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经离开我们整整十年。

        很久以来，才明白父亲一直是我的一座山，那么巍然屹立在我的精神世界里，让我感觉到安全与温暖。整整十年了，我不敢去触及内心的这道伤口，我怕自己的脆弱，怕思绪打开的瞬间，我佯装的坚强瞬间坍塌。可当我提起笔来，我甚至不知道我该写给父亲些什么，才可以表达我的情感，更多的是愧疚。

         其实，想来父亲生前对我最后一个愿望是那么的微小，可我却因为固执没有实现。

        96年，我师范校毕业，因为成绩优秀，我获得了全校唯一的保送上大学的机会。3月的家乡还有一些寒意。当我得到要到重庆面试时，我担心自己即使努力得到进入大学的大门，父亲也无力将我供养出来。面对日渐衰老的父亲，我真的无法再要求更多。我做好了回家乡做一名山村教师的准备，也许我有一双飞翔的翅膀，但给于我的蓝天却只有那么宽广。我的想法多少有点消极。

           因为家境微寒，出门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表姐找了一些她的衣服，虽然不是很合体，但质地却好很多，大家都想给面试的老师一些好印象吧。姑姑给我准备了一些水和食物，我准备独自一人到重庆。

         凌晨3点，有人来敲姑家门。在睡眼朦胧中，我看见父亲顶着满头的雾水进了家门。在姑姑的询问中，我得知父亲是坐老家拉木头的卡车到江油的，因为驾驶室没有位置，他近60岁的人，竟然在满满的木头车棚里颠簸了近6个小时。多不安全啊！而且一路上细雨绵绵，早已将父亲的衣服浸蚀透了。看着父亲瑟瑟发抖的身体，满身的泥泞，我的眼泪流了下来。父亲却说：“咱们家就你读书最出息，当年，因为家境不好，没有让你读高中，现在你通过自己的努力，再一次有了读大学的机会，我就是砸锅卖铁都会让你读下去的。”父亲从衣服最里层掏出了一包纸。在层层叠叠中，我看到了一叠钱，父亲说，这是他借到的钱，够我们去重庆的开销了。我的心里感觉有些难受，但更多是对重庆这个城市的向往和大学梦能实现的喜悦所充斥着。

       第二天，我们坐上了西安途经江油的火车。本来我的老师建议我坐高速大巴，快一点。因为考虑节约的问题，我们选择了火车，虽然要一天一夜，但可以节约几百块钱呢。路上，父亲和我就吃着姑姑准备的食物，父亲唯一奢侈的是要了一瓶江津老白干，两元钱。他的兴致很高，和一个和父亲年仿的中年人交谈甚欢，主题差不多在夸我，能干，聪明，成绩好，保送上大学的事情。看着父亲开心的样子，我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加油！我一定要成为父亲的骄傲，我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父亲的晚年过得舒适一点。

          到达重庆是凌晨5点，父亲的腿有些浮肿。父亲有冠心病，血脂很高，但他总要喝酒。这次，我们约定，我能上大学，他就戒酒。有时，我也知道父亲是因为从事的工作太累，每晚不喝点酒解解乏，他的倦意很难祛除。而且两个哥哥虽然都结婚生子了，却一点不省心，他经常为哥哥的事情而焦虑。哎，父亲过得很难。

        面试都还顺利，老师对我的印象特别好。从老师肯定的眼神中，我知道我读大学的门票已经胜券在握了。父亲一直陪在我身边，在他眼神中，我读到了欣慰！我现在才知道这一定是父亲生前最开心的几天，没有繁重的工作，没有儿女烦心事情，整个生活充满了希望。

        面试结束了，我们准备返回。离晚上的火车还有几个小时，父亲提议去朝天门看看，他说三江汇合的朝天门很能代表重庆的码头文化。可当时的我心里却异常沉重，因为我知道面试的顺利，意味着我的父亲将更加辛苦！四年大学还要花多少钱啊，我是读还是不读？我面临着人生的重大考验。我没有同意父亲的提议，我心想，如果我在重庆读书了，以后就留在重庆工作，到时候把父亲接来和我住，朝天门不是很容易去吗？不过，没有想到，父亲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却成了遗愿。

         回家后的父亲就感觉不适了，他却没有告诉家人。他到处找人，终于在9月初凑齐了我报到的费用。永远记得父亲在车站，摸着我的头说：“丫头，多努力啊！争取考研，你是我们镇上多少年来出的这么一个大学生，你一定要给我们争气啊！你只要有能力读下去，我就一定供你读到哪里！”

         大学生活的五彩缤纷，让我忘却了家庭的拮据。我在老师同学的帮助下适应得很快。我也常常给父亲写信，告诉他我的进步。父亲很欣慰，总告诉我，要努力学习！转眼，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就这样结束了。此时，我已经交了一个男朋友，并带了男孩的照片回了家。

           当我兴冲冲回到家门的时候，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个佝偻的老人就是我魁梧的父亲吗？怎么可能？他满脸蜡黄，没有一丝血色！双手紧紧捂住的是他疼痛的胸腹部。不过，父亲微笑着叫我：“幺女，你回来了！”满脸的幸福照耀着。我的眼泪哗哗往下流。我摸着父亲消瘦的脸庞，连问这是怎么了？父亲，你怎么了？父亲摇摇头，告诉我，没有事情的。是胆结石，有时很疼！整个寒假，父亲因为疼痛折磨，脾气都不大好，有几次，我端得水都被他摔掉了。虽然心疼父亲的病，但心里也有点不舒服。甚至有些害怕父亲暴敛的脾气。特别是知道我已经谈了恋爱后，他对我的脾气更加糟糕！于是，我有些躲着他。我不愿意见到父亲那有点扭曲的脸。

        我终于回到了学校，再用不着面对父亲那扭曲的脸了。我长舒一口气。因为他反对我谈恋爱，我甚至一直都没有给父亲写信。只是心安理得收取父亲寄来的生活费。日子在和男友的花前月下过得很快。转眼开学已经一个多月了。那天，我接到姐姐打来的电话，告知父亲病重。

          当我赶到家时，我只见到一脸安详的父亲冰冷地躺在棺材中，不过，他紧锁的眉头告诉我，他多么的担心我，多么的想念我啊！母亲哭诉着：父亲得的是肝癌，他早就知道了，但一直没有告诉家里人。父亲走的时候，说了两句话，一是他还有一个70多的老母亲，还有就是他还有一个幺女儿还在读大学！他走的多么不放心！

            父亲就这样走了，他还没有看到他的女儿大学毕业，他没有亲自到朝天门看看，还没有享受到一点点我的回报，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我。让我一辈子都欠着这样一份心债，一份愧疚，永远没有偿还的机会。只是在心底那座爱的山上，用思念沉淀尘埃，把爱绵延！父爱如山。

后记：这是十年前写的一篇祭文，写之前总是梦见父亲，他那样鲜活的出现在我面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债，愿所有拥有者珍惜。