦的自己。好在,我有时间和决心用自己的方式实现当初的心愿,但愿自己那颗不断燃烧的心,不会就这样耗尽消失在日复一日的平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